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阴云（2）（1 / 1）
邵明休大笑着摇了摇头，“祁少渊估计怎么也想不到。”他招手指了指那边的电话，又扬了扬手里的信纸，“祁家腹背受敌，我看他们再如何翻身。”
“是！”吴隐立在一处，五官微凌，看不出喜怒。
业已午夜，怀吟的房间里依旧灯火通明。
她摊着几张满是褶皱的信稿复件，一手搭在厚厚的字典上，指尖架着炭笔，一手扶着额头，眉心细细的皱着。信上的内容并不难懂。
总共也就三件事：
首先，英国皇家海军希望驻法大使能够“委婉”的提醒在华当局明确东洲、英国和法国在凌海三区的立场。
怀吟并不关注政治上的事，但也知道近日海岸戒严，国内有大批军需物资需要运送凌海。但凌海三区作为东洲殖民地超过三十余年，因为株洲的关系，加上凌海设立海关，英法两国在少数港口享有“最惠国待遇”的权利，如今帝国之间纷争稍熄，法国若私下与当局商议在不损及双方利益的基础上建立和平外交也无可厚非。
然而她不明白的是，若我方供给物资与凌海，首先受到威胁应该是东洲，这厢东洲没有动静，这只说明了要不是东洲无暇东顾，或者是这件事尚未在国际上传播开来，那么法国这样，可不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他们又是怎么知道消息的？
这种提醒明显带着一定的警示和挑衅，一旦在华当局作出任何有损帝国利益的事，那么，战争，或者掠夺将一触即发。
第二件，英国皇家海军要参与法国军事演习，并向法国海军开辟三百里海域安全区域。但要求法国当局保证绝不动用当区资源，保持两域和谐。这也毫不稀奇，在几次帝国大战中，英法联军无往不利，同声同气。
最后一件事，却是让怀吟最匪夷所思，居然是皇家海军对上将斯诺以私人名义向驻法大使示出了十二万分的友好，表示愿意支持大使选举议员的提案。
怀吟百思不得其解，英国皇家海军直属英皇，虽力量强大，但常年驻守海外，百年下来，少有团体力量进入国内的政治中心，在权利上压制颇多。此番示好，可是某种暗示？
怀吟心下疑惑越盛，这封信本该是驻法华人大使的私人密函，如何到了法国外交部部长？皇家海军上将的行为如何解释？海军战队的私下动作，又对驻英大使有何影响？
她拿起电话，突然转头去看墙上的时钟，心下有些歉然，喃喃道：“居然这么晚了！”想着或许应该明天再联系，正要搁电话，那边却传来一阵阵的嘈杂，他的声音并不清晰，怀吟贴近了听，那边的人似是朝身后说了什么，然后背景淡去，周围也如夜色一般静谧了起来。她深深的呼吸，才道：“这么晚了，你，你们还在忙？”
“这么晚了，你还没睡？”
两人均楞，赵世轩在那边低低笑了下，“你打给我，该不是来问候的吧。”
她知道他现在是战后重建的医疗志愿者，听他这么一说又想把电话挂下。
“别急着挂电话，这么晚了一定是有事的。”
她被他呛得一噎，半响才平复了呼吸说道：“你认识英国大使馆的人吗？”
“大使馆？有个同学，怎么了？”
“我……”
如果不说，世轩固然不会问，但是这样的要求太过苍白和突然，若是和盘托出，怀吟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此刻，她再是后悔答应了祁梓珊的要求也没有用了，这分明就是一烫手山芋，她无法说服自己把世轩也牵扯进来。
“说吧，怎么了？”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她甚至能想象得到他此刻一定站在静出，一手插在裤袋里，脸上微微笑着，将话筒贴在颚旁。她和清宁曾经去他实习的医院找他，见他坐在窗明几净的屋子里，一身纯白长褂，架着金边眼睛，肩颈夹着话筒，双手翻着什么，他们也是看到他微微笑着对那边的说话，尽管任谁都看得出来他在寻找某件东西，很急。他永远待人斯文秀气，除却那次……那最最重要的一次……
怀吟甩开了那些遥远的片段，抓紧了电话，想仔细之后才道：“没什么，我有份以前同学寄来的问卷调查，她对当局的事情并不是太懂，你知道我也不懂，所以想拜托你，能不能从大使馆那里凋些资料。对当局的一些看法，或者，有什么大致的新闻动向，都行。”
她想不出更好的理由来，旁敲侧击难免让世轩听出什么。
“你是说，我国内当局的看法？如今换届选举在即类似的题材？”
怀吟坐正了身子，点头道：‘对，就是这样的，比如驻英大使对当局看法。”她希望能通过这样微小的渠道来了解点什么，上将斯诺以私人名义想法国大使示好，没有道理漏掉了驻英大使。
“就这样的，我的同学很急。”
她听到她隐隐扬起的声线，他笑了，她能感觉到他心情似乎很好，他说：“好，真好，怀吟，你终于又找我帮忙了。”
……
怀吟怔着，心下涩然。
是啊，以前的她，被他称为麻烦精。
自从清宁离开后，她独身回国，再也没有主动找过他了。
有很多事情的确是可以淡忘的，淡忘之后，逐渐清晰，清晰昨日所有半根错杂的复杂，如一个局外人，旁观者清。正如她对赵世轩曾经有过的失望和怨恨，那些往事里，世轩说的也许不一定错，是她自私，自私到完全无视他眼底掩藏的哀恸和微闪，她那时候简直绝望了，她以为他会像三年来的任何时候一样，对她无微不至，对她千依百顺，但是世轩拒绝了，他是一个医生，他放弃了最后救治清宁的机会，这其实并不完全是他的错，怀吟一直都知道，但是那一刻，她只想找到绝望之外的其他情绪来发泄，而赵世轩很不幸的成了怀吟的目标和支点。
怀吟坐在床上，手下是丝缎的顺滑，她那样的歇斯底里，仗的，难道不是他三年来的隐忍和后退？
他喜欢她，比之清宁更早。
但那个时候，她爱上的男孩却不是他。他只能默默地。默默地…看着。
翌日，当赵世轩的电话进来的时候她就听到山道上不时的有光亮打上山顶，此时不过清晨，怀吟拉了窗帘，接了电话。
……
“好，那内容呢，你先拣些重要的说，我记下来，其他的我来整理。”
她按照他说的，选择敏感的词汇记下，笔尖一顿，她抓住下面的电话线问：“你说什么？”
“租借？英租界？他们并没有实权不是吗？”
“我知道，他是我爸爸年轻时的战友，后来我爸爸升调文职，这些年也不见走动啊。”怀吟忽略了自己离开的三年，这三年，变化的，不仅仅是她，太多人，太多事，如同他的父亲，从武将，成为了总长。
“你确定吗？如果真是这样，那便是参权，当局不会允许的。”
“好，我知道了。”
怀吟放下电话，大脑却是一片空白。
从世轩的口中她得到了几个讯息，英国大使馆内领事对国内近期的换届选举报以观战态度，并没有过多态度流露，而那同学告诉他，在英租界执事的文将郝博平最近与英国当局走动频繁。郝博平本身不算什么，但是郝家原系门阀，是原军统下八大军阀之一，如今虽然军政分离，但军阀势力的完全根除并非一蹴而就。
她脑中嗡嗡作响，手里的纸飘然滑落，门外传来轻微的震动，她知道是军士将尉金戈军靴下铿锵的步伐声，胃部隐隐冒着酸水，她直觉，这回，似乎惹祸了。
她甚至能够肯定，那封信，不过是一个幌子，英国皇家海军借军事操演以两方最和平简单的方法传递信件中，单方面向驻法常任理事表示友好，这是对在华当局的一种承认，在帝国拉锯世界格局的今天，这无疑给在华一种无限的定罩和肯定。但有一点，如果当局接受了这次示好，便意味着将仰受英皇鼻息，怀吟不用想也知道这不会是祁少渊想要的，那么上将斯诺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而他们忽略了英国大使馆本身，很明显这是英国内部军队和政治，两相政派上越见明显的分化和突变。祁梓珊说过，法国大使馆的领事大部分不是祁家和宋家的亲信，那么换句话说，有人借用英国皇家海战对，联同法国华人领事的势力来对付国内某个政权阶级。
怀吟多少知道祁家专权，视总统于虚设，她猛地拽紧床罩，这是制衡！
是的，是迂回的制衡，有人在借由大英帝国最强大海军战队的手来制衡在华当局的势力。如果他们帮衬的不是祁家，那么就是总统，站在总统的身后，并且更加的名正言顺。这无形上就对祁家生成了压迫和制约。
她想到这次南海军需一事，不由背脊大渗冷汗。
若一意孤行，派送军需……
英国皇家海军？
这简直就是以卵击石。
她强迫自己稳下心神，细细想来也不尽然，大规模的军需调动不可能跳过总统一环，必须要有总统亲笔签名和授命。祁家做不到越俎代庖的如此彻底，难道是汪致央的计谋，借皇家海军这把刀杀人？
她又不断的摇头否定，这并不合实际，汪致央不是傻子，若让英国海军战队登堂入室，那等于与虎谋皮。到时候他们翻脸，以南海势力，不过是螳臂当车。
祁家面对的，将是全世界最强大的海军和一批在法国有着丰富人脉的常任理事，他们说不定都是总统的亲信，或者也有自己的考量。总之，对祁家不利。那会怎样？对她周家又会怎样？她没有忘记哥哥的几次意外，若是……
至于郝博平，他和英国当局的频繁走动又能说明什么？
那封信，又怎么会到了祁家两位小姐的手里？！
她叫来明冬，“备车，我要回周公馆。”
怀吟双眉紧蹙，或者，可以和周志宏商量。
……
而此刻轩池的大厅萧杀遍地，气氛空前沉闷。
祁少渊看着眼前笔直站立的男子，转头又看薛铉，缓缓道：“动作挺快。”
薛铉靠坐在沙发上，神态松散，似乎这一世凝冷与他无关，“吴隐，把头抬起来。”
祁少渊稍抬起左手，章盛会意，从一边的托盘上拿过刚上好子弹，擦拭完好的配枪。
“9mm口径？”他微点头，轻扬着浅笑，一派大家公子的谦谦之礼，转头又道：“七枚子弹，你有三次机会，如果三次都没有中，那么恭喜，你的运气真的很好。”
那人双目凝住，章盛笑着将□□放入那人手里，拍了拍他的肩：“你可以选择更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