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 第十九章、繁花(6)(1 / 1)
那场火刑,仿佛就是预兆。
我知道,比起果断的路,我太软弱了。
火势很猛,我眼睁睁地看着女仆的身影慢慢缩小,俊俏的面容顷刻间化为齑粉,而她消失了,火焰也就立刻平息了。
如此残酷。我不得不离得远远地,然后,重新审视我的养子。他以前,从未如此狠毒,如此张扬。他究竟在做什么,他究竟拥有怎样的力量,他的一切我都不了解。他已经,成了我的陌生人。他不再需要我在冰冷的黑夜里给他温暖,他现在是否还会变成女孩模样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显得格外气势凌人,且已经开始守护别人。
“这枚戒指,可以给我凡人妒忌的力量,如你所见,爱尔。”路的嘴角挂有淡淡的笑意,他苍白的面孔在黑发的衬托下有一种病态,且致命的诱惑。他就像死神,孤傲地存在着,自知自己可以主宰一切,所以从容不迫。我不止一次地想到当年我初见奥斯温时澎湃着的恐惧,此时,这种感觉像是死而复生,全因我面前的这位男子。我无法形容,我当时的心情。那么悲痛,却因真实的怀念,而快乐。
奥斯温,我好像又再次见到你,是真是假。
你的灵魂,仿佛极具在这名年轻的吸血鬼身上,再次成为我的劫。
“爱尔,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路从椅子上站起来,慢慢走近我。几乎是本能,我拔腿就跑,他不费吹灰之力地跟上,用双臂将我锁死在角落里。我慌不择路,他却似漫不经心。我的背靠在墙壁上,他的一只手握住我的肩膀。那枚恐怖的戒指就在我的面颊边,我一扭头便能看到。
“我可以让奥斯温复活。”他说,“就像杀人一样简单。”
好像这个世界都停住了。
我的脑海里,我的世界里我的生命里,似乎都只留下路的这句话。
我可以让奥斯温复活。
我猛然清醒,潘多拉和马汀的身影一晃而过。如此清晰的幻象。他们都在说,生与死,是不可触犯的规则。
“这枚戒指,可以满足你的愿望,它也需要一点代价。一条已逝的生命若要重返,则需要更多活着的生灵作为祭奠。你若接受这样的条件却不愿杀生,那么你和你的亲人,朋友,就可以去地下相会了。”路西法盯着我良久,直到我的眼中流出泪水。他的眼睛也蒙上了一层暗纱。他将视线移开,望向原先女仆站立的地方。他的目光没有感情,死寂,颓败。
我似乎可以想象,路这些年都受了怎样的苦。我可以想象。所谓我才哭泣。
“多少年了,我无法摘除这枚戒指。因为无知带来的过错,我需要偿还一生的债。不过,这也如我所愿,血族也好,猎人也好,早该从这个本就浮华的世界消失,杀谁不是杀。”
“路,我了解你的孤独……但是,存在的,就是合理的,任何生命都有其既定的轨道……不能说抹杀就抹杀……”我突然很想反驳路,却说出连自己都无法信服的理由。路又对我笑了,是什么时候起,他的笑容可以那么难以捉摸,带着致命的诱惑?是从我们相见那时起,就注定的吗?
是的,他深蓝的眼里,藏着我的梦想,我的追求与毁灭。
就像奥斯温。
他就是奥斯温。奥斯温就是路西法。血脉在,爱就在,痛苦就会传承。这种说不清的,被操纵无数次的感觉……我是否亲手养育出一个谎言。
羽翼已丰的恶魔,托起我被泪水打湿的下巴,锋利的目光,刺透我的肉体,剜出我的灵魂。“那位心智残缺的姑娘,有恩于我,我用戒指,挽回她的生命。那么爱尔,如果,我帮你从异世唤回奥斯温,你是否愿意,为他杀一辈子善良的生灵,因地域的鬼,需要凡是的新鲜血肉,作为赠礼。”
我想我,从来没有那么痛苦过。
这是一种怎样的选择啊……
“如何,爱尔。其实对你来说应该很好办到。你本来就是猎人,猎杀我族,是你的本能……”
“路西法!”忽然一声悲壮的,野兽般的嘶鸣打断了路。在门口处,出现了马汀的身影。他白色的圣洁的发丝,如天使的羽翼般在空中上下浮动。我第一次看见他如此失态,扭曲的面容,一双金色的眼睛就像要喷出火来。他双手紧握着手杖,咬牙切齿地望着路西法,仿佛有深仇大恨。
他身后是安格烈,阿甘迪,还有娜斯塔嘉。他们的面色都很阴沉,但都比不上医生。
“从耳饰就能看出你是马汀……我知道的,你们都是被刚才悲惨的叫声唤来的……而你,马汀,只要有谁开始杀戮你就能感应到。你是天生的医者,有一颗圣洁的心,其实当初是你自愿来到迷途,又自愿留下的,对不对?你知道,只要‘帝鸟之泪’存在,你就无法不忍受折磨,所以你留下来。你知道戒指会选择谁,所以你留下来见我。”路瞥了马汀一眼,其他人他都没有注意。
路漫不经心地松开我,向马汀走去。
“你越来越无节制了,路西法。你不能如此杀生。”马汀用手杖指着路,刚想冲上去,去日被安格烈抓住了肩膀。
“是。只可惜你阻止不了,因这枚戒指而起的罪孽的命运。你引以为傲的也只能是医术了。我不会在这里耽搁太久,也不想听你对我讲大道理。我马上会离开,不过之后,你或许可以和爱尔一起追寻我……坦白而言,那对你们来说,一定是炼狱一般的征途。或许到那个时候,我们就真的要交战了。”路回头望我,冷冷一笑,“不过马汀可能是真的想杀死我。”
“路西法,不要对你母亲说那种话,她盼你,那么久。”安格烈忍不住出声。
路没有回答,只是用变幻莫测的,深色的眼睛望着我。“你想好了吗,爱尔?如果想让奥斯温复活的话,现在就可以,不过,需要一个人做活祭。你可以从在场的四个人中选择。当然这位活祭,不会是你所要做的全部。”他如此说。
所有人都沉默了。没有谁在这个时候还能出声。
俊美的恶魔,则尽情上演着死亡的演说:“如何,爱尔,我可是看在我们的旧情上,才给你那么多时间考虑。”他始终微笑,动作从容优雅,“这个怎么样?你们的关系,可一直不好啊。”他轻轻点了点娜斯塔嘉,娜斯塔嘉就浮到了空中,还径直飞向我,悬在我的头顶。
我吓得瘫坐在地上,泪水不断流淌下来。空中的娜斯塔嘉不停地挣扎,哀号。面对着未知的恐惧,谁都无法镇静。她用刺耳的声音向我和路西法求饶,直至这个时候,对路西法的爱恋,对我的厌恶,才全然消失。
娜斯塔嘉终归和我一样,既爱着奥斯温,也爱着路西法。她那么爱,所以那么恨我。
我沉默着听她哀号。看着那张丑恶的嘴蠕动着,看着那张高傲的脸被摔得粉碎,看着她终于彻头彻尾地输掉,心中没有丝毫快感,只有无止尽的寂寞。
迷途已经经历过那么多次死亡,何时才能终结。
“我去找陛下。”阿甘迪见我没有反应,立刻转身,安格烈却一把捉住他的手腕,用冷硬的声音问,“你是怕被选中当活祭所以临阵逃脱吗?”
阿甘迪于是停步,绝美的天使的面孔露出一个惊艳的笑容。他用力甩掉安格烈的手:“不好意思,在这里做待宰羔羊不是我的风格。我知道,你愿意为爱尔去死,我也愿意。可是,傻站在这里等着她选择也绝对不是我的作风……我不会看她痛苦而什么也不做!”
“够了!”我大声喊,声嘶力竭地喊了出来。
又是一片死寂。连空中的娜斯塔嘉的嘴也停止了愚蠢的开闭。
一切都是那么愚蠢。
我吸气,又呼气,尽可能,平静地说:“不要叫炼,不要打扰莫里斯。还有,路,西法,请你,把这位迷途的侍女放下来。我不打算,去叨扰死者,折磨生者。该过去的,都过去了。”
娜斯塔嘉立刻从空中降下。她脚尖一触地,整个人就软了下去,我扶住了她。
我缓慢而坚定地,望着路:“我做出抉择了,路西法。”
“我听见了,爱尔。你说了不。这是个好开端。”路笑了,很美的,温和的笑。一瞬间我有些疑惑,我究竟为何说不。是因为恐惧再次失去吧……我不能忍受千千万万的生命在我眼前消失……
即便,很难过,很不舍……
可是若要那样复活……你也不会对我笑的吧,奥斯温……
我最爱的人啊……
“你也不过是想借我之手,实现毁灭的目的吧?”说这话时,我的心在滴血。潘多拉说,路的血,是他的血。在这个没有道义可言的世界里,杀伐是他们唯一的目的及理由。
“倘若皆大欢喜,又为何不可。”路道,“那么就先这样。我明天就会走。如果你改变主意,就来找我。我会一直等待。”
“你不是说我们会成为敌人吗……”
“谁知道呢。”路望着我,起初是想给我一个笑容,可很快这个笑转瞬即逝,再次变成他眼中的薄纱。
我算彻底意识到,我和路的关系改变了。如他自己所说,他很快离开了。而作为死神逆位的马汀,也迅速离开了。他说我的隼,会一直带着他的祝福,他无论如何,都要去阻止路的杀生。至于我……则陷入,好不容易淡却一点点的,此刻却翻涌如潮的,对奥斯温的思念里。如果,亲爱的,你再次来到我身边,我该如何对待你呢?
我会给你讲故事,陪你散步,哄你开心……做一切可以为你做的事,直到,地老天荒。
我爱你,所以我愿意。
但我那么了解你,所以不会给你一个杀手伴侣,及沾满血污的古堡。
在另一个世界的你,是否能听见我此时,内心绝望的抽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