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3 第十七章、守候(3)(1 / 1)
那抹浓艳的红,映衬着炼妖冶的,透露着死亡气息的瞳孔,如同两轮血月,绝望,且残酷。炼望向我,还是那种我琢磨不透的情感。他灰白消瘦的面庞,不知为何亦明亮起来。
他忽而笑了,一个很明显的微笑。“幸好,完成了。”他说,声音凉薄,明快。
我一时间不知他说得是什么,愣在那里,而下一秒,炼的指爪便直直刺入自己的双眼。
“啊啊啊啊!”
明明疼痛的是他,而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的却是我。是唯一目睹了全过程的我。
我始明白,猎人的血,可以对血族产生危害,甚至,干扰他们的痊愈能力。
奥斯温用他有力的手臂紧紧圈住情绪激动地我。我看着炼空洞的眼及不断落于面颊的血柱,终于明白,这是炼重返光明的唯一途径。不幸的是,是光明选择了他。
迷途的下一代王,不能拥有一双会杀人的眼睛。
他只能是个瞎子。
“为什么你要那么做!路明明也可以!为什么你要让炼永远失去眼睛!你知道他有多爱画画他有惊人的天赋!你永远只会破坏别人的幸福永远!”我又无可避免地,对奥斯温发起脾气来,我对他拳打脚踢,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我非要对他那么愤怒。这明明都是……不得不做。我似乎非得要找到一个出气口,而那,只能是奥斯温。一切都是不得不做。
奥斯温无动于衷,他站得像冰雕一样任我发泄。倒是炼,他用不确定的,探知的双手将我从奥斯温身边抱过去,而这双手一碰到我,我就有抽噎的冲动。那是多么美好的具有灵性的一双手啊……这双手,现在,成了苍白的,无助的,沾满了鲜血的,却又似无比纯洁。他用这双手手一遍遍安抚我的头顶,轻柔地就像哄孩子入睡的母亲。奥斯温湛蓝的眼,不带感情地望着我。“对不起。”他居然说。
然后,他的眼睛便望向炼的面孔,神色迷惘,又仿佛被诱惑住一般,久久无法离开视线。是了,大概这是第一次,他得以好好省视他的亲骨肉。这个男子,已经长大了的男孩,有和他相仿的身形,高挺的鼻梁和凉薄的唇线,笔直地黑发,脱俗的气质。如此像,如此像,两位孤高的幽灵,迷途中井水不犯河水的王者,终于碰面。
奥斯温的目光变得痛苦起来。有那么一刻,我似乎看见他在颤抖。消瘦的面庞上深深刻着两道血柱,论谁都无法不为之动容。尤金妮亚给了炼不一样的眼睛,使他成为一件危险的礼物。我靠在炼冰凉的胸怀里,望着奥斯温逐渐泛红的眼眶,慢慢没了脾气。这残酷的相遇,居然有点感人。
炼自然看不见他的父亲,但他知道,奥斯温在那里。他只是轻轻环住我,一遍又一遍安抚我,仿佛这是下意识的举动,得以梳理他烦乱的心思。我伸出手,就能接到不断从他眼眶中涌出的血水。如冰凉的雪花,在我的手心,刻下温柔的触感。
奥斯温缓缓伸出双手,他张开它们,似想拥抱炼。可或许是因为我在中间,他的手在距离很近的时候,只是轻轻地搭了一下炼的肩。而仅仅是这个动作,就让炼明显地颤抖了一下,我感觉得到。
“我一直期待你回家,虽然,这个家并不完整,并不光鲜。”奥斯温露出一个凄伤的笑,这个笑一经绽开,便再也收不回去,他知道炼看不见,所以对着空气笑得那么寂寞。他好不容易稳定住情绪,伸手擦拭炼满是鲜血的面孔,这个画面,真让我心酸。剩下的人亦呆愣愣地看着,多么相仿的一对父子,多么,相仿。
炼微微抬头,感觉他似乎有些无措,面对父亲的碰触与欢迎的话语。我不想挡在中间,想溜开,却被炼一把扣住。
“这个东西,”炼说,“过去,在你对她不好的时候,总跑到我这里。现在这里不复存在了。你要对她好些。”
奥斯温望了望我,无奈地笑了起来。
在失去哈吉后,这是他第一次笑得那么真实。笑得那么痛。
我们都知道,他心底的伤,不会消除,只会越来越深。
我颇为迷惘地回到地上,然后我想到炼在还能看见光明时说过的一句话,他说幸好完成了。他那时,望着我,微笑着,说,幸好,完成了。我忽而想到,他为我画的那幅肖像,于是我去找服侍炼的侍女,她很干脆地告诉我,炼在地下的任何画作,皆被他自己烧毁了。
完成了,又毁灭了。
侍女说,那是炼得知哈吉去世后,做得第一件事。他可以预料到。他什么都知道。
原来如此。有些东西,只有你可以懂。但是很多时候,你不乐意花时间去懂。懂了也无济于事……无法挽救。
炼既然来到地上,我就打算搬到五层去住,把三层让给新皇。可炼不想这样。于是我和路西法,以及炼一起住在三层。炼在各种人的帮助下,很快适应了王的生活,当然,还有暗无天日的岁月。
不久之后,负责交待炼公事的臣子也住到了三层,他同样成了路的教师,那个人就是阿甘迪。
我的身份,在被公布之后,许多大臣侍从见我就躲,有些则面露挑衅,而更有一些……
“奥斯温,我觉得有件事必须和你说一下。我总是有意无意地见到阿甘迪……你知道的,就是那种不经意的,又像是被刻画好了的碰面。”
“嗯。这挺有意思的。我已经好久不玩这种游戏了。”
“喂!为什么你在这个时候反而用这种调侃语气啊!而且他看我的眼神总有些……我是真的不知如何是好啊!”
“这很奇怪吗?”在奥斯温专属的办公室,坐在椅子上的奥斯温从一堆文件中抬起头来看他面前略带愤怒地我,十分平静,“在我们之中,我指我们血族,总会有人贪恋强者的力量,渴望被奴役。说起来这种本性每种生物都会用。”
“所以你也是故意的吧,把那么一个怪物安放在我身边!”
“怪物?他很有实力,你那么说会伤他的心的。”奥斯温笑了。
“是的,就是因为他强得高深莫测,所以我才不知所措!你说的渴望被奴役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爱尔,现在谁都知道你的身份,难免有人心怀鬼胎。虽然大家都表现出一副了然于心,不再追究你与我的过去的样子,但事实的真相没有人清楚。所以找一个崇拜猎人,单纯希望感受被咬快感的人做亲信并不坏。你看,他事实上也很理智,他在你失去丈夫之后,才选择一个恰当的时机,让你看见他。他注意你很久,我也就顺水推舟。”奥斯温意味深长地望了我一眼,“其实你不懂你的魅力,我可怜又可爱的小东西,不少人都渴望着你,但是安全的,像阿甘迪那样的,并不多。”
我和奥斯温的对话是这样的。奥斯温告诉我,可以利用的人,就要利用。其实这是猎人与猎物间最基本的斡旋技法。可我不愿相信,不愿使用。甚至有点排斥。我想活在爱与被爱的世界里,这个想法愚蠢,却是我一直追求的。我一直轻视阴谋,哪怕是那一点情人之间玩耍的欲拒还迎的小把戏。
这是最残酷的。偏偏就有人,可以带着最真挚的情感玩游戏,可我不是那样的人。我只要奥斯温,除了他,我什么都不要。
“偶尔赏赐他一下吧,你的微笑和碰触,对他而言都会很幸福。这样,他也可以,毅然决然地守护你。”奥斯温端着面前的茶,喝了一口。
“我才不……我不想这样下去。我只爱你,奥斯温。”
“你到底多久才能长大呢,小东西,我实在有些忍不住……”奥斯温欲言又止,只是对着茶杯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近而他总那么笑,这意味着,他总陷入那些,美好而痛苦的回忆中去。我不知,他心底有多少伤痛,他又是否全能承受。
他们说,阿甘迪是个王子。不是拥有皇室血统的那种王子,而是从小生活在郊区庄园的,无忧无虑的小贵族。从小被人爱护,从小接受的便是最好的教育。于是自然是什么都会要求最好。外貌如此,工作如此,而之后,接触了巫术,便连杀人的手段,也如此。
阿甘迪曾是一伙游牧民族的梦魇。美若天使的吸血鬼是一只爱戏弄老鼠的波斯猫。他爱在各种沉迷于他美貌的猎物身上实验他新习得的巫术,不论男女,不论老少。死亡前的哭喊,是他最爱的美食。而就像每个浪子都会遇到使他回头的人一样,阿甘迪还是遇到了奥斯温。奥斯温使他屈服了,并得到他完全的忠诚。但谁都明白,像阿甘迪这样的人,必须谨慎对待,他是个地雷,真不知何时会踩上。
不过我算明白了,阿甘迪是崇拜强者的存在。而现实告诉我,这一类人也实属罕见,至少,他有表达的智慧,也有行动的勇气。硬要分类,也实属上成。
但是,我会是他心中的……强者,额。虽然他不碰巫术好多年,这让我有点点欣慰。
其实我压力很大。
我完全可以想象不久之前奥斯温和阿甘迪进行过怎样一场谈话。具体是怎样一种委婉地方式我是不知道,但,若要简明扼要,一定便是如此:
阿甘迪问,我可以去见爱尔吗。
奥斯温说,去吧。
然后当我习武后满身是汗地走出课堂,他,我儿子的家庭教师,将毛巾轻轻递给我。多么耀眼的家庭教师。天使一般柔滑的波浪长发,宝石般明亮的湖蓝眼睛。他身穿一席白色的丝制长袍,有宝石点缀,那枚挂在额中央的猫眼石在深色的眼影下尤其闪亮。再看他的手,指甲被涂上了玫红的甲油,妖异无比,蓝宝石戒指和紫水晶手镯,更让我无法不联想到埃及女王的男宠,或是罗马皇室的娈童……
我实在无法忍受如此光鲜耀眼的存在专程为我来送毛经……压力实在太大……
当我呆在那里的时候,他倒是很轻松地,擦了擦我的面孔,感觉像猫抓一样。
“夫人,你辛苦了。”他轻柔地一笑,我有种被闪电劈中的感觉。
“谢。”我扯过毛巾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