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议婚(1 / 1)
晚夜,万籁俱静。
周公馆的书房里,灯火通明。
怀吟进去的时候,微微讶异,不仅父亲,还有父亲身边最得力的幕僚方叔叔,还有一些,怀吟并不认识,见其身貌,也可猜至一二。
“父亲。”
她低低叫了一声,又礼貌的向周围的长辈们弯了完腰。
周志宏坐在红木高椅上,隔着一张桌子,看着自己唯一的女儿。那记得三年前,在平川的旧宅,她捂着半边的脸颊,漂亮的眸子里怒火盈盛。
“好一朵清水芙蓉。周老膝下倒是有一对好儿女。”说话的人三十开外,年纪不大,语气却是老成圆滑。怀吟看去,男子挺直的鼻梁上架着眼镜,白炽灯下,满是精细的审计。
她面无表情,这样带着算计的赞美,她自幼习惯了。只淡淡的看着周志宏,低声问道:“父亲叫我来,有事吗?”
在周志宏的示意下,方叔叔带着书房里的人鱼贯而出。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她和他的父亲。她有一个国家财政总长的父亲,外人看来风光无限,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和自己的爸爸,冰冻三尺,令人心灰。
“祁夫人邀你去双湖,你做何感想?”
怀吟直直看去,周志宏年届半百,却风采依旧。他毕生追求仕途,疏于温情。然毕竟是她的生生父亲,怀吟在一边的木椅上坐下,。
“祁夫人邀我游园。”
“只是这样?”
她提气,“您知道的,何必问我。”
周志宏目光如炬,这个独自离开三年之久的女儿,似乎,固执依旧。
“吟吟,祁家业大,但凡这样的人家,终不会亏待了你。”
“父亲的意思,是希望我嫁给祁三公子吧。”
不待周志宏说话,怀吟坐在椅子上,表情异常的平静“真是没有创意,三年前是这样,三年后还是这样,一样的对话,一样的场景。”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我的女儿,我自然会为你安排最好的生活方式。三公子为人谦和恭孝,处事从容果断,撇开这些,样貌与你也是极为般配,婚姻大事,自古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自古?自盘古开天?还是炎黄之后?父亲,你恐怕是忘记了,你是这个时代的人,我接受的最新式的教育,我刚刚从开化的一塌糊涂的英国回来,和我谈论历史,不是很可笑吗?”
“或者说,你还忘了一点,祁少渊是祁景深独子,是这个国家军事机构内定的继承人,是你通往事业顶峰的基石不是吗?”
说这些话的时候,怀吟神态安然,语气轻缓,不急不躁,仿佛一切只是事不关己的陈述。
周志宏将手中厚重的文件袋猛地砸向桌子,巨大的声音震动了楼下周夫人手心的佛珠。她不安的看向二楼,目光停留,然后无奈的再次闭上眼睛,一颗颗捻过玛瑙色的珠子。
“周怀吟,留洋三年,你学会的就是用这样的口气语句和自己的父亲说话?英国开化?好好,英国有你喜欢的‘放肆无礼’,你怎么不留在英国,回来做什么?”
怀吟“腾”的站了起来,双目有神,看向周志宏,“如果可以,我宁愿永远留在那里。如果不是为了妈妈,不是——”
三年前,春雨阵阵,她踩着街边的水渍,发丝如轻舞飞扬。
一辆黑色的车子从她身边擦身而过,溅起飞浪一样的水花斑斑打落在她整洁的衣角。她抬起头,只见白衣黑裤的高大男子霍然而来,架起她的手臂强硬的将她塞进陌生的车里。
她记得自己被反绑着坐在后面,嘴里有橡胶纸袋令人作呕的味道。
......
她站在门边,背对着周志宏道:“父亲,和祁家的婚事,我无能为力,也断然不会答应。”
不为和祁少渊之间的约定,今夜的她被回忆拉得太远,心底的丝丝焦灼如雨后春笋纷纷苏醒。脑海里挥之不去的那道瘦削的背影,带着某种未知的魔力,让她在绝地有萌生的春意。
她这样眷恋着一个人,用生命所有的意义诠释过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怎么可以这么轻易的放弃那份馥郁芬芳的爱情。离开英国的时候,她万念俱灰,仿佛被抽走了身体里所有的氧气,即便之前面对和祁家的联姻,她依然抱着抽离的心情独自旁观,无所谓同意不同意。
直到今天,对清宁的思念猛然间泛滥成灾。
她曾经用十二万分的心力去爱一个人,可是在幸福的分叉点,他毫无预警的关闭了她通往他的世界所有的大门,独留下她一人在原地徘徊张惶。无论她用多少他以往最最珍贵的眼泪控诉,声嘶力竭的吵闹。他绝尘时毅然的令人痛恨。
她才知道,被留下的,永远是最痛苦的。
于是,再也没有相依相偎的月夜,再也没有心意相通的良宵。
从此,无心下良辰,任他,明月下西楼。
她只是那个被遗弃的,孤灯影照,阁楼上,天人相望。
怀吟背靠在书房门边,死死的咬着自己的唇角,那种思念犹如洪水,她强自建起的无动于衷,瞬间决堤。
沿着墙壁滑坐下去,她牢牢的抱着曲起的膝盖,泪水如潮。
娄莹莹安静的坐在病床边。
“三公子呢?”娄坤的额头被纱布缠着,精神倒是好的。只语气带着急促,神情又藏着隐隐的戾气。
她放下被削了一半的苹果,稍稍叹气,抬头时笑着对娄坤道:“他最近很忙,军部事情又多,听说宝宪那边一直没办法撤军,最近,司令又——”
“行了,你就说,三公子是怎么看待我这事儿的?”
娄莹莹低了头,不自觉的拉扯手里的帕子。
“爸,这事儿,你就不该私自动工啊......若不是松桓压了下来,宋总理又不管,咱们还不知道会怎么样的。”她的语气很轻,也很小心,她自幼是娄坤抚养长大,对他自有尊敬,娄坤生性暴戾,小时候没少打骂,自然也是害怕的。
“你这是在教训我?要不是我这几年几次三番的开工赚钱,你以为你有多少自尊好卖给祁松桓?在他面前装清高?”
“可是,这工作,也是松桓——”
“怎么,还没进门,就以为自己的少奶奶了?连老子都开始教训了?”说完,哼了声又道:“你以为我不知道,祁家要和周家联姻。叫什么,哦,周怀吟是不是。你现在就是那放在台子上的摆设,可有可无知不知道。早就叫你聪明点,要是怀了祁家的种,能这么不清不白的跟着这么多年?”
娄坤越说越烦躁了起来,“你也不看看你爹这是被谁打的,不过就是一个尉官,也不打听打听我娄坤是谁。”说着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娄坤幽幽的笑了起来,“周怀吟是吧。有意思,真有意思,我倒怎么这名字耳熟,原来是她啊。哈哈,真是太有意思了,祁家真他妈的有眼光,专门捡破鞋,哈哈。”
娄莹莹怔住,难以置信的看着一脸笑容阴邪的男人,“爸爸,您说什么?”
娄坤自知失言,忙挥手道:“没什么。”说着,有恶狠狠的甩开她拉着微摇晃的手臂,“别一天到晚的一幅可怜相,那怎么说的,大雅之堂,一点台面也登不上,别说我当爹的没提醒你,祁家这样的人家,就不稀罕你这样哭哭啼啼,一惊一乍的。都什么年代了。”
娄莹莹急急拉住挥舞着手臂,一脸愤恨的父亲。“别说了爸爸,这样,松桓会很为难。我,我会和他好好说,会为您讨回公道的。”
娄坤猛的挥开了她的手,斜睨了她一眼,一脸讽刺。回身靠在床头,狠声道:“周怀岩,这事没完!哼,我倒要让你尝尝什么叫吃不了兜着走,不就有个不干不净的财政总长罩着嘛,放屁!”
娄莹莹捧着保温壶,转身之际,落寞无比。
那日他匆匆来过,交代了医生一些事情,然后在走廊口亲了亲她的额头,没有只言片语便离开了。
她想到了周怀吟,那个通透的犹如冰雪一样的女孩,那样的年轻和端庄,那是自小熏陶,与生俱来的气质,无论她怎样努力也无可企及。
她想到了松桓偶尔看着她的眼神,那种眼神是陌生的,虽没有看着她自己时的柔情蜜意,却也不再不像看着别的女人那般淡然疏离,她知道松桓该是不讨厌周怀吟的,那样的女孩,任谁都不会讨厌的吧。
她竟是渴望松桓讨厌周怀吟的吗?她不知道,只觉得胸口闷闷的。
娄莹莹站在病房外,突然觉得自己好可恶,也好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