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帮忙(1 / 1)
不知不觉已近九月,秋入凉夏。轩池的秋意来的分外及时,偶尔在山顶能看到晚归的落霞,连燎原一般的落日都似乎染上了橙黄的秋色。此间少有柳绦,她见山涧的崖石边上倒是长了几株开始凋敝若残的杨柳。
镇日在家里翻翻书,弹弹琴,或许是秋意萧瑟,微冷的金风过境,她是畏寒之人,于是便觉得意兴阑珊,自那日胃病发作期,华莘越发的小心谨慎了起来,她因本就无事,原想联系舒茗问问工作的事,却接到若君的电话说是两人都在宝宪,舒茗组织学生投入到战后重建当中,听说连世轩也去了那里,无偿为当地病患服务。她不便叨扰他们太多,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正无聊者,见华莘一遛弯的跑着过来,她放下书,缓缓的自榻上坐了起来,“什么事?”
华莘来不及收住脚步,等过了怀吟的视线才顿住转回身,“是少爷回来了。”
她微皱了眉便没什么特别表情的挥了挥手:“这是他家,他回来,要你这么急着跑来做什么?”
“不是啊少奶奶,是四小姐,四小姐也跟来了。”
怀吟转头去看她气喘不停的样子,四小姐?祁梓珊?
不是随着祁家二小姐回法国了吗?
她明白华莘的意思,她该整理一下去见见祁梓珊的,这是礼数,她不会因噎废食,讨厌祁少渊是真,但祁家的人,她没办法任由心里的不以为然来忽视。
洋楼不远处辟有一处幽静的院落,要去前厅,必要经过几重庭园,这最靠近她屋子的一处便飘散着满园清香的玉兰芳园。她见那有许多工人模样,不由问:“那是做什么?”
华莘乌溜的眼珠子闪着喜悦,高兴的说:“是少爷吩咐的,说是天气转凉,可不要寒了这片院子里的宝贝呢。”
怀吟听她的说转过脸看着这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华莘被她的眼睛看的有些莫名,稍低了头,声若蚊咛的问:“少奶奶看我做什么呀。”
她抬手出去,刚要靠近华莘的肩膀,华莘一愣便瑟缩了一下,正抬头看着她,却见怀吟竟是笑着的,只是那笑容着实有些诡异,眼睛里似乎凝着一层霜,但明明就在笑啊。华莘背脊一凌,知道自己或许是说错话了。
“华莘,你还记不记得我曾经在双湖和你解释过那些玉兰花的习性?不记得了?那我再告诉你,你可记好了。玉兰耐霜寒,可露地越冬,这番动作,不过是画蛇添足罢了。”说完也不待华莘回应便不再看那些依旧素装清冶的玉兰花林。
怀吟心下颇是不以为然,正要进入大厅的时候,却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娇呼:“嗨,这边,这边。”
她顺着声音走到大厅之前的一处碧潭喷泉,绕着四幕水帘转过去,可以看到某庭院的角落,两边有茂盛的竹枝伸展,从隙缝中看到一座八角轩亭,那声音,就是从那儿传出来的。怀吟拨开竹叶,心下诧异,此处她倒是从未来过,待出了青石板路,鼻尖隐隐溜过一阵飘忽的晚艳冷香,极目处是一砚巨大的绿松玉屏障,遮蔽了那冷香的源头,怀吟身后放在玉石上,玉石敛温,带着九月天的微凉,她只觉得心头忽的通畅起来,一扫几日来的烦闷。正要绕道朝前走去,触手竟摸到了刻痕,怀吟好奇的用指尖抚过上面的纹路,也不知那条条线线是如何镌刻上去的,一眼本无法看出来,但信手游曳其间,却能感知的真切。怀吟很想知道这刻着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似乎是上古的铭文,一笔一划失了偏锋和棱角,似不确定,她后退了数步抱臂站在稍远一点,细细的看着绿松玉上的字迹,摇了摇头,又后退了一步,后背撞在墙面凸起的硬物上,一瞬间,顶上洒下一抹柔和的荧光,她张大了嘴朝上看去,居然没有看到这一处竹林茂密之间竟有一面不过是丹青妙笔,勾画之间,竹叶栩栩如生,宛如活物,其间镶有一盏硕大的琉璃灯,此刻正莹莹泛光,她有些惊愕,眉眼一低,又是大惊,只见原本看上去光滑如镜的玉石上现着一排五色变换的文字。怀吟走上去辨认,倒不是什么铭文,却是上秦的大篆,上书——吾朝第一大家。
怀吟眉心微挑,为祁家由来的尊贵。
不知道为什么,那原本一扫而空的烦躁再度占据了思维。没来由的觉得透不过气来,此时夕阳已落,晚风习习,本该凉爽。怀吟伸手关了墙上的开关,脚步停在那里,一时间,觉得不想面对。
这样的家族,想要置身事外,怕是要做到超乎寻常的淡然,怀吟自认自己不过是个在普通不过的凡人,做不来尘法无碍。她偏居轩池,真怕哪一天,她需要面对祁家所有的人,而那些人的目光,也将完完全全的放在她身上。
“嘿,你在那边吗我的嫂嫂?!”
祁梓珊欢声笑语,怀吟看着那面松玉石璧,无奈而往。
放眼望去,转角花廊水榭,两壁假石楼台,她深吸了口气,那股冷香经久不散,她微微眯着眼,含苞待放的玉堂春慵懒的垂着,如同华清池壁上醉眼朦胧的贵妃。难怪这里晚艳飘香,像是这遍地姹紫嫣红,惹人陶醉。她本是爱花之人,却无暇欣赏那不输牡丹的长安绝色。
祁梓珊斜靠在一处亭子的红木圆柱上,张着手臂朝她挥手,便朝着那铺垫起的几块大石抄近路过去。
“唉,那里最后一块石头下面是空的,是水……”祁梓珊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端庄的嫂嫂会直接踏水而来,那边不是有小桥吗??
怀吟一脚刚要落在石头上,听了她的话,也不在意,想着幸好今天穿的是衬衣长裤,便稍稍退开一些,一提气就着站点的石头一大步跳跨了过去。脚步来不及收住,她直直的朝前跑了几步,边跑边回头去看那里的石头,想着还是觉得有点危险,下次该走桥的。突然身形一顿,手臂撑着一处,她摸到冷硬的皮革,心里咯噔一下,一回头就看到祁少渊一脸似笑非笑的讨厌嘴脸。
那边祁梓珊几步跑了过来,“周怀吟你挺厉害的啊,那里的距离有些男人都不敢跳的。”
怀吟还未说话,就听到祁少渊抬手拍了拍四妹的脑袋,“鬼叫什么东西,没规没距。”
梓珊一步跳开,嘶哑咧嘴的叫道:“我现在是大人了好不好,你给点面子啊,不带这样欺负人的。”
祁少渊拿眼白瞟了她一眼,梓珊撇撇嘴,“□□家!臭三哥!”
怀吟闲闲的退站在一边,淡淡的看着他们兄妹拌嘴。
“行了行了,你这么跟着来到底什么事儿?”祁少渊拨开她突然缠上来的手臂,说话的时候又偷眼瞧了瞧一脸事不关己的怀吟,今天她闲赋在家,长发束成马尾,上身一件白色衬衫,领口是欧式对襟竖领,肩袖微蓬,两腕收紧,胸前一拍双面扣缠着简易的蕾丝花纹,下身黑色的收腰长裤,屐着一双黑底银边镂线的单皮鞋,一股子洋学生的简洁干爽。
原想说些什么应景,却被祁梓珊钻了空,只见她一把挽住怀吟的手臂,少渊和怀吟均是一愣,祁少渊抬眼瞅了她一眼,梓珊冲他做了个鬼脸,一边笑着凑近怀吟,一张俏脸青春洋溢,很是朝气,在怀吟的印象里,祁家人大多和“俊”字沾了边,一张脸倒是长的极是端正,祁家四小姐虽是美人,却没有她大姐来的容装端秀,更没有祁二小姐的天资绝艳,但祁家老四性情奔放,倒是为她平添了一份灵韵。
“三哥,我是有事儿拜托嫂嫂呢。”
怀吟转头看着她,祁少渊挑起了一边的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才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花花肠子里藏得都是什么东西,怎么,打主意打到你嫂子身上来了?”
怀吟听了他的话又转眼看着他,不明白他怎么可以把“你嫂子”三个字咬的那么清晰和顺。他对上她的视线,眉梢微微敛下,眸子里瞬间闪过一丝光亮,怀吟一时没有避开,和他眼底的笑意暮然撞上。
风卷秋妆,他的目光自一片飞檐轻瓦中汲水而来,她受不住这样直白的注视,正要避开,祁少渊似是看出她的恼意,心下却是一喜,他最害怕的总是她满目的冷凝,不由扬手拉过想要继续说话的祁梓珊,自己不留痕迹的半转着身站在怀吟跟前,和祁梓珊对立着,双手合胸,道:“你这次巴巴的跑回来到底什么事儿?”
梓珊一跺脚,声音添了着急,“什么巴巴的,我是真有事儿,我说你怎么跟只母鸡似的,我和嫂嫂说话,你着什么急啊。我又不能把她吃了。”
少渊双目斜了过去,梓珊抽了抽嘴角,摆摆手道:“行行,你是大英雄,我说错话了。”接着急着走上两步,直接对少渊身后的怀吟道:“嫂子,我是真的有事情的,你反正也没事,就帮帮我吧。”
“怎么说话的!”少渊声音一沉,梓珊一把伸手推过去,“哎呀,三哥烦不烦,结了婚怎么婆婆妈妈的了。我借你老婆一下,保证给你完好无损的带回来。”说着推开祁少渊,一步靠近怀吟抄手就拉着她往刚才的亭子里走去,边走边大声道:“下次再让你敲栗子,这回你可别跟过来。”
祁少渊先是被“老婆”两个字怔了怔,又听她说什么“带回来”
“带回来”??!!
“喂,祁梓珊,你搞什么东西,你把我老婆带哪去?!”
……
祁少渊呆了,
祁梓珊脚下阻趔了一下,
怀吟皱眉,半转了头去看他,祁少渊长身挺立,映着满园秋菊,风摇晚艳冷香,他居玉堂金马。容华四溢,却神情木然。怀吟一口气堵在胸口,自己对祁少渊的怨恨,建立在彼此为数不多的几次交锋上,她从没有看到过这个强势的男人这样的表情。怀吟狠狠的甩了甩脑袋,政治家擅长做戏,且乐此不疲,尤其像祁少渊这样的,怀吟习惯性的笑了笑,带着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