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第十二章(1 / 1)
黑暗里似乎有一双手将谭烟推进了幽深壑谷。记忆历历在目,一声声清脆的官人哥哥,带着一脸坏笑的自己。原来你我真的相识,只是记忆已经尘封,干涩的回忆在脑海里一幕幕地飞逝,有笑脸却没有快乐,有落泪却没有痛苦。
谭烟体会不到唯一一次离家出走时的兴奋和害怕,也回忆不起曾经对所谓的官人哥哥抱着什么的感情一同生活了两年。不过是些枯燥的画面,没有情感的翻涌。是解愁,是解愁!
将头靠在秦落衣的颈窝里:“我一直以为解愁发作的五年里我不过是疼痛而已。原来它真的叫我忘了或许爱过的你。”
秦落衣的眼眸已经变得透亮,然而手缓缓抚着她的头:“解愁果然不单单只是痛,你总喜欢瞒我事情。”
“你告诉我往事是为了交换。为了知道关于姐姐的事情?”黑色的眸子睁大,谭烟冷笑。秦落衣为了一个女人伤了五年。谭烟死也没有想到这个人竟然会是自己。如果这真是彻头彻尾的误会,那么必定有一双手在背后操控着一切要她一生一世得不到半点幸福。
谭烟闭上眼睛,彷佛周身被雾气缭绕,身子在一点点地缩小。睁开眼睛,竟然回到了十五年前的南夙门。当年不过只有五岁的女孩穿着黛绿色的衣衫奔跑过回廊,笑容还凝结在脸上,却被裙摆绊倒在地。小手揉揉眼睛,稍远处有一双赤黑色的缎羽小靴。
抬起头,缎羽小靴已经冲着走廊尽头走去。然而,正当谭烟惊讶于那身绛红色一如火焰般的斗篷时,那人停住了脚步。隔着脖颈处高耸起的白狐毛,一双清澈的眼睛里绽放开的却是阴郁得如同鸢尾花一般。
一个只有十岁的孩子,拥着雍容的气度一直注视着匍匐在地面上的谭烟,像是注视着朝拜的信徒一样。在她的眼里谭烟不过是一粒尘埃,即便她们是同一个女人所生。然而,自己拥有皇族的血统,而倒在地上的谭烟不过是南夙门里一个弟子与母亲酒后的意外。在姐姐的眼眸里,是谭烟从她和她的父亲手里将母亲抢走。
“姐姐……”这是谭烟第一次见到这个所谓的姐姐。母亲的事情,她在更小的时候就开始明白了。南夙门里的弟子们都十分宠爱她,但每一个人都相信将来接手南夙的人必定是王爷的女儿——谭烟的姐姐。
“妹妹。”声音像是命令一样,轻掠之下,绛红色的斗篷打在谭烟的脸上。而姐姐,却已经走远。
这位皇族某支的女儿在南夙住了将近一年。她的行踪如同她的身份一样,除了母亲,南夙门里没有一个人能说出个大概。谭烟很少遇到她,每一次相见也会重复着同样的一个场景,叫她充满了压迫和恐惧。
百株梅花林里,九层高的岑楼上,一抹红衣随梅香而摆。谭烟静静地从楼下的小径里跑过,却感觉到有人用鹰一般犀利的眼神注视着她。而自己宛如串行的田鼠,除了逃命,没有半点还击的余地。
庆幸的是,一年后姐姐离开了南夙。转瞬十年,在母亲死后所有人都在等着少门主回来接手南夙的时候。姐姐没有回来,来的只是一个带着面具的持剑男子。
剑如秋水,青锋抵在谭烟的喉间:“喝下它,或者选择死在我的剑下。”
谭烟凝眉冷笑:“她恨我恨了十五年,喝下是死,不喝也是死,要杀就痛快些。”
剑锋微转,剑刃滑破如玉般的皮肤,血水即刻绽出:“现在死,南夙门从此就在江湖上消失。喝下药,未必会死。”
“那会怎样?”谭烟已经愤怒,南夙是她自小长大的地方,她不愿意看到南夙倒下,这个要挟正中了自己的软肋。
“解愁,解去万般仇怨。不会死,不过会痛。痛到想要了断自己。”面具下的人笑了笑。
掀开红布塞子,将瓷瓶里的液体一饮而尽。解愁的味道甘甜似蜜,然而,却有一丝腥味。谭烟将杯子在手中握碎:“以后每一次痛的时候,我都不会忘记那个女人也不会忘记你,用剑逼我喝下解愁的人!”她在冷笑,像是天地间已经不再有任何的负担和拘束。事到如今,她还有什么可以害怕,还有什么不能放下。
她看到映在男人面具上的自己狰狞的脸孔,扭曲纠结,但依旧在笑。
“谭门主想必不知道此药为什么叫解愁。”男人半跪着身子将嘴唇贴着谭烟的耳旁,道:“世上万物最叫人愁肠百结的便是男女之情。解愁每年发作的时候能帮你消去对于心爱之人的所有感触。一点不剩,解愁,必定是能解千愁的。谭门主,好好享用。”男人的手划过谭烟的脸庞。
身体的疼痛翻滚着,在眼眸里结成火焰和无尽的仇恨:“只要不会忘记恨,就好。”
记忆如兽将心智撕咬殆尽。谭烟仰起头,把额头抵着秦落衣的下巴:“在西湖见到我第一面时侯,你到底怀着的是什么样的心情?”还记得在西子湖的柔波里,秦落衣展扇轻笑的淡雅,面对自己的时候,他的回答显得轻浮却将人拒绝在千里之外。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面对伤到心髓的旧爱,还能若无其事的谈笑风生?
“五年前,我派人来过南夙,是求亲的家奴。你知不知道?”秦落衣声线冰冷,两段错落的记忆被牵连在一处。
五年前,他风华正茂,坐稳了大理寺卿的位置。坊间关于他跟皇上有私情的谣言满天飞的时候,皇上提出了为慕辰公主赐婚避避风头。而秦落衣站在赤金大殿上当着慕辰的面,断然拒绝。
慕辰自小娇贵,过惯了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日子,一听秦落衣的答复,立马气绝。等太医们把公主从阎王殿里拉回来后,脾气倔强的公主绝食了三天。秦落衣自然也没闲着,巴巴地在皇上的寝宫外头跪了三天。
三天里,秦府派出的求亲使者也马不停蹄地飞速赶往南夙。三天后,慕辰公主从绝食的昏睡里醒过来,头一眼就跑去看跪在大殿之外的秦落衣。
秦落衣是书生出生,身子骨不算硬朗,在外头风吹日晒滴水未进地跪了三天,早就撑不住了。可还是直挺挺地跪着,紧阖着双目一动不动。那时候,慕辰就明白了秦落衣心里的人是谁也比不上的。于是,被醍醐灌顶的慕辰就陪着秦落衣跪在大殿外,请皇上宽恕了秦大人的以下犯上。
原本这门亲事在皇上眼里是一箭三雕。在进一步笼络秦落衣的同时,让咬舌根的老百姓闭嘴,顺带着圆了自己堂妹的女儿心事。不成想最后闹成了拒婚的笑话。皇上也想下台,见慕辰出来圆场也就顺梯下了。
秦落衣被慕辰送回秦府的时候,差不多也就只有一口气吊着了。秦大人昏了多久,慕辰就陪了多久。慕辰的心旁人都看在了眼里,何况是心思多得跟牛毛一样的秦大公子?不能说没有亏欠,但缘分这事,的确是强求不来的。
或许真的是慕辰的心感天动地了,十日后,病床上的秦落衣得到了从南夙送回来的信。不是信件,也不是答复,是一枚人头。谭烟相当强势地把朝廷里的来人给杀了,还派了南夙的弟子一路上送回了秦落衣的府上。
捧着被血色染红的木匣子,秦落衣站在秦府的中堂上,没有一声咳嗽,直接吐了一口血。血色点点似红梅,落在百子轿上,秦落衣没有笑更没有哭。后来,秦府就在那场被人津津乐道的大火里化成了灰烬。再后来,秦落衣答应了慕辰的婚事。有些事就是这么的水到渠成。谭烟这名字成为了秦落衣的禁忌,大抵上在这五年里,他常常念起却从来没说出过口。
“谭烟,当初你为什么要杀我派去南夙的人?”妖火案后,杜歌之死接踵而至。冥冥之中彷佛有人硬是要将两人牵扯在一起。秦落衣知道谭烟在找自己,于是,他设局让两人的重逢看起来更像是一处闹剧,一如十年前,那两个咬着狗尾巴草的孩子的一唱一和。
谭烟微微沉吟,最后只正色道:“这件事,我半点也不知道。若是真的有人五年前来南夙,且被我杀了。现在,我怎会傻到来找你帮忙?”
沉寂,沉寂在愁肠里搅断了相思。
两厢无言,只有药庐化为灰烬发出的噼啪声。一计解愁,一道婚约将秦落衣和谭烟两人生生隔开了五年。不过是五年的颠沛和失落,转瞬相遇时恍如已经隔开了一世的情缘。有良人将孟婆汤饮尽,有良人将海誓山盟抛下。而这一世的相见,他有了他的鸿雁誓言,她有了她的血海深仇。
谭烟冷笑着转身,凄冷的月夜将身后的男子抱紧,不为取暖,还是想让自己记住这一刻的暖意。她已记不得十年前看着一脸坏水的关仁哥哥时,心跳蹿着脸红的感觉。只有十天了,十天过后,解愁彻底发作的时候,他们的情缘又会沦落为秦落衣的一厢情愿。
“我若是不记得,你要替我记得,落衣。”额头摩挲着秦落衣的颈窝,谭烟带着淡淡的笑意。
“傻丫头,这一生,你能爱我两次,许是有第三次第四次,只是怕到时候你会烦我。”秦落衣微笑着将女子揽进怀里,心事冰雪消融,秦落衣看着窗外的火光:“真是有人要将秦某人玩弄于鼓掌之中。那倒真是要玩一次运筹帷幄了。一年之内,我必定找到主尊,帮你解了解愁的毒。烟儿,你姐姐叫什么名字?”
“鸢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