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二十七章。下（1 / 1）

孟婆倒卧井底，黑发披散一地凌乱，沾染灰都成了白，额上的鲜血已经止住。

一声自远处而来的破碎声将她远离的神识拉回，孟婆缓缓睁开了眼。

阿煜……

「采儿不要……」阿煜一死，妳也活不了的……孟婆挣扎着就要起身，却被人压住。

「姥姥不要妄动，属下带妳上去。」说着，那人将她从法阵上抱起，自井底一跃，出了井口。

「容飒，你怎会在此处？」孟婆站稳脚步，终于问出心中疑惑。她自入宫就看到疑似他的身影，难道他早知道会有事发生？

「属下奉殿下之命前来，只说姥姥也许需要人相助。」容飒一身碧色衣衫，单膝跪地在她面前，不论何时，他似乎对谁都是这样。

「绛娘？」孟婆一愣，正想细问，耳边却传来他残弱的呼喊。

孟儿……

「容飒你帮我，我要去救阿煜！」

「是。」

／

何忆采抚上他颊畔，低声喃喃，却是她一个人听。「阿昱不怕，我将你躯体火化，把骨灰带在身边，这样你就一直都会是我的……」

「呜！」忽然胸口一阵重击，宛若被谁自心头刺了一刀，何忆采下一刻摀着胸口吐出了血。

「怎么回事……」

当孟婆和容飒赶到之时，正见寝殿大门敞开，屏风后头是一片惊人景象。

华昱龙已死，地上是碎了一地的墨玉，何忆采跪倒在床边，鲜血自她口中不断流出。

何忆采有些茫然地看着自己手心的赤红，「怎么会这样……」

忽闻一阵清灵叮当声响，何忆采抬眼，竟是那个应该死在井底的孟娘！怎么可能……她明明──

「因为我在妳身上下了同生咒……自我救活妳的那刻开始，妳的命就紧紧地和阿煜连在一起……同生共死。」最后四字说得极缓，似是强调，打入何忆采心尖。

「妳、妳为何──」眼前景物朦胧的好快，下一刻她只觉疼痛又袭来，只能颓然晕去。

同时，也是死去。

「采儿，是我错了。」孟婆低声轻喃，指尖轻触她额头，顺势拉起手的那刻，连她的灵魂一起回收。

「姥姥，太子殿下……」

孟婆转过身，出手点住他身上几处，看出她欲如何的容飒不赞同的蹙眉。「姥姥不要，莫非您想颠倒生死，救回太子殿下？您应该清楚，太子殿下于人间是死去，但他真身还在──」

「我明白。可是皇上被采儿下毒，过不了几月就会死去。皇上膝下无子，毫无王储继位已令人忧心，若是连阿煜都死去，你要这枭国的臣民怎么办？」

孟婆说话的同时也没停下动作，一个覆手，「孟婆汤」自她掌心出现。

容飒不语，但孟婆知道他亦是同意了她所说之言。

将刺入他胸口的发钗拔起，并收取华昱龙身上死气，孟婆将悬浮于他心脉之处的「孟婆汤」压入他躯体，口中咏诵的咒语繁复而绕口。

逼出他体内死气的同时，她也已无气力，只能勉强维持住站着不倒下。

容飒将绛娘给他的药丸递出。「姥姥吃下去吧，殿下说吃下这个您会好些。」

「嗯。」孟婆接过手，将药丸吞了下去。

「容飒，我得回去黄泉，此事便交给你了……」捏住自己手臂，孟婆强忍疼痛出口，见容飒颔首，她也放心许多。

「姥姥放心，容飒必不负所托。」

临走之前，最后的回首是她对那人的眷恋不舍。

没有红线的他们终究还是成不了亲的……她明白。她也知道，当那一天到来时，就是这一世分离的时候。

所以，也该结束了。

阿煜，这次你醒来你不会再记得我，你心中理想的治世，你定能亲手完成。

忍住无尽的酸楚自她心头蔓延，转身离去的那瞬扬起的发褪成了白，残余的墨香都留不了。

阿煜，梦醒的疼痛，我一个人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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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泉路畔，绛娘早已准备好了等她。

红花仍旧是她离开那日时的灿艳妖美，花的芳香已是低微。

「对不起，又让妳操心了。」孟婆敛眉，自动将袖子推开，手臂上死气没有上次蔓延的那般快速。

绛娘轻笑，将自己的掌心贴上她手心。

「若姥姥不让妾身操心，妾身还会不自在呢。」语落，绛娘也不与她打闹，红唇喃念之中死气已开始自孟婆手臂退去──

被绛娘吸取的死气又透过她指尖被一旁的曼珠沙华吸收，赤红又成了墨黑。

不知经过多久时间，当死气从孟婆身上全数逼出之时，两人都是累极瘫软，倒卧在红花之中。

「姥姥这次回来，还去人间么？」

「不了……」孟婆敛下眼，「自阿煜回来之前，我都不会再离开黄泉一步。」接下来他的生活，已经没有她了。

「妾身知道了。」绛娘见她眉间淡然神色轻泛一股哀伤，也不多说什么。

休息好半晌，孟婆坐起身。「也不能在这多待，我得先回孟婆亭一趟。采儿魂魄在我这儿，我得让她喝下孟婆汤转世──对了，这是妳要我带回来的东西。」谈话之间，从腰间掏出了一个锦囊，孟婆将之放入绛娘掌心。

绛娘闻言，神色变换几次，终是颔首应答，收起了孟婆递来的锦囊。

「嗯。」

两人先后起身，就当孟婆准备前往孟婆亭时，天边忽闪一道灿亮白光──

下一瞬，两道威武身影出现在两人面前。

是天兵天将。

孟婆心头一扯，绛娘亦是哑然无语。

「属下叩见殿下。」两人一同朝绛娘行礼，没有一人快也没有一人慢。

「免礼。不知两位来此有何事？」绛娘绷着嗓子，这一刻惧意开始自她心口泛开。明明已知会是何事她却不想承认……

孟婆彷佛知道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仍是一派淡然自若，好似下一刻要让她散尽元神也不怕。

「禀殿下，玉帝下旨要属下带孟婆姥姥上天庭问话。」

「……」

果然吗？绛娘不禁出手拉住孟婆衣袖。

孟婆瞥了她侧颜，知晓她替她紧张，可是她不能再麻烦她了。更何况，她早知道会有这天。

只是遗憾等不到他自人间回来了……

她……还不知道他有什么话要对她说。孟婆敛了敛眼，最后还是掩去了心思。

「姥姥？」她拨开她的手，将采儿的魂魄放入她手中。

绛娘瞥了眼手心的莹光，再看了她浅笑的清秀面庞，不安混着惧意搅乱她胸腔。

「我去，绛娘不要担心。」孟婆握住绛娘的手，让绛娘握住采儿魂魄。「绛娘，临走前帮我一事好吗？」

「姥姥请说……」

「请冥后帮我净化采儿的魂魄，再让她进轮回吧。」

绛娘悄然收紧手心，「妾身知道了。」她张口想挽留她，孟婆却朝她摇首。

「绛娘，不用担心我。」孟婆转过身去，朝天兵天将走去。

「我随你们去天庭。」

天兵天将拿出手铐，「还请姥姥见谅，这是命令。」

孟婆一愣，乖乖伸出双手，任由手铐扣住她手腕，扣住她脉门。「不碍事，依令行事便是。」

「姥姥──」

「绛娘，我会平安回来。」又朝她浅浅一笑，话语很坚定，却揪得绛娘心头一片疼痛。

「殿下，属下还得回去复命，先告辞了。」话落，天兵天将朝绛娘一个颔首，随后是一道流光，黄泉路再无他们身影。

姥姥，妳怎么能这么肯定呢？

妳为龙煜颠倒生死、悖逆伦常，又私自和龙煜在人间相恋──

妳为一介凡人封神，如此作为，除了元神散尽，妳已无法偿尽这罪孽了呀……

绛娘看着手中魂魄，冷去的眼色残酷，她收手一握，自掌心烧起的业火吞噬了那抹莹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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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庭

团团仙雾白云之上，伟岸的宫殿矗立，高耸几不见顶的牌楼里处，便是通往玉帝宫殿的路。

孟婆看着眼前的景象，忽然有些怀念。

自她待在黄泉之后便不曾来了……

「姥姥失礼了。」随着这句话一出，下一瞬扣住她双手的手铐也被解开。「请姥姥跟属下一道走吧。」

「好。」

／

走了一阵，眼前是气派恢宏的宫殿入目，精致雕花的门上贴着耀人眼目金箔生灿，殿门大开，红色的地毯笔直通向殿内深处的丹陛。

孟婆走了进去，两人随后掩上了门。

殿上那人身形笔挺，一头乌黑的曳地却闪着墨绿的莹光，光是站着就散着一股冷意，以及无人可比的天威。

孟婆维持不疾不徐的脚步走到丹陛之前，双膝叩地，垂下的首没有直视，是身为臣子的恭敬。

「罪臣孟婆叩见玉帝陛下。」

「起身吧。」玉帝这才转过身，双手背在身后隐在发下，冷声语调酷似寒冰却又沉稳。

「谢陛下。」孟婆站直身子，半晌才抬眸对上他。

「自上次敕封妳为神之后，已是好几千年不见了吧？」玉帝一双冷然似冰的蓝色瞳眸不带任何情感，如一潭结冰的湖水。

「是。」

「妳知朕今日召妳为何？」

「罪臣知晓。」

「很好。妳虽受龙王及冥王嘱托入凡，但擅离职守已是错；后又因动情于龙王太子而为其铸错，不仅为他颠倒生死伦常、让死者死而复生，又妄自和他在人间相恋甚至还让他破了妳戒──这种种罪行妳可知道妳会付出什么代价？」

「罪臣知晓，罪臣早知所犯过错不被允许，也早已做好领罪的准备。」孟婆敛下眼，真正到了这一刻心却静了。

缓缓闭上眼，她等待他最后的判决。

「好。」玉帝从身后伸出一手，他修长白皙的指尖像是白玉晶莹。「罪仙孟氏，朕自此刻下令，为偿清己身罪孽，朕要封闭妳神识，让妳与体内的虚象相对──」

此话一落，随着玉帝指尖莹光闪烁的下一瞬，孟婆站直的身躯失去支撑，瘫软的往后倒去──

就在孟婆身子跌落地面之前，一道飘扬着火光的丹色身影扶住了她，让她安稳的躺在地上。

玉帝收回手，又负在身后，俊冷的脸庞扯出唇畔淡讽弧度。

「为了她，妳甘心折损千年修为，就只为挣脱他咒术半个时辰？」

绛娘冷哼，一身红艳却是姿态凛冽。

「若儿臣不走一趟，只怕父皇不知分寸。」

意有所指，却只是让他挑起兴味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