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约期（1 / 1）
周公馆
方静姝手捻佛珠，心下全是无力和挫败。她只能用祈祷的眼神看着站在厅中身板挺直的女儿。
“妈妈，是我不好，可是我没办法在这儿待下去了。”
她想说些什么，见周志宏带着几个幕僚从二楼书房走了下来，她气恼也不是，责怪也不是，只转过头不去看自己的丈夫。闭上眼睛心念佛祖。
“胡闹！”周志宏在沙发上坐下，一手挥退了官吏。
怀吟恼意渐生，直盯着周志红说：“我怎么胡闹了？祁家要的不过是你财政总长的职位，我算什么？就算要卖，你也该问问我的意见。”
“你简直……简直放肆。”他正往一边的几案上拿茶杯，听到她的话猛力将被子摔在地上，简直拍案而起，周志宏指着怀吟的脸喝道：“我真是太由着你了，目无尊长，满嘴胡言。当初就不应该放任你去那洋鬼子呆的地方。”
“是啊父亲，您就是太由着我了，由着我一而再再而三的丢您的脸，您怎么就这么抬举我，让我去和祁家结亲？”怀吟冷冷的看着他，语气平静，漫言讥讽。
周志宏双目怒睁，抬手就要打，怀吟死死的咬着唇，眼见那手掌就要落在自己的脸上，愤然反唇讥道：“你打啊，三年前你就该打了，我丢了周家的脸，你打死我好了，打死了我省得到时候让你在祁家面前连谄媚迎奉的余地也没有。”
周志宏举手而顿，他又是怒，又是惊，就这么表情复杂的看着自己这个性情如此暴戾的女儿，仿佛陌生人般的看着她，半响，喃喃道：“好，好，我周志宏半生荣耀，竟生了你这样的女儿。”
“你胡说什么。”方静姝终于看不下去，起身拉着周志宏坐在沙发上，缓缓的说：“吟吟若真的不想嫁，我们就算了吧。”
“你这个妇道人家懂什么。”周志宏喘着粗气，声音里全是不满。
“妈，你自然是不懂的，乱世飘摇，如同三国，他们执掌为天，这是个男人的世界，女人无足轻重。”怀吟淡声说完，也不再看他们，转身的时候才说：“父亲，您没有忘记三年前的事情吧？”因为她背对着他们，她并没有看到周志宏瞬间僵硬的神情，“我并不清楚你们的世界在谋划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权利？地位？财富？这些您都不缺了，我只想知道，我之于您，到底是什么？是用来交换利益的垫脚石？还是巩固政权的筹码？”
她本不期待他的答案，无奈身后传来周志宏微弱的声音：“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个东西，周怀吟，你到底是长大了，居然问我这种混账问题。”
她的嘴角紧紧的抿着，突然就觉得鼻尖酸涩，好久没有在父亲的面前出现这样委屈的情绪了，如今的她，孤立无援，手足无序。她身后的港湾，她的家庭，却正把她推到风口浪尖上，她并不傻，她的婚姻，是维系两大家族利益的筹码，这是交易，交易怎么会有幸福呢？
“三年前的事毕竟都过去了，你扪心自问，这三年来，你过得怎么样？你以为就凭你一个人，远渡重洋，毫无扶住，你能在英国如此顺利？你过境的时候有人为难你吗？你别忘了，英国是狼，你是华人，他们能让你畅通无阻的进入英国？”
她转身看着他，满眼写满了惊讶。
“我没有资金提供，原是想让你吃不了苦早些回国，你能在英国呆上三年，也出乎我的意料，可我并没有叫人强行带你回来，因为我知道，你在那，过的很好。”
“你派人跟着我？”
“这不是重点。”他皱眉看着怀吟：“三年前的事的确是一场意外，但它既然过去了，就不应该成为我们之间的鸿沟和障碍，怀吟，你不是孩子了，应该明白我不仅仅是你和你哥哥的父亲，也是沉浸官场的政客，我有我的抱负，我有我的宏图，你们如今的一切清平，都是我一手撑起的晴天。承认自己无法真正的摆脱这个家并不会折了你的风骨。这个世界，不需要刻意的清高。”
她怔怔的站在那儿，窗外凉意渐消，月影疏落，华灯初上，映着透明的落地窗尽情挥洒，她一身强作镇定的倔强，笔挺的站在那儿，背后万盏灯火，衬得她形影越发单薄，毕竟是亲生骨肉，周志宏心下疼痛，这个让他无可奈何的女儿啊。终是觉得亏欠的，心下微动，脱口道：“你想知道什么？爸爸都可以告诉你，只是现在不行，还不行，你若知道了，反而会害了你。”
“为什么不来？”
“恩？”
她霍然抬头，目光含泪，高声道：“三年来，为什么不来救我？如果，如果不是发生民工□□，那些人根本不会放过我。”
“那时候我根本不知道，怀吟，那都过去了，我们都不要去想了好吗？”
“可它曾经存在过，它就发生在我身上，我会做噩梦，我会害怕，它就像发生在昨天一样，那么肮脏，那么龌龊，父亲，我恨你，你可知道我有多恨你。”
方静姝猛的扑上来抱住浑身颤抖的怀吟，哭泣着喊：“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吟吟，让我们都忘了吧，你这样，妈妈很难过。”
怀吟终究抵不住大声哭了出来，这么多日，她已哭了太多次数。然此时此刻，她突然觉得无尽的懊丧和委屈，因为父亲，因为那场意外，因为娄坤的侮辱，因为……太多太多，她发生了太多事，她才十九岁，在英国，这是女孩最美丽的年纪，娉婷韵择，风华正茂。
国民会后，祁景深被众星捧月信步而出，周志宏跟随其后，满面春光。
宋义亭整了整衣襟快步跑到祁少渊身边，凑上去笑声道：“你看，到底是喜事临门了，一伙子人都等着给你们祁家和周志宏贺喜呢。”
他睨着他，拿在手里的宗卷拍在他头上：“你没听你叔叔刚才会上说的话？这蜜月也过去了，把你的骨头从温床上捡回来吧。”
“没事骂我骨头轻干嘛？你这是酸葡萄心理，不过你也是五十步笑百步了，都说新婚燕尔，到时候你侬我侬的可别分不开了。”
他原本当这是玩笑话，竟没想到祁少渊居然真的含笑点了点头，颇是认真的回应：“到时候劳你挡着，闹洞房的时候可别太过分了。”
他大张了嘴愣愣的看着正欲下台阶的男人，一时没反应倒叫上来宋大总理抓着，“义亭，方才开会的时候没见到你，婚假消了后给我立刻回部队去，宝宪的事刚落，别以为可以轻松了……”
……
祁少渊对着上来问候的众议员微笑，辗转告别，刚走近祁景深就听到周志宏泰和的声音，“小女蒲柳之姿，承蒙司令青睐，得奉旌节，实乃周府大幸。”
他上前接道：“能娶到周小姐是祁某的荣幸，周公不必自谦，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祁景深微笑着看着两人互为寒暄，身边有一浓眉阔鼻参谋朗声笑道：“听说周大小姐学承西洋，学识高筑，容貌清绝，再看我们祁三公子，哈哈，倒是天作之合啊，少渊，这婚礼我可是拭目以待啊。”
少渊凝眸含笑，神态极是欢愉，将宗卷递于章盛，然后恭谨的做了一个古人那样抱拳作揖之态，深深一揖道：“少渊借谢叔叔吉言。”
说完笑着转身下楼，转身之际方扫过周志宏面上表情，他态度如此明朗直白，倒是叫周志宏这只老狐狸也难得露出了莫名不安的神色。祁少渊见周志宏身后幕僚个个如沐春风，神态颇是喜悦。再看祁景深一脸莫测，眉目自威，方就想起那日吩咐章盛解决娄坤的事儿，也该是给父亲一个交代了。
万众迎庆，京城大街小巷声音凿凿，祁三公子婚期将近，那些早该消散的过去又被人们自喜庆的背后轩然揭起，有人说娄坤被遣送回樊阳，周怀岩无罪释放，一个是未来大舅，一个是旧爱义父；一边是权力制衡的望族，一边是眷宠多年的娇人。且看这倾世骄子如何决断。
谁也没有料到那个在庆州蛮横一时，一手将周总长的大少爷送进监狱的娄坤，那位蒙受祁三公子荫庇多时的娄坤一朝丧权，樊阳煤矿被程氏收购，娄坤因多行不义，敛财无道，获悉财产全部充公，以作军资。
一时间，哄声各起，人们不经侧首。但凡有些脑子的人，都会选择前者吧，何况是侵浸官场，擅弄权术的祁家。
有人说，祁少渊生在名门，位处高处，贵为军统，身负尊荣。难得为人平和，生性专情。成年后绝少爆出丑闻，几乎绝迹章台柳巷，在京城的几个高干子弟之中，算得上极为沉稳低调。
听说祁三公子极为喜爱娄莹莹……
听说娄氏有兄本为军部政委，在永平战役中舍己救人，救的，正是祁家木子辈唯一的男丁。那个第一次奔赴前线，作战强敌的祁松桓……
听说祁三公子的宠爱是为了报恩，于是众人哗然，多长情的男人啊……
听说……
房门外堆放了不知道多少的报纸，怀吟不吃不喝，只呆呆的坐在床上，双目无神。方静姝哭坏了身子，周怀岩破例回家，看到的，是怀吟越发消瘦迷茫的侧影。
她翻开虚无的掌，“真的什么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