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十四章。上（1 / 1）
阴间孟婆亭
孟婆趁着差事暂告一段落，得了空坐在亭内休息，拿出龙王龙涛给她的铜镜起来端详，这一段时间人间已是几个月份过去。
她在忙碌之时错过龙煜转世的第一个满月，也就无缘知道那日的满月之宴有多么盛大──
满朝文武百官、后宫嫔妃都受邀出席，空前的繁荣盛况明目张胆地就是要让所有的人知道，甚至连当年大皇子、二皇子的满月宴都不及此一分。
此时铜镜里的画面是一片宫灯点亮，正值人间夜晚，竹湘宫内小皇子的寝殿于晚膳过后不久，湘妃带着贴身宫女禧儿前来。
禧儿手上拿着个托盘，盘子上放着的是方熬好的药汤。
顾着华昱龙的嬷嬷见湘妃走来，连忙自床边起身朝湘妃一福。「奴婢参见娘娘，娘娘金安。」
「嬷嬷免礼，昱儿今日的身子还好吗？」谈话之间，湘妃不由得分神朝床上的华昱龙睐上一眼，眼神净是担忧。
「回娘娘，殿下今日已经好多了。也不再烧烧退退，稳了许多──看来那王御医的药方有效。」沈嬷嬷朝湘妃回道，微带岁月皱折的脸庞很是慈祥。
「那便好。嬷嬷，妳去休息吧，这里让我和禧儿来就好。」说着，禧儿将端着的托盘放到一旁的桌上，走到了床边。
「是，那奴婢先行告退。」语落，朝湘妃福了身之后便退下，禧儿上前接替沈嬷嬷的位置，在床边坐下，小心地将小皇子抱了起来。
华昱龙正用着乌黑溜亮的眼瞳看着她，是好奇的打量眼光。
湘妃则是走到桌旁，趁着禧儿低头逗弄华昱龙时，将藏在袖口里的药包拿出，巧妙地利用身躯挡住禧儿的视线，小心地将药包打开，将里头的药粉倒入药碗里头，揉乱的纸收起，再捧起用调羹搅拌──没有人发现。
舀起一匙凑进嘴边吹凉，禧儿配合地将华昱龙小小的身子抱起坐正，湘妃在华昱龙面前坐下，一口一口慢慢送进他嘴边让他喝下。
一匙药汤总有一些自他唇角流下，禧儿或是湘妃两人交互替他拭去，看他小小的嘴吞咽，模样煞是可爱。
湘妃半敛着眼眉又喂他一口，眸底闪过的挣扎神色却是无人可知。
拧得她的心都疼。
孟婆端详着镜内湘妃的举动，却是沉默──那一双淡漠的眼瞳之中，却是闪过一种莫名的神色，竟是有些复杂难解。
她没有动手抚去铜镜之中的景象，而是看到了最后。
拿着铜镜的指尖已泛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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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三皇子华昱龙的寝殿之内。
宫外是守夜的护卫巡夜，传来阵阵稳健又细声的脚步声。
宫内点起一盏宫灯，灯光在偶来的轻风吹抚之下摇曳，忽明忽灭。
床上是看顾着华昱龙的沈嬷嬷。陷入熟睡之中的她，没有发现在她床边，那睡在摇篮床里的华昱龙发出低低的哭声。
他的小脸一片通红，喉咙彷佛被什么扼住，只能喘气着哭，却很细微。
忽然一阵轻灵的叮当声响起，随后是一双纤细带着药香的手将他抱起，带着一点凉意。
他顿时好像连难受都没有了，一张小脸好奇地看着她，停止了哭泣，面庞仍是通红带着一股烫人的温度。
「阿煜？」孟婆不由得俯首瞥他一眼，他突然的沉默让她以为他怎么了，低下头一看却发现他一双大眼就这么瞅着她。
她不禁莞尔。还真不怕她呢……
孟婆右手轻抬，掌心朝下，自华昱龙面门画了个圆然后顺势往下至他脚部，再升空扬起──
她葱白带点灰的指尖是围绕着一团热气，又一个手势，那团白烟被她收进掌心消失。
孟婆将右手腕内侧贴上华昱龙额头，感觉不到热意后才收手，「阿煜好乖……让姥姥看看。」然后又执起他小小软软的手，为他把脉。
「还好赶上了……不然再烧下去，就变傻子了……」孟婆轻声呢喃，周围彷佛结起了结界，顿时整个空间只剩他们两人，声音传不出也透不进。
又一次的阻止阿煜该受的命运，这错是要怎么算呢……孟婆敛下眼，凝望着怀中的华昱龙却又是浅浅地笑了。
没关系，这是阿煜的梦。
为了这个梦，值得。
孟婆抱着华昱龙微弯身，动作轻柔地就要将他放回摇篮床，岂料怀中的华昱龙却扬起小小软嫩的手，抓住了她垂在胸前的发。
「阿煜？」
「唔、唔……」
孟婆微蹙起雪眉，「不舒服吗？」说着，手又要放上他额面之上，但是随即又想到方才已经为他把过脉──没事的。
那现在这又是……
「阿煜乖，你该睡了。」轻声哄着，孟婆将他放进摇篮里，握住他小手慢慢地自她发上拉开。
紧握的手不敌她柔声低哄，终是放了。
「阿煜乖，接下来姥姥一忙，就不能常来看望你了。后宫凶险，再加上你这注定是病弱的身子……」孟婆越说越觉得不对劲，执起他的手，指尖在他手腕内侧的脉搏处轻点一下，瞬间于黑暗之中泛出一丝幽光。
似乎是什么图纹被烙在他手上，清明过后是了无痕迹。
「见着这图纹，阴间的使者便不会上前动你。在姥姥下回得空看望你之前……你可要争气一些。」说罢，她玉手往他眼睛上方覆去，再挪开之时，华昱龙已经睡着了。
孟婆也直起身子，不自觉地瞥了眼窗外的月色。
好半晌，才旋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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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间孟婆亭
北方忽来的水患瞬间夺去好几万条人命，虽然明知是天数如此，但是一旦亲眼所见，还是对凡人脆弱的生命以及这命定之数感到怅然。
也因为这水患死去了大量的百姓，阴间冥府得忙上好一阵子。
趁着一批魂魄喝下汤走入第十殿，孟婆得了个空，坐在孟婆亭内的椅子上稍憩息一会，斗篷下的清秀容颜不再是以往所见的雪白，而是粉色的红润。
孟婆低低喘气，右手搭上了自己的左手腕，却诊不出什么，脑袋一片晕然，只能颓然松手。
下一刻，她的手腕却被人反手握住，顺势被人诊了脉。
是谁……
「姥姥您怎么了──」绛娘不一会传来焦急的嗓音，伸手就贴上她额面，一阵烫手。
「没事……」说出口的声音更加沙哑低沉，更像从地狱深处起身的鬼魅。
「怎么会没事！」绛娘不禁拉高了声嗓，担忧可闻。「姥姥您又去见太子殿下了吧？这次是什么？」
「……」孟婆没有回答，不知是身子不适所以无法说话，还是不知该如何说话。
绛娘无奈一叹，却不知是为她执拗还是什么。
她从腰带之中掏出一只红花瓷瓶，从里头倒出一颗乌黑的药丸，搁在孟婆嘴边。「姥姥，吃了它吧。吃下它，这热就会解了。」
孟婆微张口，顺势将药丸含住吞入。
绛娘收回手，有些心疼地望着她。「姥姥妳明知妳没有治愈人的能力，为何要冒险以身相试？妳虽习得出神入化的医术，但毕竟还是得以药草为主……妳用法术取走太子殿下身上的热，就等于是妳用自身受之……」
吞下的那药丸减缓了她的不适，连身上的热度都微微降下，孟婆这才能开口说话。「我若不受，阿煜会因为这热烧成傻子的──届时他与采儿又怎可能会……」
「但姥姥，那便是太子殿下此番轮回的命定之数不是么？这一世，他本就会因为这热烧成傻子，然后因为母亲之死被打入冷宫，从此不得父亲宠爱，被人遗弃在深宫后苑之中，受尽宫人□□之后死去──司命星君的司命簿上，便是这样写得吧？」绛娘一口气说完，也不管孟婆心里会如何想，似是想让孟婆清醒一般，这话刺人的竟不留一丝余地。
孟婆身躯一颤，隐在斗篷之下的唇竟苍白的没有颜色，轻轻的颤抖。
「是……但我不能。我不能坐视此事发生，我要圆阿煜的梦。」
「姥姥……」心脏被这句话拧到极致，绛娘已是无法言语。
为何不自私一点呢？龙煜和那采儿之间不过也就是那镜中花、水中月──
「绛娘，我信妳懂我。」
绛娘一阵哑然，难受地撇过头。
是。也许就是因为懂，她不希望姥姥也背负这么沉重的感情。
太痛。
何不自私点将那人据为己有？至少自己不会难受，至少可以拥有那人……
可是，他会笑吗？绛娘不由得自己陷入了回忆，胸臆之间又是一片闷窒。
「……只要看见他笑，知道他好──那便值了。」像是说给自己听，她的嗓音只是低低轻缓，却是入了绛娘的耳。
她不禁一怔，张了口却是发不声。
来不及了……就算她想反悔，也来不及了呀……绛娘心忖，梗在喉中的苦涩只能自己品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