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第二十七章(1 / 1)
玉无音脸色陡变,却既没有跪拜,也没有说话,而是悄然后退,调头便走。然而,他才踏出一步,一个声音在背后冷笑:“怎么,无音公子就这样走掉么?身为江丞相最得力的助手,经常出入朝堂,是不认得我呢,还是不认得父皇的‘龙行佩’?”
“哎呀——该死该死!”玉无音心知不妙,立刻止步,堆起满脸笑容,朝华璧落膝一拜,“小人有眼不识泰山,竟不知是公主亲临!殿下千岁之躯,千万莫要和小人一般见识!小人最怕死了,请公主高抬贵手,放小人一马……”
“哼!废话少说!你、你,还有你们这些人,睁大眼睛看清楚了!”华璧公主性子直率、爽快,她左手持“龙行佩”,右手从玉无音、赵承安指向跪了一地的官兵,朗声道,“太子的龙行佩就在我的手上,谁要是再敢无凭无据就诬陷他人,私自执法用刑,就别怪我对他不客气了!”
赵知府早已吓得两腿发软,连话都说不利索,也顾不得玉无音,更不敢再深究小太子的“龙行佩”为何会到了华璧公主的手里,只硬着头皮吩咐那些弓箭手、官兵全部退下,而他则小心翼翼跟在华璧身侧,尽量赔不是。
“赵承安,我警告你!”华璧仍在气头上,铿然有声,“北定城距离朝都虽远,又毗邻辽西边境,但一直隶属庆朝管辖,你莫要以为山高皇帝远,就想一手遮天!”
“微臣惶恐!微臣对吾皇一片忠心,苍天日月可鉴呐——”赵承安几乎老泪纵横,“自从微臣接管北定城之后……”余下开始细数自己在位功绩,勉强听了几句,华璧不耐烦地道:“行了。谅你也没那个胆子!不过,关于钟清远一家流放辽西的事情,父皇命我亲传口谕,暂时将所有犯人收押北定城知府大牢中,不得对其用刑,也不必再送往辽西。”
“什么?!不必流放辽西了么?可是,为什么会这样?”
一直将华璧公主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看在眼里,心中油然生出几分感激和一些亲切,一听到爹爹的名字,钟铃更是忘了身份,脱口问出。
华璧先是看了眼苏致,苏致对她眨了眨眼睛,又摊了摊手,似是在说“都是你自己说出来的,与我无关”,接着又看了眼苏策,他的眼睛藏在白玉面具后,看不出一丝的波澜。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钟铃仍在追问。
华璧直到这时,才收回目光,细细打量了一番对面湖蓝长裙的姑娘。
过了一会儿,朗然道:“你就是钟清远的宝贝女儿——钟铃?嗯——怪不得,有几分面熟。我一直都很奇怪,为什么钟家所有人都被抓了,独独不见你,原来,你是和我大哥在一起。也好,有我大哥在,想来这一路,你定然安全了。哦,差点忘了,还有那个什么雪臣少爷,也不见踪影,怎么没有和你们在一起?”她一连串说完,顺便又瞟了眼苏策。
“问这小丫头,问大哥都是没有用的。”苏致似乎兴趣缺缺,“萧雪臣的行踪,一向神秘。他这一入江湖,恐怕又要轰动一阵子了。”
“……”
钟铃一时语塞,看着眼前容色非凡的两人,说不出的讶异。
她虽偶尔会随爹爹进宫,但从未与华璧公主打过照面,今日一见之下,她不但对自己的情况十分了解,而且好像还认可她的立场和做法。
而这位素颜如玉、飘逸如仙的男子,又和华璧公主一起称苏策为“大哥”,莫非他就是流苏阁二公子——苏致?
她不由忍不住多看了苏致几眼,苏致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报以文雅一笑,又朝苏策眨了眨眼睛:“大哥,这一路上一定热闹极了,好玩极了吧?”
苏策看了眼苏致,目光望向远处:“致儿,你何时下山的?”
“那个啊——”苏致见大哥神色凝重,显然有很多话想问,但碍于周围耳目众多,似乎隐而未发,遂笑呵呵解释:“那个——今日,我和阿璧要先跑一趟府衙,等处理完钟府的事情后,我们再去找你们会合,到时再详谈,如何?”说着,朝华璧眨了眨眼睛:“是吧,阿璧?”
“嗯,就这么说定了。”华璧何等聪明,立刻心领神会:“赵承安,我要亲自确认一下,如今有多少钟府的人收押大牢。你现在就带我们去。”
“是,微臣遵命!”
“还有你!玉无音,你又想逃走?”
“啊——”正想趁着人多口杂溜走的玉无音,此时苦不堪言,忙再度回身,连连作揖赔笑:“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公主说怎样就是怎样,小人恭敬不如从命。”
华璧俏眉扬起,冷笑:“今日,你也随我走一趟府衙!事关钟家三百多条人命,绝对不能掉以轻心!还有,你们这一次私自关押犯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一定要给我说清楚!倘若不给我一个明确的交代,我定要上报父皇,治你们一个欺君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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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苏致、华璧公主、玉无音、赵知府一行人走后,苏策很快找了船只,和钟铃一起乘船过河,前往不归山。
束河的水,清洌干净。
放眼望去,天空高远,河面宽阔。
远处的不归山,宛若屹立东方的巨人,虽然遥不可及,高不可攀——
然而,只要想到那一句“青青远山遥不归,昭昭明日几时圆”,钟铃只觉山再远再高又何妨?只要爹爹在那里,就算是龙潭虎穴,她也要闯一闯!
船身随着水波起伏,钟铃趴在船头,微微眯着眼睛,感受着日晒风吹的轻柔。
“有华璧公主,还有你那个武功了得的弟弟在,相信大家都能平安无事吧?”转头看了眼苏策,他在划船,修长的手指沉稳地握着桨板,双眸沉沉注视着前方,听她说话,他淡淡“嗯”了一声,再无别的话。
“不归山好像很高很大的样子,不知道爹爹究竟被困在哪里?是不是安全?有没有受伤?有没有生病?……那么久都没有见面,爹爹一定很想我……”
她托着腮,明亮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不归山。
“我也很想爹……想早一点见到他!我要告诉他,我们不用再去辽西了!以后,再也不回那个可怕的皇城!等下次见到了哥哥,我要他答应我,再不涉入江湖。等这些事情过去后,我们一家人就去江南,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下来,再也不分开,再也不管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那些话,一字一字清晰。
苏策划船的手指,轻轻颤了颤。
“一家人……去江南,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下来,再也不分开……”
只是想一想,就令人心醉的梦啊。
但是,他不会告诉她——
前方的路,有多艰险。
“苏策,你呢?”见他一直沉默,她有些乏味,尝试着找点话题,“你……对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他慢慢看了她一眼,然后,又看着前方,紧抿刀削的薄唇动了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仿佛那些埋藏在心底的话,有万斤之重。
“等等——你先别说,让我猜一猜!”她坐在那里,抱着膝盖,认真地想了又想,过了片刻,眉开眼笑:“啊——我知道了!你当然要继续闯荡江湖,惩奸除恶,劫富济贫,当你万世瞩目的大侠啦!”
“为什么?”他突然问,神情冷峻。
“你问我为什么?”钟铃得意地笑起来,“看来,是我猜中了吧?”
“……”他沉默着,转开视线。
“我猜中了,你就不高兴啊!小气,干嘛摆着一张臭脸!”她皱了皱鼻子,“好啦,看在你这段时间,一直照顾我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告诉你原因好了。”
她凑近他一点,狡黠一笑,“那你,还想不想听呢?”
“……”
“呵呵——”见他一动不动,想必面具下的脸一定快黑掉了,钟铃更是得意,
“其实原因很简单——”
她侧了侧身,飞快在他耳边道:“因为你是苏策,你是玉面剑鬼啊。今后,连你都不当大侠了,那这江湖的正义与秩序,要靠谁来维护?”
今后,连你都不当大侠了,那这江湖的正义与秩序,要靠谁来维护?
原来,小丫头……也是这么想的?
他握着桨板的手指,发凉发紧,脊背挺得笔直。
是啊,他苦笑了下,那便是“玉面剑鬼”该走的道路。
不必怀疑,更……不可迟疑。
然而,为什么今日,亲耳听到她这么说,他反而有点苦涩……和不甘。
凭什么,苏策你该要这样活着呢?
“不过,如果你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你,也不想活得那么辛苦的话——”钟铃眯起眼睛看着蓝天,“我还是觉得,不当大侠,或许……会更快乐一些。”她悠悠吸入一口带着腥味的水香,轻轻吐出,“至少——那样的话,你就可以放下整日戒备的面孔,畅快地呼吸,自在地玩乐,开怀地微笑,而不是活在别人的期望当中。就像我,有时候真希望自己不是什么将军府里的千金大小姐,就做一个平平凡凡的老百姓,不会陷入什么宫廷的阴谋当中,更不会与官府交涉……该多好。”
“丫头——”突然,他划船的手停住,“那你……想我做哪一个?”
一阵风呼呼吹过船篷,清冽的水香扑鼻。
风过,束河仿佛活了。
“……什么?!”风吹起了长发,钟铃边捋着额前乱成一团的头发,边大声道:“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见!”
“没什么。”他再度摇起了桨板,片刻前有光闪动的眼瞳一瞬恢复如初。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地呵出:“不归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