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 第十五章、逆光（5）（1 / 1）

莉拉死去一个星期后，哈吉提议让奥斯温与我们共进晚餐。毕竟，奥斯温身边只有娜斯塔嘉，难免寂寞。我没有不答应的理由。

可是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奥斯温。我的无辜被证实了，可代价是他重要的女仆的生命。他冰冷的面具下，究竟是否，又暗藏着一团炽烈的怒火。在不经意间，猛然喷出能焚毁一切的火舌。

我自认，在奥斯温被传染这件事上，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再怎么说……也算你情我愿啊……

哎，可我不确定，此时此刻，他是否又恨死了我。没有我，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他们父子都会平安。不过，这也就是命运了。莉拉说的是，我生来就是当猎人的，猎人是我的身份，无可推脱。优势也好，劣势也好，谁也改变不了。

我们第一餐，是在如此诡异的气氛下进行的。

我，路西法，哈吉，奥斯温，分坐于一张小桌的四方，没有任何人说话。已经习惯了严谨礼教的吸血鬼，动用刀具是不会发出一点声响的。沉默显得如此突兀，而永恒。

路西法偶尔会制造出一点声响，例如倾倒果汁。我是不清楚他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但大家都未在意。

这个聪明的，可怜的孩子。

我心烦意乱所以无心顾他。最近，我总在异常的平静与烦乱中徘徊。平静，是因为我安于现状，烦乱，自然是因为想到未来。

奥斯温安之若素地切着他惯常喜爱的蘸血牛排，动作优雅漂亮，还带着些轻快。人嘛，心情好的时候，动作可以很轻快，极度愤怒又想掩饰的时候，也多少带着些轻快。此时他还保留着，他得病的真相。所以究竟食物给他的喜悦究竟有多少，我不得而知。

但是，谁都知道，或许在经历了真正的苦难之后，才会明白，平凡的晚餐，是多么幸福。

我的视线又移到了哈吉身上，他在食用一直血鸽，不过，更过时候他在喝酒。他无情绪的酒红色的眼睛，就如酒一般，甚至，在酒的映衬下，更显得波光粼粼了。他的指甲上的绚丽油彩，此时已褪得一干二净，露出了原本的灰白色调，搭在酒杯赏，就是一种残酷的美。我望一眼面前原封不动的大半杯酒，叹一口气，视线最终落到我的路身上。我无意间瞥他一眼，却发现他早已在偷偷观察我。深蓝的眼里藏满意思只有他懂的笑。我本想忽略这样的笑的，但发现，视线总是有意无意回到他身上。我不懂这个小恶魔到底在暗示什么。见我老望他，路就张开嘴，想对我说什么，不料手肘一晃，他的饮料杯哗地翻到在桌上，滚了滚。

我与路都惊了一下。

鲜红的汁水早就爬过米色的桌布，毫不留情地在一边的奥斯温的黑色长袍上寻找归宿。奥斯温放下刀叉，向后靠在椅背上，连眉毛也不动一下地，很平静地，抬起那双充满威慑力的湛蓝眼睛望向路西法。

“我很抱歉，祖父，我不是故意的。”路西法真诚地说。

坐在奥斯温另一边的我就站起身，扯过面前的餐巾递过去。“你站起来吧，换个位置。”我焦急地望着奥斯温，我实在太难理解他的思维了，平常人遇到这种事，不是会立刻站起来让饮料流到地下吗？可是他还坐在那里……好像他的衣服很便宜一样。我瞥一眼桌上前仆后继的液体，为他豪华的衣服默哀。

怎知，听到我的话，奥斯温居然抬起头来望我，仿佛我们之前，更不可思议的那个存在是我。“换个位置，去哪。”他静静地望我。言语中，不带丝毫波澜。

我诧异了。这是个什么鬼问题。为什么奥斯温会问这种问题。我没来由地觉得身体由上到下结实地寒冷了一下。这种，像找不到家的小狗才会问的问题……居然从一个，俊美且淡漠地君主的嘴中迸了出来，我忍不住不合时宜地意乱情迷了一下。

“你先坐我那里。”我用手扯了扯裙子，露出一个微笑，大概算是比较温婉，“我用不着吃饭，只是和你们坐坐……”

然后我的话被一阵轻笑声打断了。我怔怔地望过去，哈吉正托着酒杯，他消瘦的肩膀，因他的笑而微微颤抖。房间中，一片寂静，只有他的笑。那笑声，并未因时光的流逝而有丝毫的减弱，反而越放越大。哈吉最终，笑得很是疯狂，那笑声中带着越来越明显的凄苦与愤懑。我傻在那里，完全无法理解这对怪异父子的举动。

“事实证明，我怎样都解不开你们的羁绊……哈哈哈哈，你们就是天生的一对孽障！”哈吉酒红的眼，如刺刀般闪着异样的光。他重重一拍桌子，重到所有餐具都颤了亮颤，倒在桌上的，路西法的酒杯顺势就摔在地上，啪地一声，干净响亮。

我大气不敢出一声。心想可算来了，时隔多少年的忍气吞声，爆发是应当的。

奥斯温的愤怒，我多少还是见过的，但是哈吉……我从来都没见过。他是如此完美的绅士，我知道，除非到最后，不然，他不会如此掩饰不住。

他终于忍无可忍。

哈吉撑着桌子站起来，不知是用力过度还是因为生病，他显得重心不稳，险些跌倒。红想来扶他，却被他推开了。

他盯着我的眼里，有隐忍，有痛苦，有，明显的，爱。我知道这种感觉。

他张了张轻颤的唇，像鼓足了所有力气，却终是，痛苦地闭上他美丽的眼睛，什么都没说。然后他又张开眼睛，近乎恶狠狠地，瞪视我。他转身离开，步伐不稳，却气势逼人。他踉跄着撞出门去，红用询问的眼神望我，可我给她的眼神就只有迷惘。

红踌躇了一下，还是追了出去。

我的丈夫……呵……我似乎，一直都在给他灾难。他终于承受不住了。

仔细想想，他其实，从未对我做过什么特别坏的事，是我一直对不起他……他一直在忍受，一名不忠的妻子。而那位，无药可救的妻子，在消耗他生息的同时，也消耗着他的希望。可我，可我，又不可能不爱奥斯温，也不可能不嫁哈吉。

毫无办法……毫无办法啊！

我求救般地望向奥斯温，只见他用手抵住前额，黑发如夜幕般遮住他的面庞，垂落在他的手腕。他自始至终都没离开他的位子。路西法默默接过我的餐巾，擦拭桌子和奥斯温的衣服。立在奥斯温身后的娜斯塔嘉看着这一切，因插不上手，于是带着点嘲讽的神色观望着这出家庭闹剧。

“你去追他吧。”奥斯温抬起头，叹一口气。他没看我，但言语里满是厌恶感十足的无奈。我忽而就有种错觉，似乎奥斯温之所以固执地不做坐我的椅子，是为了，要维护我与哈吉已伤痕累累的家庭，他如此小心翼翼所制造的平衡，却最终被我打破。我不该和奥斯温说话的……即便无意……因为从哈吉那个角度看，这个家……

这个家就像我和奥斯温的。

虽然一同吃饭，但奥斯温希望自己被忽视，可以淡出，但我毁了一切。

他是一个可以将爱演绎的，很伟大的父亲。一直是。

我不该在这个时候还像个被宠坏的小孩子，一点不在乎哈吉的感受。我太，无耻了。

我手足无措地望着奥斯温，声音中带着卑微的求怜：“我们最近……都不怎么提……发生这些事……我不知道我该……如何……”我不知道我该如何安慰哈吉。我欠他太多了。

奥斯温皱了皱眉头，恐怕此时，他亦不知道如何指引如此低智商的我。

“如果是我，我也不愿意提起那些令人恶心的东西……”路西法把餐巾擦到奥斯温面前，却被奥斯温用力掷到餐桌的另一头，我还未来得及惊恐，便对上他冰冷异常的蓝眸。

“看在这场有头无尾的闹剧的份上我求你去追他！”他猛然间站起来，直直盯着我，银白的牙齿咬到一块。

“我求你。”他一字一顿地，又说一次。清晰，且，冰冷。

毫无疑问，他又生气了，又生我的气了。他老这样不论我和他睡多少次相拥多少次谈情多少次！

我仔细地观察他俊美的面孔，那张面具，不因他的怒火而扭曲丝毫。他如此精美，却永远，在我碰触不到的地方。我在心中苦笑，这分明是命令，哪里有求的成分。

“你有没有想过，此时被你们，被你和哈吉双双厌恶的我也很不好受！我必须小心说每一句话做每一件事！”我昂了昂脖子，努力将汹涌的泪水逼下去。万一我追出去，又说错什么，不是得不偿失么。可我，不想失去任何人。

我的感情，似乎让奥斯温有些后悔。他的表情不再那么冷漠了。他刚欲开口，我却阻止了他。

“好，我就去追他，但，倘若你求我，我亲爱的陛下，你应该付出些代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