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第三十九章（1 / 1）

“还死不了。”澹台音之弓着身子半靠在墙上，脸色苍白如纸。敦煌城主紧咬着失去血色的嘴唇，勾了勾嘴角。长发散在脑后似一块光泽莹润的绸缎，衬得他的面色更是苍白。然而，不过几日的光景，当日含凉殿里眉宇英气的敦煌城主怎会到了这般地步？

青衣客哈哈笑了两声：“你小子到现在还在嘴硬。”

“落衣，事情办得怎么样了？”澹台音之抬起头，问道。

“一切顺利。晚上我再去套一次戚亭海的话。人到了他的岁数更加惜命，希望能问出有用的东西。”秦落衣蹙眉答道。

澹台音之本想说话，刚一开口就咳嗽起来。一手扶着胸口，一手撑着墙。连陶看了十分心疼：“城主，我先送你回去吧。”

敦煌城主点了点头，又看了眼秦落衣，低声道：“戚亭海身手了得，今夜你去会他千万小心。事到如今，他心里最恨的人必定是你。你要做孤胆英雄我不拦，你要是死了别指望我堂堂敦煌城主为你个死人收尸。”

兄弟间的默契不必说透。秦落衣知道澹台音之心里是在担心自己，于是五指握成拳在音之肩头轻敲了一下：“放心，好男儿自当马革裹尸，我秦落衣怎会死在戚老头的刀下？我欠你的那顿酒，等你伤好了，我还你。”

音之粲然一笑：“好，敦煌城头，我等你的还魂酒！”月华正好，三人就此分开。连陶搀着音之回了梅阁老的府上。秦落衣依旧用公子衣的身份往铸剑庄而去。

长安城正是喧嚣的时候，教坊里歌舞昇平，脂粉玉臂迎新送旧。宝马香车行在路上，车声辘辘自青衣客身边驶过。看着这一城叫人忘却生死的热闹，秦落衣淡淡地想，人活在世也不过是风吹摆柳。一晃一动、无声无息，大抵就是这样。沿着长街，摇着折扇大摇大摆地走在路上，他体会到的是自入长安以来前所未有的轻松。

穿过一座小桥，后头就是铸剑庄的大门。这时的他，不是戚亭海眼中的救命稻草就是眼中钉肉中刺。进门前，还是依习惯理了理衣服。看门的小厮神色未变还是直挺挺地戳在石狮子后头，探头探脑地望着隔着条街的烟花地。

沿着回廊而来，恰恰碰到戚莫。戚莫面有疲惫，拱了拱手：“刀打好了，在铸剑室。公子方便的时候过去取刀吧。”语调冷淡，怎么听怎么像是逐客令。

秦落衣笑了笑算是做了回答，辨别了方向后往戚亭海的房间走去。从房间的位置来看戚亭海十分惜命，四面包围的是弟子房，随时准备让弟子为了自己的性命而拼杀。站在门前，举手一扣，虚掩的门就开了。屋子里一片漆黑，唯独桌上点了一截蜡烛，淡淡的光晕里映照出戚老庄主狰狞而可怖的脸。

见到上使驾到，戚亭海扭过头冷笑了一声：“不愧是主尊身边的上使，事到如今还敢进我铸剑庄。”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戚莲座至今还是言语生辣，看来心中另有打算。”

戚亭海并没有直面秦落衣的问题，冷哼一声：“主尊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已经死了四个莲座，一个个都是名声显赫的人物。顾培清在朝中位至千牛卫中郎将，杜歌在江湖上能号令天下群雄，有了这等成就的莲座主尊也忍心杀掉，度母宫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老狐狸果然非同一般，简行和尚和巫溯水只是一味惧怕死亡，而戚亭海却能发现事有蹊跷。

“主尊的事情不容我等上使置喙。明日见了主尊，你亲自问便好了。”

戚亭海斜了秦落衣一眼，冷笑了一声：“果然是要死了。往年主尊赐药从来不会显现真身。药都是埋在密道里的。明日主尊出现，必定是我身死之日。”老狐狸说着便大笑起来，满口的酒气充斥着屋子。看来，满腔的英雄气概也是喝酒喝出来的。

秦落衣没有说话，在老狐狸身边坐下，目光淡然。

“主尊派人送来半剂无悔解药之时，我还以为我是九位莲座里爬得最高，主尊最看中的人。没想到，我在主尊眼里不过是蝼蚁而已。连巫仙巫溯水也解不了无悔，天底下还有什么人能解无悔的毒？”房间里绽开一阵阵的冷笑。

“戚莲座，不如明日我替你去见主尊。”这句话似山石轰落，天崩地裂。

老狐狸突然抬起头，直愣愣地注视着青衣客。秦落衣眉毛一扬：“既然大限将至，为何要坐以待毙。只是戚莲座下半辈子都不能与儿子相认，要用另一张人皮面对人世，你看如何？”

喉结蠕动，戚亭海连声音也开始颤抖：“你为什么要帮我？”

秦落衣脸色阴郁，在烛火里勾起嘴角：“你一死谁会接手铸剑庄？你心里也知道绝不可能是戚莫。谭门主到时候必定会从南夙门里调来新庄主坐镇铸剑庄，戚莫沦为傀儡。到那时候，铸剑庄的人力财力都不再受度母宫支配，对主尊来说很不利。主尊常年居住度母宫对戚莫知之甚少，此番一见，我有信心用这点说服主尊。”

戚亭海闭目盘算起这位公子衣。此人行事诡异，说话做事做三分留七分，是个绝顶聪明的人。曾经也听闻过度母宫里的人对主尊是一等一的忠心，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一切以主尊的利益为目标。

戚亭海笑了笑，将心中顾虑和盘托出：“既然你愿意帮我，今晚你帮我杀掉王宗坤不就一了百了？”

秦落衣面不改色：“王宗坤还年轻，主尊不想放弃这颗棋子。于是命我用你设下一个局叫王宗坤更加死心塌地。王莲座为人耿直，怕不是一味无悔就能牵制住的。用这样的人必须用心去换。而你年迈，在主尊眼里已经没有过多的价值。”

老狐狸沉思良久，冷哼了一声：“公子有什么计划，可否告知老夫？”

鱼儿咬钩了，秦落衣面上依旧不动声色：“把每年你取无悔的地方、时辰告诉我。明晚子时之前，我一定带回无悔的解药给你。”

“好，我领你去密道。”戚亭海起身，拿起自己睚眦宝刀。

这一朝的民居多是木制，而戚亭海的房间里却有一道石块垒成的石墙。老狐狸推开桌子，从地上拔出一块石砖。石砖下有一个花纹形状的凹槽，用睚眦宝刀的刀柄刺入后，石墙豁然开启。老狐狸极为谨慎地将所有物件归位后，带着秦落衣走进了密道。

密道里满是尘埃，有几盏通亮的灯。走了一段便是那道戚莫用玉坠开启的石门。进入密道后，秦落衣十分仔细地观察着密道里的每一个物件。当目光落在这道石门上，他似乎察觉到异样。石门上沾满了灰尘，但隐隐约约可以发现上头刻着一些图案。

戚亭海似乎注意到了青衣客的异样，却满不在乎道：“在度母宫里还看不够吗？不过是一幅绿度母图而已。”秦落衣尴尬地点点头，跟着老狐狸继续前行。

再往前就是有着飞石瀑布的洞府。秦落衣来不及感叹别有洞天的妙处，就见戚亭海指了指深潭道：“这块上头有朱砂印迹的石头就是标记了。你俯身下去，在深潭内侧里有一个很小的石洞，每年的解药都放在那里。”

秦落衣查看了地形后，喃喃道：“都是傍水。简行的解药放在三潭映月里，而戚亭海的解药却放在深潭之下。溯水谷里似乎也是依山傍水。”一边思量着，一边随手翻检着深潭边上的石头。

“大抵就是这样了，公子有几成把握保我性命？”

自然是十成，明日就算伏击不了主尊，但至少能取回主尊留下的解药。只要戚亭海隐藏行踪，命还是保得住的。秦落衣淡淡一笑：“你先回去装扮成弟子的模样，然后就在弟子房里休息。明日子时，到我的房间见面。”

戚亭海将玉坠交到青衣客手中，抱拳离开。

秦落衣等戚亭海走后就回去查看石门后头的图案。用手将灰尘掸去后，赫然出现的是一幅巧夺天工的浮雕。浮雕中央是一尊佛像。佛像头戴五佛宝冠，面如芙蕖，含笑间注视着脚下苍生。上身天衣，下身重裙。双臂各持一朵乌巴拉花坐于莲花月轮上。

另有八幅图案环绕着佛像而绘。第一幅是一人置身烈火之中，面目狰狞似要被火焰吞噬掉生命。第二幅是一人骨瘦如柴匍匐在地，手中带着镣铐，眼珠突出。第三幅是一人周身被大蟒缠绕。蟒蛇张着血盆大口要将那人吃掉。第四幅是一人被弃在海波之中。巨浪翻滚，那人伸开手臂挣扎不停。

看到这里秦落衣大惊。这四幅图便是四位莲座死时的写照！而戚亭海说过这幅图叫绿度母图。千载回轮逃不过贪嗔痴恶，九座莲台谁保你生老病死。

秦落衣握紧双手：“如果这些人都是因为这尊绿度母而死，那鸢尾红衣又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