1 第一章 北方有佳人(1)(1 / 1)
三个”请“字:
* 看过某年的某部耽美老文的朋友,大概会觉得面孔老熟……嗯。请不要大意的划上等号吧,虽然这已经是完完全全的另外一个故事了。
* 本文中短篇,存稿有之,请放心大胆跳坑。
* 请让我听到你们的声音。
葫芦巷长在东市。油饼铺的烟熏气及酒肆歌楼的迷醉下自顾自幽绵着,也不知道这名字怎么来的,总之这巷子生出来时,人们就这么叫它了。只管一个耳朵一个耳朵地流远开去。在这个埠盛哗闹的长安城,没什么比这般卑渺的来历还要细小。
葫芦巷不卖葫芦。蒸笼的包子或者手雕的糖花都有。卖艺的牵来一车舞动的皮影,刀枪剑戟好不热闹。两边水道里流了一碧的栀子,香气纯净洁白是否,都一并哽咽在里面。春夏秋冬在这里遛了一圈,却像什么时间都未驻留过一样。如果日影有偏差,梧桐的荫蔽一倾肩便盖过去了。时光就这么支吾在叶罅里,竟也懒懒的止步而眠。来往的俱是孩子,谁也不会留意这些。
皮影匠在这里定点卖戏已经有三个年头,但每日同一个时候,推着车踩进这片树荫与花荫的耸涌中,都还是一恍如昨般,当真以为那些时光不过拂袖徘徊,一惊回首,它们还在那里。
那个白色绉纱,朱红抹胸,却脚踩收腿布鞋的漂亮女娃,今日也还在那里。
皮影匠一抬头,果不其然见了熟悉的身影,心中暖和,手底操作的空便伸手向她挥一挥。遥遥地站在孩童群之外,那一身素朴劲厉错杂着混合的女娃见了,乖乖巧巧的微一偏头,伸出小小的稚嫩的手掌向他“啪”的一张,算作回礼,另一只手还乖乖巧巧的背在身后。她身后是栉比而列的参差房檐,一片影迹与阳光争相描摹在她细婉的发上,一时竟交抹出郁深的海蓝。
皮影匠心旌微微的一颤。
手下的大将军因这一颤而枪杆子下滑,居然被另一只手上的敌军头领给一道掀下马。孩子们的气愤哄叫把皮影匠唤回神来,他急急忙忙举起两手向凶巴巴向他抱怨过来的孩子们道歉,待再一抬眼,原来的位置已没有了女娃。栀子花代替那片娇小袅娜的影子飘落进水道里,荡起如幻飘逝的水波幢幢。
那些曾林立着的,犹如一场彼岸灯火阑珊处,聚散如海市的风景。
女娃第一次来到这里是在一年半以前,那天和以往没什么不一样,同样不着时光的吻痕,清白一如昨昔,所以皮影匠也没多注意。
然而从此以后女娃便每天都来了。每一天每一天。都只是遥遥站在人群的喧嚣所侵犯不到的地方,乖乖悄悄的背着手,把头微微一偏。她总着白绉纱与朱红抹胸的上衣,下身却是收腿劲装,梳理精巧的发撞上光与影的联袂便泛起惊心动魄的海蓝色,让人望之不禁兴叹。女娃的面容也同样姣好,虽然此时看上去也就不过是二三的年纪,然而单是此时尚稚嫩的姿容已足可令人望之侧目,三回其头,难以想象再大些会出落成怎样的风华绝代。皮影匠毕竟也是青年男子,只因此也不由多注意她两眼。
不过女娃自己对此似乎是无知无觉的。她从不戴炫目的簪钗也不饰艳色的粉黛。从皮影车子和她之间这个距离望出去,她神情只是一派静好,静好得让人心挤出冽澈的酸楚,静好得让沧桑世态也袭一身皑然白裳,从此缄口。那双本应稚幼灵动的眸子里,颜色总是稀薄却通透的。那眼神似在遥观彼岸灯火阑珊处,不可企及却是美丽如初的风景。
皮影匠其实曾与她对过话。那日孩子们散得早,女娃仍乖乖站着时,他已在收工,见她又将好奇心转到那家卖手雕糖花的,微笑着走过去,到她面前蹲下。
“好丫头,丫头你想吃糖花不?”
女娃微仰了头注视那糖花,在夕晖下变幻陈旧的光泽,仍是静谧的微笑着,老老实实点头答:“想吃。”
好像终于确认,举止与神情再怎么与别的孩子相异,孩子到底是孩子,皮影匠笑了,手搭到女娃肩上:“看你从不吃零嘴的样子,你总来看我演戏,今日便买一只送你,算谢礼好不好?”其实他不过是看不下去这孩子出尘又孤独的模样。
女娃却乖乖摇了头:“不可以。爹爹说了,不可随便欠人东西。欠的,将来总要还。”
明明是句世间常理,为何被一个这么大点的女童用这么平静的口吻说出,却让人不寒而栗呢?皮影匠抖了一下,却不知她明不明白这话中的真意。
然而女娃却转头又笑了。这次是看向他,眉眼都变得眯了起来:“不过,谢谢大哥哥。大哥哥的好意我心领了。”说着她蹲下身,洁净细嫩的小手在地上磨磨挲挲,按定一块砖,似乎心中算准了似的,以手一翻,便将那砖翻了起来。这葫芦巷是老巷子,要找一块松了的砖并不难。女娃咧嘴一乐,又顺手拾了颗头尖的石子在砖上划拉开来,三下两下,竟真把那糖花的模样栩栩如生地落在砖上。
女娃满意地看了看着砖,也不怕脏,直接拾起来抱到怀里,静好的笑容面朝皮影匠,小脸微微一歪:“就当这是哥哥送蝶儿的了。谢谢哥哥,哥哥的戏很好看。”
……原来,这娃儿的名叫蝶儿么?
完全醉寐于女孩子甫绽的笑颜之中,皮影匠省过神来时,女娃已不见了。这条葫芦巷的暮色像光阴中不老不死了几世几年的灵魂般,飘摇于漫天水色,漫街清甜与烟气中,似已不眠不寐地栖息了不可计数的年华。
时光的冰封龟裂在那一天。
那一天,皮影匠推车来时,一切还一如往常,然而荼火正酣的戏码与孩子们喝彩的高叫一路狂行到正午,却甫遇了风云变幻。
葫芦巷的这个弄子毗邻东市一条大道上叫得极响的一家酒楼,皮影匠是跑手艺的人,本身又赚不得几个钱,平日便不屑去也去不得酒楼之类的地方,只知自己总滞车耍戏的位置正冲那酒楼的后窗,那一排栉比而下,粼粼涂抹于女娃发上的檐影,也是那酒楼的一排檐子。
那一天,一成不变的折射海蓝色光华的檐影猛的缭乱了,紧接着是那扇后窗的爆裂。窗棂木嘈嘈杂杂坠了一水道,将栀子花的素白影迹砸得分崩离析,水珠溅上女娃束了带的小腿,女娃一动未动。
随即一人自窗中一个跟头翻出来,带着已然残破的袂,然而脚底一踩虚空,却反而腾身而起,势如鹏鸟,其资逸然,令跑江湖卖艺多年的皮影匠都仰首称奇。
孩子们也纷纷仰了首,有的兴奋得咧开嘴巴。
几乎是眉睫之间,第二人也打窗口翻了出来,然而还没等人期待这人能有什么惊绝的动作,他却是再平凡不过的一头坠下,若折翅的鸟,不待落地,已身首分家。那一堆小孩和皮影匠还没来得及拉车闪避,那身子便喷着一头血幕狠狠砸进耍戏的车里,而那头颅稍后才至,落到拖车不远处,又向回骨碌了一阵子,最终停稳在那白衣女娃面前。
血不知何时已溅上她眉眼。
她神情却依旧静好,两只稚幼的眸子清凌凌的盯着那未及瞑目的狰狞头颅,却不起一丝波澜。
艳红已泼洒满地。
停了一会,满巷终于开始了凄厉的哗然。
“杀,杀人啦——快跑,快跑——”
霎时间,原本的和谐静谧如被卷起般荡然一空,只剩匆忙抓起家当逃命的人们,狼狈的跌撞,惊心的呼喊,以及孩童互相推搡的无助哭声。
只有那女娃一人,尚无动于衷,血雨弥天而来,她却只是沉醉于自我的阒寂无声之中,似乎一切不过春风烟柳,一如从前她缓步走到河道边,沿着边缘那条窄窄的鹅卵石,竟怡然自得,晃晃悠悠的走起独木桥来。
那最先飞出来的一人,此时停在对面一排屋脊上,乍见那身首异处之人惨死地上,浓眉沉痛一皱,声音恨彻:“二师兄,师弟无能……师弟定将杀了这帮姓赵的为你报仇!”
他的话低抑喑哑,乃是赌咒一般,却不料被距离三尺的窗口内那人听见。他也已飞身出来,此时站在酒楼屋脊,地位高了些,人也满面居高临下的傲岸,水中弯刀尚滴着鲜血,他扬声。
“崔老三,方才是谁被我大哥单手连双足都未动,就打得连口气也喘不上来,现在却冲着死者乱吠——我看你们崔家的刀都老得该进坟了,你还是承认吧,莫谈些虚的,连死者也一起蒙羞!”
说这话的人一身青衣,模样看起来不过二十上下,纵然一双剑目煞气过重,却也难掩其俊朗姿容。或许也是为对方气质所慑,那横刀站在对面的浓眉汉子,连腕都气得抖了。
“赵家小儿蛮横无理,当真家教败坏!我便用这崔家的神风刀,将你赵家的悲欢离合刀打折,叫你看看究竟该进坟墓的是谁!”
话未完,许是一口气再也咽不下,浓眉汉子五尺长刀当风,卷一席狂云向对喽的青衣青年扫来。那漫天暮色似也因此暴起,早向明日破晓借了几分光辉,乍然翻飞如练,起舞临风,恍若万古洪荒,红尘浩然,尽化作烽烟滚滚,驾他的刀锋,向血染的彼岸驱驰而去。
帝都五大刀宗之一的崔家“神风刀”,乃是江湖上公认的最劲利,亦是最势不可挡的一派刀法。传闻“神风刀”的创始人,崔家老祖崔行鹤,八十年的人生中有五十年是作为船家摆楫于东海的。对于那横跨沧海,席卷世间生息的浑阔长风,已然熟悉得如遍体精血一般,直至年垂花甲,老迈的身体已然承受不住风悲日燻,风口浪尖的恶劣环境,无奈回老家归息,于六十六岁高龄,炮制并编写了这套神风刀谱,成为江湖上众人神往的瑰宝之一。
能得一见挥洒得淋漓尽致的神风刀法,作为习武人终此一生,亦是无憾。青衣青年含一丝讥诮凝住面前携刀冲来的人,感到罡风四起,直削破了面颊上的血肉,却是将头微微一摇。
——可惜,可惜。可惜的是崔老先生只传血亲的神风刀法捱过了三代,已是一代不如一代。家中门徒好吃懒做,浮夸纨绔,仗着老先生的威名,于江湖中四处张扬跋扈惹是生非,除了用心习武,只怕什么事都做尽了。至此第五代,神风刀法已成了如此绵软的家家酒,真是让外人都替他们崔家羞耻。不如就用我赵家的悲欢离合刀,一惊你们那些沉朽奢靡的梦吧!
念头方过,青衣青年唇角一提,口中轻吟出声:“人生不如意,动如参与商——”悲欢离合刀法中的“悲”字诀——且试参商,长啸而出,哭歌向那狂风劲草滚滚而来的亮白刀锋。
若说起帝都五大刀宗的另一家——赵家“悲欢离合刀”,要讲历史便没有神风崔家那么渊远了。创始不过两代,门徒也如崔家一般只收血亲,赵家相对来说可算初出茅庐,正如一个弱冠青年一般,有一骨头的干劲,与一腔子的豪情。现任家主赵孤北一共三个儿子,最大的一个今年不过二十二,却已舞得一手酣畅淋漓的好刀术。这赵家在五大刀宗中又是最神秘的一派,因轻易不掺手江湖事务,故传说奇多,声望又不稳固,只如其刀法名称那样扑朔迷离。
而此时,赵家的二公子赵如久——就要出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