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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吟,你在和崇言在比手劲吗?”他言笑浅浅,视线斜斜的扫了过来,眼角眉梢均是笑意,他尾音上挑,轻轻的对着她“恩?”了一声,怀吟只觉得肩上顿时传来压力,他的手劲不大,却牢牢的扣在她的肩膀上。崇言的手早已松开,怀吟将头偏向一边,广兰道外的河道上勾勒着薄薄的一层金色,本该是浓烈的色彩,却因为玻璃的阻挡,生生的冷硬了起来。
“你来租界?”崇言看出两人之间气氛不对,转了话题问少渊。
他看了他一眼,招来服务生点餐,正想从口袋里掏烟出来,余光看到怀吟调转在一边的脸,手下的动作一顿,“恩,有些事要处理。你们呢?”他问的颇为漫不经心,双目垂着,五指在桌上轻轻的扣着,一手搭在怀吟的肩头,崇言突然起身冲他笑了笑,“在周公馆遇上了,正巧出来吃个饭,我还有事,你们聊。”
怀吟一愣,崇言甚至能感觉到她在瞪他,他将手拢成拳假意的咳了声,“我先走了。”
“不吃点吗?”服务生送来他点的餐点,少渊将叉子递过去,笑着问。
“我吃过了,这里的东西不错,你慢用。”她怀吟拎起一边的手袋,刚要起身,听到桌边上的餐盘发出金属敲击的声音,她顺着声音看过去,就见祁少渊将叉子一把扔在盘子上,神情恢复平静——甚至淡然。金属碰撞的声音不小,一些人听到声音转头看了过来,怀吟觉得面上有些热,皱眉看着他。
“你对谁都可以笑脸相迎,为什么独独对我不理不睬。连吃餐饭的时间都不愿意给我?”祁少渊突然直起身子看着她,“周怀吟,我自问结婚以来从未亏待过你,你那些莫名其妙的协议我也脑子发昏的答应了你,你还有什么不满意?我想不明白,我不好吗?”
怀吟被他拉着,她不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和他言语相向,她默然了一会儿方道:“我也可以对你笑脸相迎,那很简单,你也会。”
他用力抓着她的手,双目都蹙了起来,“你在扭曲我的意思!”
“你自问结婚以来就没有亏待过我,那么,我谢谢你。就让我们这样不好吗?你很好,作为一个局外人,我没有立场去指责你的不是,但是作为我,作为我本人,你扪心自问,你真的‘好’过吗?”她看着他面前的抹茶水和三文治,“你忘了你娶我的理由?太多了,祁少渊,我们之间交易大过感情,你有爱人,我也有。我不想每次和你相处的方式都是吵架。我们都会累,就这样互不干涉对方,不是很好吗?”
“不好,一点也不好。交易大过感情?我知道感情是可以培养的,之前,之前那些……我……”他说不出来,之前那些,他没有办法对她说那只是他的权宜之计,那不是他想说的。那时候他所做的事,所说的话都是出自真心,他不愿意就那样简单的听从父亲的安排,去娶一个陌生的女人,尽管他知道那是必然的,从小就知道。但他有了喜欢的人,那个女孩是他生命当中的一个意外,他不是个乐意接受意外的人,但是三年前重伤受创的祁少渊接受了,习惯使他不想改变,莹莹对他有恩,也有情。他亦然。
他想过反抗,不完全是因为莹莹,也有他自己的私心,对方是周志宏的女儿,他不想给将来发生的事情再增添复杂和累赘的关系。
他知道,他的心在动摇,就算他负心薄幸也好,他不知道自己这些日子来的摇摆和不确定会给莹莹带来怎样的后果,面对她,面对周怀吟,祁少渊是自私的,至少面对她的时候,他想到的,能想到的,只有如何维护两人之间薄弱的关系。
“那为什么你能和崇言处的那么好?他是,他甚至撞过你,你忘了?”
怀吟有点意外的看着眼前的男人,他凤眸染上急切,那样子倒像是个专打小报告的孩子。怀吟摇了摇头,“是我自己不小心,怪不了别人。”
柴远进来就看到少爷和少奶奶两人难得“和谐”的坐在窗边“聊天”。他选了个远点的桌子坐下,抬眼看过去,周怀吟靠在玻璃突起的篱笆阑上,半侧着头,面上倒是淡静,眉目标致绢细,肤色凝瓷如玉。容颜清绝,气质舜华。再看祁少渊,此刻他半指着肘,背身向外,一手搭在怀吟身后的椅子,看不清什么表情。怎么看怎么般配的两个人,为何老是冷冰冰的处着,柴远摇头表示不解,脑子里跳了跳,“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不是冤家不聚头?!”
如果章盛在这里,绝对会对这位兄台的理解表示默哀!
“你的宽容真有限。”
怀吟有些无奈,“这不是宽容不宽容的问题,好吧,我为那晚……我说的某些话向你道歉,也许说的有些过分了。而且我知道那天晚上我胃病发作,是你及时叫来医生,对此我也需谢谢你。但仅止于此,祁少渊,你不该在这些问题上纠缠不清。”目前政局动荡,她再傻也知道他想做什么。然此时情况模凌两可,他不担心事情有变吗?
“你不用谢谢我,这是我该做的。”他收回手,重新拿起桌上的叉子,他让服务生送来一个柱体的巧克力慕斯,他从不碰这些东西,但听明冬说过,他自己也见过,怀吟喜欢甜品,很喜欢!
祁少渊取了上面的一层,递过去,怀吟微偏了头,眼里带着疑惑,祁少渊突然笑了起来,“我为之前所有的一切,所有的一切向你道歉。请你原谅我,我从来不知道,我用这样的方式娶了你会让你如此反感,即便你父亲让你嫁给任何人你都不会这样,这么不开心。是我蠢的用计弄糟了我们之前的关系,但是怀吟,请你相信我,我有后悔,真的。”
怀吟愣愣的,这样的祁少渊,是她陌生的,或者,是所有人都陌生的,褪去了身上所有的容光,他是祁少渊,只是祁少渊,他笑着,眉梢点点的温润开来,染着春风得意的舒朗,怀吟从不否认他是个漂亮的男人,他从没有这样笑过,如三月的大地回春,如霜林间绽放的红梅,笑的——尽是蛊惑。
“尝尝看,我看菜单上写了是五星产品。”
怀吟看着瓷骨碟上的蛋糕,“提拉米苏?”
“提拉米苏?很特别的名字,是这个吗,我没有看清楚。”少渊看了看叉子上小块的蛋糕,“就当是赔礼,提拉米苏?吃了它,我们之间,从头来过。”他顿了顿,又问:“好不好?”
怀吟张了张口,此刻气氛太好,幽暖的氛围,可口的慕斯,精致的餐点,还有,柔和的男人……怀吟想,如果他不是他,她也从未遇到清宁,他们仍旧是政治联姻下可怜的牺牲品,或者因为两人同病相怜的孤单,偶尔携手餐厅,不一定要多爱对方,但足够温情。
她有些落寞,也伤感。她又想到清宁了,崇言带来了清宁的资料,有很多事,可能连怀吟也不知道。她想看看三年前的清宁是怎么样的,可是此刻,她坐在这个男人的一臂之内,他正脉脉的看着她,修长凝白的指尖握着小小的金属叉子,提拉米苏?
Tiramisu?勿忘的意思!
怀吟抿了抿唇,张口道:“你不用……”
其实她想说的是,“你不用这样,或者做朋友,我们的确可以从头来过。”
可是没等她开口说什么,远远的一道闪光灯打来,彼时国内照相技术并没有英国来的发达,怀吟只觉得目光一闪,她下意识的用手去遮,那个记者一脸兴奋的跑了过来,看着他们满脸的热切,“真的是祁三公子,三公子,少夫人,我是《燎原》旗下《申报》的美编,可不可以抽出一点时间,因为一直想找机会想做专访,两位婚后生活极为低调,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里见到两位。”
他唇舌翻转,这边柴远一看不对早已跟了过来。
少渊注意到怀吟顿时冷下的脸色,她转头对他笑了笑,所谓语笑嫣然便是如此吧,小记者晃了神,暗道这少将夫人果然姿色迫人,都说祁三公子金屋藏娇,甚至不惜为了美人与家里翻脸,方才见两人,虽没有亲昵之举,但祁少渊举手投足极为温柔,两人锦瑟和谐,很是般配。传言多有不实,若这个专访可以拿下,那么整个申报,即便是《燎原》何愁没有立身之地。
但小记者明显没有注意到两人怪异的神色,怀吟笑着靠近少渊,吐气如兰,却字字冰峭带寒,“你不用如此做戏,这记者你怕是早就看到了吧。我真是没想到……”
他猛地起身握住她的手腕,抬眼看向柴远,下颚微抬,又睨了眼记者。柴远会意,颇有些同情的看了眼这个双眼大放异彩的小记者。
柴远托着那人正要走,祁少渊又道:‘照片留底。”
柴远看了那不明就里的记者一眼,应了声是。
“你听我说,我不知道有记者在这里,我刚才说的都是真的。”
“真话?你到底有多少真话可以经得起你的糟蹋,算了,就这样吧,我想回去了。”怀吟不想再这里和他动气,是的,她也生气了。
每个人都有面具,每天都在做戏,她也成了这戏里的演员,她不知道自己在生活里到底扮演着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她有家,但父亲让她沉痛,她有爱人,但生死相隔,她甚至有丈夫,一个表里不一,不知道何时是真,何时是假的人。什么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那我们就回家,我们一起回去。”
怀吟看着他,他眼里有懊恼,有焦急,有挫败,有坚持,什么情绪都有,可是怀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眼见为真?可是她看到的,似乎都被蒙上了淡淡的暗影,她看不到什么是真。
崇言说的对,这个世上,唯一能够相信的,只有结果。连自己也不能相信,他说对了,每个人都在这场剧里演戏,谁也不知道对方的剧本,也没办法预料自己下一幕的剧情。他让她等着,不要过问,不要介入,等着结局,结局会告诉她一切。等一切尘埃落定,结局会自动分化真假,谁又能细辨其对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