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第四十六回(1 / 1)
紧闭的书房房门终于打开了,里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她说打开这道门就再也不放手,他便知道里面有他不能离开她的理由。其实他真的很卑鄙,觉得只要自己不知道真相就不会有偏心,而这里面能左右他的东西必然也能左右苏韵薇,所以这道门本打算是让苏韵薇开的。
苏韵薇说的没错,说什么公平,说什么尊重,他的内心早已被他的行为出卖,苏韵薇做出选择前,那些算计早已说明了他的选择……
将所有的烦乱驱散,把精力集中于指下的开关,清脆一声,满室亮堂,本以为已经准备好,书房里的景象却还是出乎意料地闯进眼帘,他顿时浑身血液停滞,冲击性地不能思考。
照片,大大小小的照片挂满了整间屋子,照片里的全是他和她。每一张照片里她都笑得好恣意,幸福极了。和他的亲密,甜蜜得不能言语。而他总是深情地看着她,眼里只有她。照片的背景大多是在一个天台,布局格调也是投了她的喜好,有家的感觉。她似乎很喜欢躺在他身上,不管是看书还是特意拍他,他在哪儿,她便趴在哪儿。
慢慢靠近墙角,照片里她出现的就少了,全是他一个人,各种神态。他感觉自己入了画,仿佛当时的情景再现,他知道她在偷拍他,每一张照片嘴角都有一个机不可察的弧度。越到墙角就没有他了,有的是个小小的婴儿,有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梁、他的唇,却有她的笑。一张张照片里,婴儿慢慢成长,最大的一张便是她抱着他,儿子亲吻她的脸颊,她微笑了,只是那笑里有思念,让他心疼的思念。
书架上放满了DVD,每一张都贴着照片,下面附着一句话,全是她的心酸历程,那些字重重地钉在他的眼底,打得生疼。靠壁的那张上面写着“天堂的礼物”,他拿起来,打开了书桌上的电脑,放入光盘。
是她拍的,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报纸,落地窗外阳光普照,四射的光芒打在他身上,镜头就像她爱恋的眼睛,缓缓拉近他,他早已察觉,却仍旧视若无睹地看报纸。她拿着摄像机接近他,见他不理会,于是硬钻进他怀里,扎在他和报纸之间。
镜头对准了他那张脸,她的指尖画着他的轮廓,一本正经边描边说:“眉毛很浓……但比不上金城武。鼻子很挺,嗯……不相仲伯。嘴唇很薄,嗯……听说这种男人最薄情寡义了!线条不错,不是刀削也能和古仔攀比。嗯,眼睛是亮点,忽视人的时候真的是目中无人诶……”
她意有所指地拖长尾音,可他依旧气定神闲,若无其事地看报纸。讨了个没趣,她把镜头对准自己,看起来有些气呼呼的,长长吸了几口气之后嫣然一笑,说:“不愧是是男人中的极品,不仅貌比潘安,还是个坐怀不乱的柳下惠,此人中龙凤、君子楷模降伏实属不易,明日再续!”
她那时只穿了件他的宽大衬衫,白皙修长的大腿暴露无遗,等待片刻也不见他有动静,挫败地纠结眉头,正欲起身。只见围着她的报纸从她眼前飘过,另一只颀长的手臂跨过她的身侧,掀掉她手里的摄像机,镜头天旋地转不知滚落何处,只听到一阵沙发辗转的声音,最后画面定格在一只茶几腿上,只录下她的惊呼:“啊——唔……”
“看来你精神很好,无需我再伺候病榻!”
她兴奋地不依不饶地问,大有幸灾乐祸的意思:“哈,我就说嘛什么时候成柳下惠了,这几天自己解决的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是……”戛然而止的声音悉数被吞入腹,只留下彼此交织的呼吸。
最后的字幕蹿入眼帘:你给了我驭旗,却还欠我玉琪,说话不算话的坏蛋……
那么酸楚的一行字,腐蚀了脑中最后一根弦。
头脑里轰地一声,仿佛被尘封在海底的东西随着海底火山的爆发喷涌而出,翻江倒海席卷而来,记忆的潮水来袭,以风卷残云之势将他围困,逼得他无路可退喘不过气来,只能僵硬地钉在那里,感受着越来越清明的失去已久的记忆。
她恼羞成怒嗔骂:“谁要跟你生孩子了?”
他不予理会,自顾说:“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要长得像你,不过脾气可不能随你。”
“想得美!”嘴上虽是这么说,但脸上已经扬起了大大的弧度。
“儿子就叫驭旗。”
终是敌不过他的诱惑,她完全忘记要讨回他占尽的便宜,居然欣然附和:“那女儿呢?”
“女儿也叫玉琪,瑕玉的玉,琪花瑶草的琪。”
“那两个在一起的时候怎么叫?省事也不是你这样省的!什么都和你的旗驭公司沾边!”她不满地控诉。
“笨!在一起的时候叫小名儿啊,女儿叫小玉,儿子叫小旗,多好!”
他抬起手来,依旧不能缓过神思,闪烁的目光看着指尖,上面仿佛还残留着点她鼻子时的触感和温度,丝丝浸入心田。
她的任性和野蛮,撒娇和耍赖,那些他爱不释手的专属如今都那么清晰,内心深处的那点空白和空虚此刻也被填满,整个心房酸胀,堵得喘不过气却是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记忆的碎片在此刻拼凑完整,心口却被它们生生地划出血渍。那么多的苦,那么多的委屈,他缺席了那么多个日日夜夜,独留下她在回忆里挣扎,遍体鳞伤却仍没有放弃他。
心底有个声音在叫嚣,再也忍不住快要炸开的情绪,他冲进卧室,一片漆黑才意识到会惊醒她。没有开灯,黑暗之中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气息,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抚上她的脸,生怕将她碰碎,温度从他掌心传来,再一次落泪。这是他的子初,连半分委屈都受不得的子初,该是被人宠被人爱的子初,被他用陌生的眼光看着,该是守着秘密独自哭了好多次、委屈难过了好多次才挺住的啊……
终是不能自控,俯身紧紧地抱住她,将头深埋进她的碎骨汲取她的温度,思念和难以掩饰的悲恸笼罩着他,一个高大的男人,一个沉痛的身躯,此刻在颤抖。
他艰难地呼唤,疼痛从胸口蔓延侵蚀整个灵魂,他需要救赎,理智早已不知何处,深深地汲取她的唇,直到睡梦中的她溢出呢喃,他才在黑暗之中掩饰情绪。
“睡觉……”她不满地推攘着他坚硬的胸膛,不爽地嘟囔,言语中带着浓浓的鼻音,只是睡梦初醒,他却听成了万般的委屈,心都碎了。
他依旧不放手,她挣扎两下敌不过就由他去了,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沉沉睡去。他是无法安眠的,像是冰川下的冬鱼,守着裂缝中的一缕阳光,解冻。
早上醒来,发现他在看她,捉摸不透他眼里流转的情愫,扯开一抹笑凑上去亲亲他的下巴,贪恋地躺在他的胸膛,懒懒地不想起床,他竟破天荒地陪着她,紧紧抱着不曾放手。那么多天未言上班,下午的时候接到一通电话,他没说什么,叫了吴曜的女朋友严玉欣来陪她逛街就出去了。
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川流不息,没有他在身边逛街的兴致不高,加之和严玉欣并不熟络,两人交谈不多,更多的时候是严玉欣在审视她。
店面琳琅满目,各式各样的服装让人眼花缭乱,她的眼里却只有那一片白,圣洁的白。严玉欣也不得不随着她的步子停下,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橱窗里的婚纱静静地绽放,有着致命的吸引。
她转过头,微笑:“你什么时候结婚?”
严玉欣觉得那笑和婚纱一样,有些虚无缥缈,不敢正视她的问题,否认道:“谁要结婚了?!”
她不以为然,拉着她的手走进店里,说:“我听说你怀了他的孩子,不嫁给他嫁给谁?”
严玉欣换好婚纱出来的时候并没有见到子初,取而代之的是吴曜,目光灼热地看着她。她又羞又窘,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但依旧佯装高傲地忽视他,直接走进更衣室准备换下来,却被吴曜抢先一步阻止……
两人便是修成正果,她和吴曜“不熟”,所以把主场交给他就回家了。
冉志忙了,每天按照上班的时间出门,按时回家,当真忍不住想他了便拨个电话,十分钟不到他就会出现在面前。日子过得不紧不慢,她很乖,从不搅他工作,每天都是笑脸相迎。她没有看报纸的习惯,他也拒绝任何直播专访,所以她不知道他和苏韵薇的婚事满天飞,就在盛夏九月。
他早早地告诉了她,工作在九月末结束,二十五号那天就带她回申渝,她自是期待。
九月二十四日,那天他回来得很早,做了很丰盛的晚餐,她吃得津津有味。他有些享受这样的温馨,但想到第二天的婚礼,心又砰砰地跳,有些不安,却没有在她的言行举止中寻到任何蛛丝马迹,便觉得自欺欺人了。
她洗完澡等他,一出来她就扑进他怀里,闻着他身上带着薄荷气息的体味,沐浴后的清香让她神思飘渺。许久直到他问怎么了,她才抬起头看他,狡黠一笑说:“什么时候娶我?”
他一愣,她自是感觉到了,不悦地蹙着眉头,吃味儿地说:“你哥们儿吴曜都要结婚了,你怎么不急?还说近朱者赤呢,你怎么一点儿没学到?”
捻起她的下巴看着她,她是真觉委屈了,眼睛里全是氤氲的色泽。心跳加速,不知是不是抵不住□□,这不甚熟悉的节律让他一时闪神,她便趁机咬上他的唇,以此泄愤。他自是抵不过她身上的馥郁馨香,很快被她撩拨得浑身燥热,情难自禁地覆上她的身子,触感就像身下的丝被,光滑细腻,她却阻止他的亲吻,捧着他的脸,得意地笑着说:“这次吃了要负责,不娶不给!”
他没有回答她,那双灼热的眼睛似要将她看穿,里面情深似海快要把她溺亡,她只能挫败地投降。不知想到什么,神情委屈极了,眼泪噗呲噗呲就滚落下来,声音带着浓浓的哭腔:“你是不是不打算娶我?我都跟周想她们炫耀过了,你要是吃完不付账,我会很没面子。而且……”
“我爱你。”好像大提琴浑重低沉的声音敲在她的心房,一时忘记哭泣,胸口酸胀的情绪充斥,她呆呆地看着他忘记呼吸。
她出于本能的反应让他心痛到无以复加,吻着她的唇齿引导她呼吸,等到她开始回应才放过她。拉开一段距离望着她,那大提琴般浑重低沉的声线就这样传进耳朵:“子初,我现在身边没有一个亲人,这些年活着是为了对得起这副男儿身,全凭傲气打天下。但是现在不同了,我有你。为对得起‘大丈夫’这几个字的同时,还是一个男人,为你而活的男人。”
他稍作停顿,爱怜地抚摸她的脸颊,双目澄澈,好似能望进灵魂,一字一句重重敲打在她的心房:“我爱你,谢谢你陪在我身边,谢谢你让我活出人情味。是我要奢望你能给我一个家,过了明天带你见一个人,如果那个时候你还要我,我们就结婚。”
她早已泪眼盈盈,什么都无所谓,这就足够了。
从未爱得这么用力,她动情地□□,迷蒙的眼眸透过水泽眷恋地看着,将这个男人刻进骨血。难以自控,似乎真的弄疼她了,他低头吻去她眼眸中的泪水,她只拼命地摇头,紧紧地抱着他,指尖在他背上留下一道道划痕。夜晚宁静而激烈,他在疲惫中睡去,她依附他入梦。
安静的午夜,她睁开了双眼。她有一双澄亮的眼睛,在落地窗外星空的余晖下闪烁,有着让人窒息的悲恸和绝望,像是随时可以寂灭。打开床头灯,昏黄的灯光照不清她脸上的神情,枕边的他将她紧紧抱进怀里,熟睡。
拿开横陈胸前的手臂,她起身,衬衫松松垮垮,光脚下地,拿起手机走上阳台,拨通一串熟悉的号码。
电话接通,那边传来欢快的童声:“妈妈!”
心里一下子溢满感动,午夜的寒风也冻不着她分毫,双目望远,深不见底,她微笑,温柔地说:“仔仔乖,现在在做什么?”
“在吃午餐,有南瓜饼哦~外公做的。”
她望得好远好远,午夜将她的身形吞没,却留下她的思念:“嗯……仔仔想妈妈吗?”
那边的声音一下子委屈了,瞬间带着哭腔:“想!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她像是安慰,又像自言自语:“很快……妈妈很快就能永远陪着仔仔了……还有爸爸,妈妈会永远陪在你们身边……”
“真的?仔仔真的能见到爸爸?”小家伙显得异常兴奋。
“嗯……爸爸会很爱很爱仔仔,就像妈妈一样……”
小家伙沉默良久,试探地问:“妈妈?”
“嗯?”她声音轻柔,在午夜中流转。
“爸爸……爸爸真的喜欢仔仔吗?”问得那么小心害怕。
“嗯,爸爸真的很喜欢仔仔,仔仔紧张吗?”
又是一阵沉默,小家伙脆生生回答:“妈妈,仔仔不紧张!”
她微笑,那么轻那么柔,好像随时能被夜风吹散,声音袅袅:“仔仔乖……外公年纪大了,妈妈不在的时候,帮妈妈好好照顾外公,好吗?”
“嗯!妈妈快点回来哦,仔仔……仔仔想见爸爸……”小家伙有些不好意思了。
“嗯……仔仔很快就能见到爸爸……”
她的声音在午夜回旋,收了电话眼眶早已湿濡。她可爱的儿子,永远亏欠的儿子,就这样顽强长大的儿子,叫她怎么舍得?回望床上的身影,直到身体被夜风吹冷,她才回到床边,俯身靠在床沿,看他。
伸出手,抚上他的眉,指尖画着他的轮廓。还是那么好看的那张脸,怎么样都爱不够的模样,让她亲手磨灭是怎样一种疼?心脏紧缩,阵阵酸涩绞痛,仿佛冰冷的枷锁在她的血肉之躯勒出深深的伤痕,脸上那眷恋的不舍的神情那么惹人心疼。泪水早已流下,无声地落在床被,瞬间没了踪迹,只留下淡淡的晕痕。
找不到宣泄的出口,她抱着他的脸害怕地亲吻,泪水滚落,眼里那么多的爱恋:“你一向良心好,从来都做好人,为什么唯独对我那么坏?我不要你为难,所以这次还是我来做坏人……放心,只这一次,以后再也不给你欺负我的机会……”
“我知道,你一定会照顾好驭旗不让他受委屈的对不对?把对我的爱都给他吧,你是个坏爸爸,但他一直喜欢你……他知道爸爸长什么模样,知道妈妈很爱他的爸爸……好好爱他,你一定会听我的,你一向很宠我的,所以肯定能做到对不对?”她的眼睛失去焦距,只知道流泪,绝望的泪水他看不到,否则定会安抚她心中的恐慌不安。
他和苏韵薇的对话她自是听到了,也知道他最近并非工作而是陪着苏韵薇,她没有揭穿,只快快乐乐地做“病人”。心被伤透了吧,那种疼将她细细碾碎,早已支离破碎,可就是戒不掉,那么刻骨铭心,终究觉得委屈万分,哀怨地责备:“冉志……我难过……好难过好难过……为什么你要爱上别人?为什么要和别人生孩子?为什么你不是彻彻底底的坏人?为什么……要瞒着我和别人结婚?坏蛋……坏蛋……”
又似打在他身上,她心疼,擦干他脸上她的泪,抽噎着肝肠寸断:“对不起!对不起!我们不能欠她,你会痛会自责,我不能让你欠她,你只能欠我、只能欠我……”他们才是一体,苏韵薇是外人,所以不能欠了别人,他也一定是这么想的。她唯一能自我安慰的便是这种想法,否则,她说服不了自己……
“你会体谅的对不对?你一定会体谅我……”她捧着他的脸,失魂地自言自语,想坚强,却不得不脆弱地捂住胸口哽咽道:“冉志,我疼……我疼……”
直到泪水流尽,她才在他身边乖乖躺下,床头那杯原有安眠成分的水杯早已干涸,空荡荡的,如同她的躯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