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 第十五章、逆光(7)(1 / 1)
乌鸦,翻唱着牧师的葬歌,嘶哑的悲叹,带着无人能懂的讥讽。如此熟悉的,粗粝如未剥壳小麦的声音,穿破重重厚重云层,不断回旋。
迷途笼罩在一片,比以往更昏暗的愁云惨雾中。尽管大家,都装作好似什么都未发生过。夜晚,我似乎听到翅膀扑打的声音,我惊醒,光着脚跑到窗前,却除了茫茫黑夜,看不见任何,我希望看见的东西。
我失意地转过脸,瘦小的路西法蜷缩在床上,月光照亮他夜晚尤其女性化的面庞。他如此耀眼,如一颗黑珍珠,这种光芒,倘若能够持久,就能吸引到任何一种生物。他的头发已经很长了,垂至肩膀,此时更有一部分遮住了他的面庞。这个样子,显得十分妩媚。我苦笑,路长大以后,一定会男女通吃吧,这个小恶魔。
不过,也未必要长大。
愿意被吸血的人的血,会更甜美;而愿意被诱惑的人,则更容易被诱惑。哈吉的话,在我的脑海中不停回响。自从上次,哈吉在过道上滑倒,他好像就真的站不起来了。为了让他好好休息,我和路一起睡,过去是经常,现在是天天。我呢,虽然对路没有食欲,但心中,巨大的寂寞,总是罪恶地催促我,把路看成第二个哈吉。
我太需要同伴了。
我甚至会惊恐地想,是否多年后,我与路的关系,会彻底改变。
就像哈吉说的,吸食与被吸食,诱惑与被诱惑。
但现在,我只想把路看成孩子,我的孩子。
埃蒂卡,书中著名的女主角,她曾经与许多血族建立亲属关系。但之后,她都失败了。她无药可救地与她们成了情人,甚至,连她认为妹妹的小女孩吸血鬼,都对她产生了罪恶的爱意。埃蒂卡的魅力是一种□□,且无可解。她想寻找到这种似爱似幻的感情以外的东西,可是,又无法离开这种感情。愿为她赴汤蹈火的情人一个有一个,可是,真正发自内心的,又有几个。能抵御强大猎人的魅力的血族,又有几个……埃蒂卡不知道,在这样的生活中,她究竟是女王,还是女仆。
这就是《埃蒂卡的悲喜剧》。谁又能说,它不是在暗示什么呢。
在我的注视下,熟睡的路西法睁开他亮如星空的深蓝眼睛望向我。他缓缓抬起他那颗令人心动的黑珍珠脑袋,起身的动作,已经渐趋优雅,即便是个幼稚的身躯。
“爱尔。”比普通女孩低沉的声音响起,“你哭了。”
是的,我没有发现。我有些狼狈地迅速抹掉泪珠,即便我在他心中的形象,一定没坚强到哪去。路西法似还很困,她用力揉了揉太阳穴,就走下床来,光着她的小脚。
“做噩梦了?”她轻柔地问。看吧,我可爱的小恶魔,说话永远像个成年的血族。他似乎就没有童年,他似乎是个更彻底地悲剧。
“不是做噩梦才会哭的。”我对他淡淡一笑,“我梦到维康新回来了。”
“你知道维康新吗。”我又补充。
“知道。他是我的哥哥对么。我在未来迷途的时候,听过他一些事情。他以前,和炼在地下二层,之后,他被放逐。夜晚他会变成野兽,白天他则是挥动双翼的战士。”
“嗯……听说他在外面过得很好。相比之下,有红瞳的炼不会那么幸运呢。”我单手托腮抵住窗框,在稀疏的星子的光辉下,我看见远处一片寂静的松林。
“万一维康新有了红瞳的孩子,也会被送来迷途吗?”我忽然想到。
“哦不。我想,迷途也不是完全意义上的集中营。如果红瞳的孩子,得到比较好的照顾,那也没什么。”路西法弯了弯唇角,“不过,维康新哥哥,应该不会想要孩子吧。”
“嗯?”
“比起红瞳……他应该,更怕野兽的基因遗传下去吧。”路到我身边,双臂搭在窗框上。这个孩子的犀利,总无人能及。
他望了望窗外,又望了望我。“你很想念他?”她问。
“嗯。”
“你爱他。”讨厌的肯定句啊。
“是。”
“那比起奥斯温呢。”
“我就知道你会问这个。原来再特立独行的人也会对别人的私事感兴趣呢。”我调侃他,依旧望着远处黑而寂寥的松林。不知道,植物是否会觉得寂寞。这种四季常青的数目,千年如一日伫立着,看上去,从未绝望过。它们默默地,想要见证什么吗……
“他们,我都爱。”我轻轻一笑,“维康新就是一片辽阔的草原,而奥斯温是个磨坊主。我就是一头小毛驴。自由嘛,当然是可爱的,可是,这头被圈养了一些时日的小毛驴,也离不开磨坊主。”
“那毛驴的天性又如何。”路西法深蓝的眼,如诉说每个人心底秘密的水晶球,在夜幕之下,一闪一烁,“倘若磨坊倒闭了,它会去草原吗?”
“路,我不知道。抉择越来越困难。就比如,毛驴不明白,去了草原,该以何种方式生存,这个时候,残忍的磨坊主倒显得亲切了,至少,跟着他有饭吃。”
“抉择永远都很困难。所有人,都在安于现状与改变之间摇摆着,但,倘若你是一头野生的毛驴,爱尔,你不选择,迟早有一天,时间会逼你抉择。”
“是,我明白。对于永生一族而言,时间是最高的审判官。但是,操纵命运的,往往是另一些官员。那路,如果是你,你会如何抉择,磨坊,还是草原?”
“草原。”
路近乎想都不想,便脱口而出。我看见他的眸中有野心的火焰跳动。
“我想我还有很多事要做,爱尔,你也应该如此。一个磨坊……一个随时可能崩塌地磨坊,纵然能遮挡风雨,却无法,一辈子倚靠。”
“是的,你看过那么多诗,有那么好的思想。”我继续苦笑,“你是个与众不同的孩子。我会想办法让你去外面发展,你的确需要更大的空间施展才华。”
“嗯?去施展才华?我比较倾向于,去看别人施展才华。”路优雅地,打了一个哈欠,慢慢度步向床,“我想知道,是不是所有的猎人都是你这种呆呆地样子。”
“啊,真抱歉,你有这么一个愚蠢的妈妈。你不必向外人提及我。”
“不用道歉。就像我不会因为我比你聪明而向你道歉一样。”路又爬上床去,揽了揽枕头,眯着眼将头转向我,“喂,哭够了的话,就快过来睡吧。没有力气是拉不动磨的。”
我于是上床,躺倒她身边。坦白说,和她这么一聊,确实感觉心情好了不少。我有些后悔了,我真不该说赞同路出去发展。我不可能舍得他的。
我一挨枕头,路西法立刻就抱住我,用比以往更大的力气。
“如果做了可怕的梦,就抱紧我。”他的声音,虽然满是困意,却依旧温暖,“一切都会好额。”
“都说了不是可怕的梦……”
我果真,在他的言语中,得到了更踏实地安慰。慢慢闭上眼,我却又睁开了眼。
“呐,路,你睡了吗。”
“唔……”一个含糊的回应。
“如果……要出去……我们要不要一起……?”
“最好不要。”
“说得也是。”
我亦反搂住他。
路,我好害怕啊。
没做梦,但是,我好害怕。请让时间,仁慈地允许,你在我身边久一点,再久一点。
我好想,成为一棵树。这样在别人谈及自由时,我可以茫然地眨眨眼睛。
一旦根拔树倒,我就停止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