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二十八章。下（1 / 1）

黄泉孟婆亭

暮色残阳。

忘川河前，绛娘一身丹红衣装，裙襬袖口的曼珠沙华飘扬，彷佛都带着浅浅火光。

「孟儿！」龙煜自人间归返，依约到孟婆亭寻人。

是有人等他，却不是他希望的那人。

「太子殿下。」绛娘回过身，清艳迷茫的脸庞有些哀愁。

龙煜停步，张望四周，都不见他要寻的那人。

难道她不是先回来了？自他于人间死去的那一瞬间，所有的一切他都已经忆起。包括他本不愿她出现，最后她仍是在人间陪伴他好一些时日。

「姥姥呢？我找她。」

「姥姥……」绛娘黯下眼帘，一时间却不知如何启口。「太子殿下，姥姥因错降罪，神识被封已无法执行勤务了。」

「什么？」龙煜一怔，原本以为她可能是在某处忙，没想到得到的是这种回答。

一时有些回不过神。

「罢。太子殿下您跟妾身来吧，妾身顺道解释。」绛娘轻言，率先移了脚步。

「好。」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会因错降罪？龙煜疑惑，脑海却突然砸进一幕，他却是一愕，不敢再想。

跟着绛娘的脚步前往孟婆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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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婆庄

摆设简单的房里，床上的孟婆一脸熟睡的姿态，床边是九公主冥媱守着她，一脸忧急。

「九公主。」

正焦急不知如何是好，听到绛娘的声音有如溺水之人见到浮木，冥媱转过头，相对的瞬间见到跟在绛娘身后的龙煜，赶忙从椅子上起身。

「见过太子殿下。」朝龙煜打了声招呼，冥媱也顾不得失礼，指着床上的孟婆便道：「怎么办？姥姥的身子又热了起来，起起落落的我好担心……」

绛娘抿了抿唇，「九公主，妾身有话对太子殿下说，可否请妳先行回避？姥姥一事妾身会处理。」

「好……」冥媱瞥了眼龙煜又看了眼孟婆，纵然担忧孟婆身子，还是退了出去。

待冥媱走后，龙煜才敢流露情绪。

他简直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忍着颤一步步上前。

「孟儿她这是……怎么了？」于人间遗忘的记忆全都在回到黄泉的那刻记起，自然那些相恋的甜蜜和她的昵称也都还记着。

龙煜坐在床边，伸手抚上她脸颊，一阵热意透了过来。

「为什么她会这样？」皱眉，他问。

「因为姥姥擅离职守，为你颠倒生死伦常，擅自更改你命数，造成命运错轨偏离，更甚因为与你相恋，破了她戒……玉帝亲自审判，最后封她神识让她与己身体内的虚象相对。」

「虚象相对是什么意思？」龙煜不解，轻问。

绛娘顿默了下，似是在想要如何解释。「其实那也是回收姥姥七情六欲的一种方式。姥姥是因为七情六欲回归己身，才会与你相恋甚至铸下大错，于是玉帝为了惩罚姥姥，便将她的神识封在黑暗之中。」

瞥了眼安稳睡去的孟婆，绛娘又说：「于外象，姥姥会与你所见如同睡去，但实际上也许她正在噩梦之中。」

「什么噩梦？」

「无法知晓。但这只是妾身的猜测，殿下可以听听就好。」绛娘轻叹气，缓言：「那梦，许是让姥姥于黑暗中不断重温你和采儿之间的情感。姥姥每动情一次，就会于梦中受业火焚烧，直到她不为所动。到那时亦是七情六欲回收之时，也就是恢复她之前的模样──她发热的身子便是因此。」

龙煜哑然好半晌，「没有方法可解吗？」

「没有。因为姥姥神识是受玉帝所封，所以也只有他才能解。」

「我知道了。那有法子可缓她被业火焚烧之痛吗？」龙煜执起她柔荑，自她身上传来的热意有些烫人，烧得他心头都痛。

「有。」

绛娘轻应，嗓子却沉。

龙煜抬首看她，等她后话。

「……太子殿下真想救姥姥的话，是有个法子。」

「是什么？」

「但是这个方法等于是让姥姥握住殿下的命。」

「我不怕。」

得他这声允，绛娘才又说：「自古龙族本命元丹带寒，其寒性可抵业火之热。但太子殿下一失本命元丹，便只剩内丹支撑……若是本命元丹离开殿下身上太久，或是本命元丹被姥姥吸收，届时殿下便会因本命元神无法凝聚而死去。」

「……」龙煜沉默，不知是忖量什么。

「如何，殿下？」她紧盯他脸上表情，连一丝都不可能错过的谨慎。

「若孟儿都可为我做到这种地步，那我有什么不可以给？但那之前，我得先去一个地方。」他语气坚决，不容人怀疑。

绛娘看着龙煜，敛下的眼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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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泉路畔

绛娘于一片红花之中呼息，失去千年的修为对她来说损失虽不大，却还是间接造成影响。

「绛娘。」

绛娘睐了眼来人，没有说话，胸腔的起伏仍然进行。

是冥宵。

他没有扰她也没有喝斥她的无礼，而是等待。

待绛娘吐纳结束他才说话。「妳此番前去见他，他怎么说？」

「他说他有分寸，但我不尽信。」绛娘苍白的脸色更甚之前，语调轻缓，感觉得出失了许多气力。「姥姥我会看顾，你且放心。」以为他是担心这个，她又补上。

「有妳护着姥姥我又怎会不放心？我只是担心一事。」

「何事？」

「他说他此番作为都是为了测试龙煜和姥姥，但──我不明白他意义何在。亦担心他还有后着。」

绛娘默然了半晌，才娓娓道出：「怕是要磨合两人吧……龙煜虽沉稳自持，但毕竟不如姥姥。况且龙煜向来不服天道，否则他也不会执意入凡去夏河村，造成这一切。陛下不过是将计就计。」

冥宵沉吟，似在思量。

「为了磨去龙煜锐角使其臣服，又要让姥姥得不坠姻缘，他用得心思的确非我们所能想象。姥姥是他训练且牵制龙煜的媒介。」

「但也不能因为如此而──」

「我明白你意。」绛娘眼神忽地迷离起来。「他想测龙煜和姥姥便让他测，若他们的爱是建立在红线之上，那么红线一断，他们也就会断了。他们的感情必须是超越之上，甚至是不用红线维系……此事若是不成，代表这感情也仅于此，不用可惜。若成，便是再好不过。」

「若成，姥姥也不会孤身一人守在黄泉无人相陪了。」

这，也是她的心愿……绛娘盯着眼前的曼珠沙华，脑海不是熟睡的她的容颜，而是她孤单伫立在孟婆亭前的身影。

「但，就不知龙王是否有这样的觉悟了。毕竟龙煜是他爱子。」

「那便是龙煜的事了。」语气倒有几分冷凉。

「也是。」冥宵抿唇一笑，想到龙王届时不知是震惊还是错愕的表情便觉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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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庭凌霄殿

偌大的宫殿冷清，丹陛之上仅他一人，之下是龙王太子龙煜。

「臣龙煜参见陛下。」龙煜单膝叩地，梳整好的发披垂在他肩上，映着他脸廓的冷冽。

「起身。你来此是为了孟婆吧。」玉帝淡瞥他一眼，白玉般俊秀的脸孔不同于龙煜干净的清雅，而是沉稳的优雅。

「是。臣斗胆，请求陛下赦免姥姥，姥姥所犯之罪，臣愿为她受。」

玉帝冷笑，面容酷寒，「你凭什么为她受？你们什么关系？」

龙煜也不畏惧，直言淡应。「孟婆是臣的妻室。夫妻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理由足否？」

「若是之前，朕允你无妨。但龙煜，如今你和她已非是夫妻。」

什么意思……龙煜不自觉地拧眉，「为何之前是，现今已不是？」

「因为孟婆已剪去红线，你与她现今不过是执意纠缠一起的陌路人。」轻然眨眼，忆起孟婆剪去红线那时的脸庞，他不禁陷入沉思。

「难道之前臣与姥姥──」

「对。那时你们是名正言顺的夫妻，有红线相结为证的夫妻。但孟婆为了成全你，自愿剪去红线与你离情──要怪只能怪你愚昧。」一点也不留情的字句刺进他胸坎，这番话不知是羞辱还是要他省思。

难道这是那时她说的渊源已尽？

果真是渊源已尽……那为何后来她又出现？

「阿煜，我想你笑。」

忽然她扬着哀伤语调和迷茫愁郁的眼神都窜入他脑心，扎得他额际发麻。

她以为剪去红线，成全他和采儿之间他会开心，所以义无反顾，但却没想到他早已爱上她──

无尽复杂的酸楚萦怀，懊悔心疼渗进他全身，揪着他心头都是对孟婆说不出口的怜惜。

「就是因为一直惦记着你，她才会犯下这等大错。擅自更改司命天数、扰其天律伦常，若不是你，今日她便不会如此。她依旧会是那个□□淡薄的她。」彷佛是嫌他不够伤痛懊悔，他字句都往他痛处踩。

龙煜冷哼，也不甘示弱。「天道竟蛮横至此吗？她就该墨守成规、谨记自己本分，但你们便可谈情说爱、沉浸风花雪月？」

玉帝也不恼怒，冷眼看着，彷佛他不过是在闹脾气的孩子。「龙煜，你说天道蛮横，殊不知天道只能刚直才能永存不息、才能恒在。天道即是众天黎民的依归，若是自身不直，如何立威天下、震天下？你抗天道、逆天道，最后得来的便是如此，你到现在还看不清？」

「……」

「天道不是蛮横，你做了什么扰其天律，天道就得改正！当初你和天道硬气，硬是要下凡入夏河村，结果害得村民和河前镇一干百姓死去，朕罚你受轮回之苦，此世归来之后你还悟不出？」

龙煜无语，脑海又响起她低微嗓音。

「又是天道……天道──难道如此霸道，不能颠覆？」

「龙煜，这天理伦常是不能与之硬气的。」

「终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终有一天他会明白。她用自己让他明白了……

心头一痛，所有抗辩的话都已无法再说。

龙煜闭了闭眼，「若不能代她受，那么臣愿用一切代价相抵她刑期。」

「一切代价？不用。」玉帝狭长眼眸轻眨，冰色的瞳眸有些黯。「龙王一脉里头，就属你的修为精纯且深沉……孟婆的罚期是三千年，你便用你千年的修为抵她千年吧。」

「好。」龙煜爽快应允，「还有两千年。臣愿以受千年轮回抵她千年刑期，剩下的千年──」

玉帝抬手止住，俊颜神色已沉。「你以为这是你说相抵就消抵吗？你要以受千年轮回之苦来交换她千年刑期可以。但朕将话说在前头，你用千年轮回抵她千年，这千年之中，你世世饮下的不再是忘川水，而是孟婆汤。」

「而最后的千年，得让她自己受。」

龙煜拧眉，着急地想再说什么，一时却不知如何开口。

他知这已是玉帝可以忍让的底线。

但是他不舍她受业火焚烧、看着他和采儿……

「龙煜，你莫要不知足。不论是谁，犯了错都得受罚，这很公平。」

「……那么，这次为何不是忘川水而是孟婆汤？」

「因为这是代价。如果你爱她的记忆或情感能不受孟婆汤的效力消磨，一直维持到千年之后，抑或三千年刑期之中，孟婆记起你且仍保有七情六欲，你所担忧的一切就此了结。但是如果你的记忆最后随着药力消磨，那么你们终成陌路人──这是个赌注，你可以不赌。」

「……我赌。」若是她可以为他如此，他没有什么不可以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