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完结章(1 / 1)
夜雨纷沓,红灯轻摇。
青莲夫人离开长廊时紧蹙的修眉犹自舒展了开来,唇畔带着一抹复杂的笑意。
要经历多少的事、吃过多少的苦、受过多少的伤,一个人、或者说一个女人……才会露出那样的笑?
那一笑里的从容,仿佛她将一切都已看穿,仿佛她可以割舍一切人世的情爱,也仿佛对她来说远离俗世不惹凡尘是一件轻易就能办到的事——可那一笑里分明又带着无奈与凄苦,令她的从容看起来更像是被逼至那个地步,她已经踏上了那条不归路,就必须义无反顾地走下去,倘若她带着希望地回头,那么迎接她的又将是无止境的痛苦与折磨,只因她根本就不该认识苏泓,不认识他,她也就不会想要与他并肩而行,也就不会被他如吸血的虫子一般榨干她所有的爱恋,十年一梦,大梦初醒的那一刻,她便清楚了一件事,那便是离开他、离开这座昔年承载了她最好的青春与最真的爱恋的地方,才是她该走的路……
青莲夫人走了,苏策既没有开口挽留,也没有转身送她一程。
他只是很冷静地站着,一动也不动。
廊外的雨丝飘进来,沾上了他的发丝,水珠顺着他高阔的额头滑下,将他英气逼人的脸颊打湿,令他的面容宛如被清水荡涤过清晰如画。
墙头上早已看得目瞪口呆的钟铃,过了半晌,才回魂般戳了戳身边昏昏欲睡的男子:“方神雪,方神雪,你有没有在听,有没有在看啊?玉面剑鬼,他……他竟然就是……”
方神雪打了个哈欠,有些不耐地道:“你们女人就是爱花痴,不就是长得稍微帅点?至于这么大惊小怪?”裹紧了身上不知什么时候披上的雪白斗篷,翻了个身,又继续睡。
“我才不花痴,我……我……”
她嘴唇颤抖着,急于解释,却许久,只是盯着长廊下那孤独的身影,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在这样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见到四年前桃花渡上一见倾心的那个人。
……
白衣的少年,慵懒而又随意地,坐在那一群俊美优雅的年轻男子中间,格外有种君临天下的霸气。
她望着雪山冰河般气质清冷的他,怯怯伸出手:“我叫钟铃,很高兴认识你。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天地仿佛静止了。
许久——
“走开。”
他清冷如雪的声音说。
冷漠的眼瞳,层层叠叠如墨的黑,遥不可及、难以看透……
明明面对面站着,却像隔了十万八千里。
……
此刻,他所在的长廊就在几株参天的松柏之间,而她就坐在松柏之外的墙头上。
借着廊下潋滟的红光,她能清晰地看清他的模样。
四年之后的他,名震江湖的玉面剑鬼——
开始和记忆里那个冷漠的少年,缓慢地叠合。
仿佛时光从来不曾流过,她仍是那个躲在角落里,卑微地注视着他剑舞飞扬的少女。
真的,真的是他呢……
她抱着膝盖,倚靠着已经睡着的方神雪,想着方才所听到的一切,满足而又欢喜地勾起了唇畔。
原来,他并不是那种生来就冷漠的人,他只不过是………如他母亲所透露的意思,一直都在刻意掩饰他的真心,他想用这样冷漠的姿态,拒绝任何人的靠近。
这样想着的同时,她感觉有些安慰了,好像从前吃的那些苦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然而很快,她又皱起了眉。
他为什么要拒绝别人的靠近呢?
犹记得在滨州的时候,他应了哥哥的请求来照顾她,那个时候,他第一眼看到她,是否认出了她?
倘若他早就认出了她……
一瞬间,那些和玉面剑鬼一起的回忆纷沓而至……
受制于江鹤秦时他无动于衷,一度令她齿冷,而后他看着妙手素音的眼神,又令她莫名地紧张,直到奇花谷上,遇见了花谈薇,她更是反常的举动,甚至是在那个林子里,还第一次透露了自己隐藏至深的秘密……
……
空气里混合着花草树木的清香,清脆的鸟鸣窜上树梢。
有什么东西,仿佛噗地一声——
在前方,裂开了。
“你不要生气!我没有跟你说那么多……是因为,我心里有喜欢的人了。”
湖蓝色长裙的女孩子随手折断路边的树枝,握在手里,百无聊赖地拍打着,“除非是那个人,我才会告诉他……我的一切喜好。因为,我只想和喜欢的人,分享我的喜怒哀乐……和一切。”
……
那个时候,在她向他坦诚地倾诉心声时,他是否早已知晓那个秘密?
他是否心知肚明——她所说的那个“心里喜欢的人”就是他自己!
可他既然知道,为什么要那样残忍地瞒着她?让她一直像个傻瓜一样被蒙在鼓里?
她捂住脑袋,不敢再想下去了,也没有勇气在这个时候奔向他的面前,质问她心中的想法。
从来没有这么用力地思考问题,脑袋里纠结地像是有万千的小人在打着群架,各种念头争先恐后地涌来,几乎快要从她的喉咙里破空而出。努力克制了许久,才压下了那些疯狂而又可怖的声音,但紧接而来的却是一阵针扎似的头疼,疼得她眼泪一刹夺眶而出,顺腮而下的泪水,很快被雨水冲刷,有点咸,也有点苦涩,却冰凉得彻骨。
就在钟铃沉浸在巨大的欢喜与痛苦中浑然忘我之时,一道黑影自对面的墙头上施展轻功、飞快掠向长廊的尽头。
“萧雪臣,终于来了么?”在看到那道黑影逐步靠近,流苏阁主一改往常的儒雅气度,声音中已不自觉表露出了喜悦,“等人的滋味真是不太好呢。”
“血夕——”萧雪臣每往前踏一步,暗闪的灯光便将他整个人照得清晰了一分,他手握一柄断剑,长衣尽湿,双肩上犹挂着无数成串滴答的水珠,然而等他稍微走近些,苏泓便嗅到自他身上透出的浓浓血气,那血气与他浑身的杀气重合,形成了一面无所遁形的网将人紧紧地缚住,显然他在接近他之前已不知经历了多少的血战,然而苏泓亦不愧是声名威赫的流苏阁主,自然不肯在气势上被对方压制,只见他星眸闪着捉摸不定的冷光,啪地一声,在萧雪臣纵横的剑气破空而来时,他一击双掌,跟着衣袂飘起,整个人已若离弦之箭刹那绕到了萧雪臣背后,与此同时,七道暗影呈合围之势,自暗处掠出,每个人莫不是一袭黑衣劲装、面蒙黑巾,每个人的眼神莫不带着冷酷的戾气,就连那七把握在手中的剑也似受了感染,一齐发出亟待嗜血的呜咽之声,而他们的身形举动,莫不是训练有素、井然有序。
萧雪臣宛若一只困兽,不过瞬息之间,已陷入了流苏阁主精心设下的陷阱中。
“雪臣哥哥——”已将一切瞧在了眼里的钟铃,浑身打着颤、牙齿咬得格格响,她刚想不顾一切地跳下墙头、奔向萧雪臣,忽然一只手从背后钳住了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捞回。
原来方神雪已不知何时醒了,他心知他们的行迹恐怕早已落入了流苏阁主的眼里,而之所以没有被揭穿,皆是因他们的力量不足以威胁到流苏阁的安危——但纵是明白这一点,他仍是紧紧地搂住钟铃,连带着捂住她的嘴巴,他绝不能让她乱了那边的战局。
“放开我、我要去救——”钟铃无力地嘶喊着,双手用力捶着方神雪的胸膛,此刻她只觉一向亲切、温柔的方神雪像变了个人,变得陌生而遥远,纵然她再怎么哀求、痛哭,他完全视若无睹,仍是纹丝不动地将她紧紧地捉住,并且令她既不能发声、也不能有一丝动弹。
“救他?”方神雪淡漠地一笑,“小铃铛,你还真是天真的孩子呢。凭你的力量,你认为你救得了他么?”
“……”
“萧雪臣是何样深藏不露的高手,小铃铛你是他妹妹,应当比神雪还清楚吧?”感觉到怀中瑟瑟颤抖的娇躯渐渐放弃了挣扎,方神雪低下头,以指尖拭去钟铃眼角的泪痕,柔声道:“何况他已因毁坏‘千夜魂莲’而入了魔道,若今夜拿不回血夕,那么他唯有血战到死方能罢休。不过,相对的,苏泓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呢——”
“……”钟铃眼里的震惊与恐惧已非言语能表达,她慢慢地不再抗拒他的阻拦,反而将所有的心神系在了萧雪臣与七人的对峙上,心中唯有默默地为哥哥祈祷……在那时她竟然专注地连廊下观战的“玉面剑鬼”也忘记了,更没注意到方神雪眼睛里闪烁不定的晦涩笑意。
那一战持续了将近两个时辰,萧雪臣虽有十年未再涉江湖,也已有十年未再杀人,但当他真的杀起人来,那种不可抵挡的气势绝非普通人能承受,但流苏阁主所派出的七人,也绝非普通的对手,何况他们又是有备而来、默契十足、且是经过特殊训练的,即便一时半会制服不了萧雪臣,却足以将他牢牢地困住。
随着战局渐酣,雨势也渐渐小了,到了后半夜,雨停了,而地上的水却越积越多,混杂着浓郁血气的雨水淌满了整个院子,散发着令人欲呕的血腥之气,随着一声声惨烈痛苦的叫声,不断有人倒下去,又不断有人迅速补上,致使包围萧雪臣的人数,自始至终都保持着七个,而流苏阁主则一直站在局势之外,既不急着加入,也无意于离开,他似乎是在等,至于他在等什么,周围观战的三个人却怎样也猜不出。
直到——
一声厉啸突然响起,钟铃早已看得手足冰凉、听到那个叫声,更是惊得心脏几乎快要从喉咙里跳出,而方神雪则已经扣着她的身躯从墙上站了起来,玉面剑鬼则早已离开了长廊,站到了距离苏泓三丈之远的后方。
流苏阁主儒雅的面容上也难得地肃然起来,而合围的七人竟然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一步,接着,噗噗——接连七声爆响,七道血柱冲天而起,四溅开来,顿时整个院子宛若修罗场,汩汩流淌的血河浸没了萧雪臣的双足,而他浑身都是血,已分不清那是他自己的血还是别人的血。
在那时,所有人都清楚地看见,萧雪臣手里的断剑在那一声爆喝后,也轰然化成了一堆粉末,从他的指尖流泻而出被风吹散,能让那样精钢所铸的剑瞬间化成灰,实在是世所罕见的可怕力量,然而奇怪的是,萧雪臣却突然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再度朝天发出了一声嘶吼,在那一声几乎令人肝胆欲裂的吼叫后,他散乱的发间露出了恶魔出世一般森冷、可怖的眼神,带着那种毁灭天地、遇神杀神的眼神,萧雪臣一跃而起,手足起落之际,已形成纵横捭阖的无形剑气,疾速扑向流苏阁主,就在那时,苏泓发出了一声淡漠的笑,并轻描淡写地往后跃开了三丈,扑空的萧雪臣再度被挑起了滔天的狂怒,突然——
一声娇媚入骨的笑,自院子的上空回响,那一笑过后,所有人莫不有种心神被摄住的感觉,那笑声的主人施施然从半空落下,在萧雪臣也不由自主地迟疑的一瞬间,她纤细的身体已投入了他的怀里,她抬眼望着他,慑人的双瞳捉住萧雪臣焰光四射的血瞳,娇怯地一笑:“萧郎,血夕在奴家手里呢,你找错人了。”
萧雪臣眼瞳微缩,看着眼前千娇百媚的笑脸,片刻前瞳孔里猩红的火焰仿佛被寒彻的冰水浇灭,眼前的女子一颦一笑之间,似已将这个血洗流苏阁的“恶魔”制服,这实在又是罕见的奇景,然而流苏阁主却丝毫不惊奇,他温文有礼地道:“好个‘长袖善舞叶眉娘’,来得真是时候呢。你若再迟一刻,只怕连我也要死在这里呢。”
“呵,苏阁主真会开玩笑,萧郎纵然杀得了你,那也是入了魔的缘故,但他手里若没了血夕,又能耐阁主如何?”叶眉娘整个人依附着萧雪臣,晶亮的眼瞳一眨不眨地盯住他,仿佛怕一眨眼他又会变回那个可怕的恶魔,“奴家要感谢苏阁主呢,以血夕相赠,岂不是给了我一个结实萧郎的好机会?”说完她咯咯笑起来,并抬起了手臂揽住萧雪臣结实有力的臂膀,所有人皆看不清她对萧雪臣做了什么,却都看到萧雪臣的表情突然变了一变,然后像被抽去了所有的力量一般、颓然地靠在了叶眉娘的身上,也任凭她像对待她的宠物一样、乖乖地落入她的掌控,接着,叶眉娘笑盈盈地转身,“萧郎,我们走。”而萧雪臣也立刻目无表情地跟着她一起转身,就在他们即将离开之际,一个清冷的声音道:“慢着!”
叶眉娘顿住步子,回首看向说话之人,娥眉轻挑,“怎么,苏大公子莫非要拦我不成?”
苏策道:“你能骗得萧雪臣,只因他已入魔,一心只在血夕上,故而已全没了判断力。”
叶眉娘娇笑一声:“那又如何?”
“血夕根本不在你手上。”每说一个字,苏策都朝前踏出一步,纵然流苏阁主的目光已逐渐凌厉,他也丝毫不顾。
“呵,你——”叶眉娘突然激动起来,“你凭什么那样断定?”
“就凭你的那一支‘魅心’ 蛊针!”苏策已缓缓站到了叶眉娘身前,他盯着她的目光透彻地仿佛能将她的心思看穿到底,“方才你施针的动作,别人没有看清,但我却看得一清二楚。”
叶眉娘先是一怔,而后无所顾忌地笑起来,“呵,好你个玉面剑鬼。居然连我那么隐秘的动作都看得出来,真不愧是流苏阁大公子呢。不过,怎么办呢?虽然被你看穿了,但奴家还是要带萧郎走呢。再者说,奴家也算救了令尊一命,你应当回报我的啊,为什么反而要为难我呢?还有,你就算要拦我,也要先问问令尊的意见才对呢。”看也不看其他人的表情,叶眉娘拉紧萧雪臣的手,抬足便走,而苏策只向前踏出一步,便被身后的苏泓叫住:“策儿,你真的要看我死在你面前,才肯罢休么?”
苏策脚步一顿,但只片刻,他便毫不理会地继续向前,“苏阁主,我绝不会看着萧雪臣,落入你的掌控!”
“苏策,你给我站住!”流苏阁主脸色急变,“你再往前一步,莫要怪我不念父子之情!”
苏策没再答话,他去追叶眉娘的动作,已是无声的答案。
眼见自己苦心经营的计划即将被破坏,流苏阁主终于按耐不住,啪地一声,再度击掌,暗处井然有序地现出七人阵型,七人齐上,瞬间将苏策包围,而叶眉娘则眉开眼笑地带着萧雪臣扬长而去。
局势再转,半个时辰前,流苏阁主精心豢养的七人阵型,在经过与萧雪臣的一番生死较量后,已不知换了多少拨,此时迎战的人俱是高手中的高手,这些高手此时已将杀戮的矛头指向了苏策。
流苏阁主长叹一声:“策儿,在‘七绝’没有动手之前,你收手还来得及。”
“苏阁主,你的好意我心领。”伴随着寒光倾泻而出,苏策已抽出了穹极剑,他的声音透着深入骨髓的冷淡,“下令罢,自从离开流苏阁之后,我也有一阵子未曾见识七绝的力量了。”
然而流苏阁主却迟迟没再发令,七绝与苏策互成对峙姿态,竟然过了半柱香的时辰,彼此都没有一个动作了。
“都说虎毒不食子,流苏阁主再怎么杀伐狠绝,终究也非虎狼之人,照此情形看,真的狠不下心来对付自己的儿子呢。”方神雪等得不耐烦了,索性跃下墙头,一个纵掠而来,将手中的雪白狐裘顺手扔到地上,大喇喇地盘腿坐在上面,扶着下巴眨巴着眼睛看了眼苏泓,接着又看了眼七绝,再然后看了看苏策,“不过玉面剑鬼,我真没想到你是这么叛逆诶,作为流苏阁大公子,日后理所应当会是流苏阁的继承人,再这么继续和令尊对着干,岂不是自掘坟墓么?”
“你是谁?”苏泓虽早已发现墙头有异样,但他实在料不到藏匿的人竟然有胆自己跑出来。
“我叫方神雪,是苏大公子的朋友的朋友。”方神雪抓了抓头发,忽然啊了一声,往墙头一指,“苏大公子的朋友就是小铃铛啦,她……”一个“她”字之后便没了下文,只因墙上的姑娘已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面前,正用一双快要喷出火焰的眼睛瞪着他。
在听完苏策与叶眉娘的对话后,钟铃本想追踪叶眉娘而去,毕竟她不能看着哥哥落入一个女人的掌控,何况那个女人极有可能是受命于流苏阁主,然而她还未来得及行动,方神雪却已耐不住地暴露了两人的行迹。凭着流苏阁主对苏策百般的阻拦,她也清楚,此时再去追踪叶眉娘,不但救不了雪臣哥哥,只怕还会白白送死。与其送死,倒不如留下来,或许能与苏策联手……那样想着,她不自觉朝苏策看了眼,恰好与他冰冷摄人的目光相撞,她只觉自己的心脏陡然地收紧,视线刚从他俊美的五官上移开,便听他开口道:“铃铃,这几日,你便是和这个人在一起?”
听出了他语气里模糊的关切和一丝夹带的不快,钟铃心上泛起了丝丝甜蜜,几个时辰前那些淤积于胸腹之间的委屈与痛苦,顿时消散了大半,她轻轻嗯了声,仰起脸道:“你放心,方神雪很会照顾人。这几天,我过得还不错。”她努力让自己不去想,在他戴着面具之时为什么不肯告诉她真相,为什么要让她蒙在鼓里,她也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跟从前一样没有分别,但她从来不是一个擅于伪装的人,而苏策也绝不是一个迟钝的人,他又何尝听不出她那一句话里掩饰不住的酸涩?只是他虽知道,却绝不肯流露出一丝的柔情,“既然他会照顾你,那你跟他走罢,离开这里。”
突如其来的话,一下子令钟铃的笑脸僵住,如坠冰窖,“你……要我跟他走?”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走。”下一刻,苏策已背转了身去,手中的穹极剑,剑锋已然重新对准七绝。
卸下了面具,他丝毫未变,就连语气也仍然是“玉面剑鬼”的霸道、不容抗拒……是怕连累她么?若是那样的话她就绝不会走了。“我不走。”钟铃赌气地与方神雪背靠背坐着,“我偏要留在这里。”又对方神雪道:“你也不会走的,对不对?”方神雪嗯了声,笑盈盈:“我当然会一直陪着小铃铛。”
“你们都不走,那我走。”苏策果决地收剑回袖,再也不看任何人,抬步朝长廊走去,七绝立刻要追,苏泓却打了个手势,“罢了,任他去罢,此刻纵然他想追,也是追不上了。”说完,竟也拂袖而去,留下钟铃与方神雪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对于一场血战之后却是这样不了了之的收场万分地不解。
“看来,玉面剑鬼不想在你面前杀人呢。”方神雪边说边肯定地点头,“虽然我讨厌他那张总是拒人千里的脸,但不得不说,小铃铛,他刚才的做法,让我很欣赏呢。”
“你是说,他本来要与七绝较量,但碍于我不肯走,所以只好放弃?”钟铃微微红了脸,微风一吹,只觉自己的脸颊烧得发烫。她从不敢奢望,玉面剑鬼会因她……放弃什么。
“他此前被逐出流苏阁,显然和他爹的关系不好,今夜则是他出手反扑流苏阁势力的好机会,而他本该珍惜这次绝佳的机会,将七绝所有人彻底的剿除,但他却仍是放弃了。”方神雪顺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可见他心里,并不是一心只想着怎样背离他的父亲。他心里……还舍不下别的东西。真是好险呢……若他方才真的对七绝出手了,作为白鸢的主人,我又怎会袖手旁观呢?”
最后那句扑朔迷离的话,他故意说得很轻,钟铃迟疑地问道:“你说什么?什么好险?!什么‘袖手旁观’?”
方神雪扯过被她压住的狐裘,打了个哈欠,“你这个迟钝的笨丫头,我说了这么多,你还坐在这里干什么!”
“……”
“‘玉面剑鬼’此去定会离开流苏阁,小铃铛,你再不追就来不及了!”
长廊很长、也很曲折,但所幸顺着长廊走,她才不至于在偌大的流苏阁迷路。
虽然对方神雪的一番推测半信半疑,但那些话不论真假,却足以支撑着她,追逐着玉面剑鬼的脚步而去。
不管从前的他是因何掩饰自己,那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已经给了她追逐的希望。
待会儿见到他了,她一定不会再任性地离开呢。
一辈子也不会。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