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1 / 1)
计策我虽然是有,却不知该不该用,用得不好,恐怕弄巧成拙。毕竟汝威王不是先帝,他比先帝更了解我,似乎将我的一切都看得透彻……可我却并不了解他,我甚至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喜欢我,为什么宁愿让一世英名蒙耻也非要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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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天朗日,我与沉脂坐在池中水榭上下棋。她刚提了一子,眼下,我两指里夹了一枚白玉棋子,轻轻敲着金丝楠木的格盘。
“久久不落,却非凝思。娘娘您有心事?”
我抬眼看了看她,轻道:“晌午时穆家遣人来报,周氏已经给送去乡下了。”
“那不是甚好。”沉脂浅笑道,“给她吃点苦头。”
我默不作声,找了个厚势落了子。沉脂便跟在我子旁下了。
“不过是昨日黄昏的商议,他却急着一早便给办了……我以前一直以为他很爱周氏……”我将手指插在棋盒里,白玉润滑,丝丝寒凉,“原来最爱的始终是自己……”
“人都是有私心的。”沉脂也将手里的棋子放回盒里,水眸静静望着我,“穆大人不爱周氏,不也顺了娘娘的心意吗?”
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一直将自己的恨,母亲的死归怒于周氏,以为只要作践了周氏,就是报仇雪恨了。而今穆理贤所为明明是顺了我的意思,却更像在将事实一层层挑开,挑开我一厢情愿的自欺欺人……
“其实我……并没有那么恨周氏,只是不能恨我的父亲罢了……”
“这个社会终究还是崇尚权力,薄情男子多如牛毛,能为女人舍弃前程的,更是凤毛麟角。”沉脂轻轻叹息。
我闻言呵了一声:“所以你才宁愿进宫伺候我这老太婆,也不愿嫁人?”
“沉脂愿意服侍您一辈子,因为沉脂敬佩您。”她定定看着我,言语里无比认真,“您曾将那些自以为是的男人们玩弄于股掌之上,曾经令天下男人臣服于您的气魄和英明。”
“可我现在还不是,又将权力交还给了男人,心安理得地过起小女人的生活了?”我望了望九曲回廊上渐渐走近的汝威王,转而对沉脂道,“男人女人,说到底还不都是人,谁在谁之上,又何必非争出个道理呢?计较来,计较去,人计较得没了才知后悔莫及……倘若真的遇见一个能为你舍弃的人,就赶紧嫁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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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二十九】新荷露尖角 ...
汝威王自回廊走来,笑若春风,看上去心情甚佳。
他一来,沉脂马上起身拜礼,汝威王很是随意地挥了挥手让她免礼,我亦起身,将位子让给了他,等他坐下,我便坐到沉脂让出的位置上。
“皇上怎么这么高兴?”我问。
“朕打算举行一场宴会。”
我微微诧异:“宴会?近来有什么大日子吗?”
汝威王一手支着头,笑眯眯地望着我:“没有大日子。朕只是觉得应该多一些和你一同出席的场合。”
我低了低头。
大婚之后,我一直尽可能地避免在众人面前出现,尤其是和他一起。
“这是朕大婚以来第一次办大型的宴会,一定要办得非常隆重,朕已经让织锦司给你准备衣服了。”汝威王一边温柔笑着,一边将手附在我的手上拍了拍,“江南新上贡的织锦,你穿上一定很漂亮。”
我微微含着笑垂下头去,未置可否。
眼下离他查办姚氏不过半月,他这么做,仿佛就是在用一场盛大的典礼,庆祝一个大家族的灭亡。
***
这一天,子佩来见我。对于他的突然到来,我很是吃惊。因为他是恭权王的儿子,所以我对他总比对别人更关心,他不知道我和他父亲的关系,因而也很尊敬我,我们是那样和睦甚至可以说是相亲地度过了很多年。
然而,直到那天他亲眼看到我将琦韵帝姬绑在城门上,从那天开始,我想我们之间的和睦亲爱,从此便破裂了吧……
我和孩子们,无论是我的孩子,还是别人的孩子,都走在一条渐行渐远的路上。不是他们的错,是我不知该如何对待孩子。也许是因为我的童年里,没有人教给过我……
“子佩,近来身体可好?”我努力表现得亲近,试图掩盖我们之间曾经出现过的裂痕。
子佩淡淡笑了笑,点点头:“托皇后的福,子佩一切都好。”
我望着他真挚的笑容,似是没有什么不情愿的,心里总算松了口气,笑道:“你来找我所谓何事?”
子佩抿了抿嘴唇,深吸一口气,突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在我面前作了个长揖。我顿时一惊,连忙起身去扶他,心却沉了下去,隐隐感到他来找我的事情,绝不是我所希望的。
“皇后。”子佩正色望着我,眼神异常坚定,只听他一字一句仔细说道,“子佩恳请皇后,将琦韵帝姬许给我。”
他说完,十分紧张地望着我,等待着我的答复。
可我又能说什么呢?
他是他唯一的儿子,她是姐唯一的女儿。他的儿子,是我除了笑儿以外,最关心的孩子。姐的女儿,是我在这世上,最不希望她好过的孩子……
我的内心挣扎着,一阵翻江倒海。两只手还搭载子佩的手臂上,已是僵硬得移不开。
良久,我默不作声。子佩突然后退了一步,咚地一声跪倒,额头低着地面。
“子佩恳请皇后成全。”
他这一跪,让我两只手都悬空了。
“好吧……”我深深吐出一口气,“我会和皇上说的,你且回去等消息便是。”
子佩应声给我磕了三个头,谢过之后起身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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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经很深了,我第一次坐在夜晚的堂前,专门等待着汝威王,可他却一直没有出现。我叹了口气,他今天应该不会来了。也好,子佩的事一拖再拖下去,许就能生出什么变数来。
我有些侥幸地想着,站起来,对自己的幼稚的想法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转身走进里间宽衣就寝。
今夜的风刮得有些躁,晃得树叶沙沙直响。就在我迷迷糊糊渐入梦境时,却突然感到一个巨大的重量压在身上。
我猛地从迷蒙中惊醒,定睛一看是汝威王。
“你怎么了?”一惊一乍将我的睡意全部冲散,我用手推着他的肩膀问,却无人回答。他全部的重量压在我身上,我用力喘着气,只感到胸口一阵难受。
“怎么了?”我又问了一遍,心下开始紧张。他这样死气沉沉地躺着我身上,我突然很害怕,挣扎更甚,急切地着想要脱身。
“别动……”汝威王突然开了口,声音里倦态尽显。我停了动作,他的身体动了动,从我身上下来,躺在一侧。我的心绪也随之渐渐安静下来。
好一会儿,汝威王一直没有动静。我低头看他,只见他的眉峰深深锁起,看上去很是痛苦。我忍不住抬起手,轻轻捋他额头上的聚峰。
“我没事。”汝威王抬起胳臂,将我的手轻轻来下,捏在掌心。他微微张开眼睛,向我露出一丝勉强的笑容。
我看他这样,心里骤然涌起酸楚。掌管一国天下,看似何等风光,实则何等寂凉……那样的滋味,我懂。
我将被子往他身上拉了拉,于是,汝威王顺势将我揽进了怀里,这一次,我没有任何挣扎。
“听说你方才在等我?”他闭着眼睛轻轻悠悠地问,“有什么事吗?”
他确是很清楚,我绝不是一个妻子等待丈夫,我等他必然有事相求。只是这么清楚之后,他还是那么的镇定,仿若一切平常。
我摇摇头:“没什么,睡吧。”
于是汝威王“嗯”了一声,再没有其他的动静,我两耳之中,除了风摇叶动,便只有他沉闷的呼吸声。
*
翌日中午,我独自用了午膳,正在苑子里闲步时,汝威王来了。他的气色明显比昨晚好了许多,甚至可以说是有了天壤之别。
我迎向他,挽起他的手臂,伺候他进屋坐下。一边将茶捧到他手里,一边低笑着问:“什么事这么开心?连我都瞧出来了。”
汝威王拢着我的手背接过茶,甚是愉快地望着我笑道:“你瞧得不错,我正有件好事儿要告诉你。”
我轻轻抬眉,勾了勾嘴角:“正巧,我也有件好事情同你说。”
“哦?”汝威王放下茶,笑道,“那你先说说。”
我点点头。这一刻终于还是来了,不过一句话,终是要成全了我疼的人,抬举了我厌的人……
我在他另一侧的座位上坐下,笑道:“子佩昨日来求我,让我和你说说,将琦韵帝姬许给他。他们两个自幼玩在一块儿,确是一对金童玉女,你说是不是好事?”
出我意料地,汝威王没有抚掌即应,恰恰相反,在听了我的话后,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淡,直至最终消散。
“怎么了?”我感到有些不对劲,他的眉心微微蹙起,嘴唇抿在一起。
汝威王沉默着,两眼望着手里的白瓷茶杯,轻轻晃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