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中)错过你的花开(1 / 1)
韩冰月手上一松, :/好在她本来手托得就不高,杯子稳稳当当地坐下去,只是有一声闷响而已。杯里的咖啡也已经喝掉了大半,所以只是翻起了一阵浪花,并没有泼出来。
店里的其他人被小小吓了一跳,愕然望过来,想知道这边在发生什么事情。
韩冰月怔怔地看着沈晗,仿佛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或许她的确不明白他怎么会突然就冒出了这么一句话,而这句话又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没听错,我知道你曾经爱过我,我也知道你不愿意爱我,但我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冰月?你为什么宁愿嫁给一个跟我长得那么相似的人,也不愿意爱我?”沈晗重复了他的问题,并且把这个问题表述得更加清晰,清晰得不容韩冰月再表示不明白。
“我……我不愿意爱你,是因为……你不可能爱我呀。”韩冰月踌躇了半天,终于想不出更好的表达方式,只能这样实话实说地回答了他的提问。
沈晗双手交握,立在桌上,刚好遮住他挺秀的鼻子和薄薄的嘴唇。他听了这句话,仿佛不知该怎么说她才好。
他苦笑着扭过头,向空气里茫然地凝视了一下,再转回来,定定地看着她。
“冰月,你知道韩娜和我到底为了什么分手吗?”他问了这么一个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当然只是作为一段话的开端,没有等到韩冰月摇完头,他就兀自抛出了下一个问题:“还记得周野发现的我的那张写满了韩娜名字的纸吗?”
韩冰月呆呆地点点头。怎么可能不记得呢?那么撕心裂肺的往事,曾经像一面残忍的烙铁,把她烙得血肉模糊。用了那么些年,她的伤口才终于愈合,但尽管已不再会让她感觉到疼,伤疤却是永恒的了,就那样横亘在她的生命里,也许再长的时间也不能抹去。
她突然有了一点异样的感觉,好像已经感觉到有一个始终潜伏在她生命中的巨大的误会马上就要浮出水面。它那么巨大,巨大得,简直像一个阴谋!
“你知道我在那上面写的是什么吗?”沈晗每提出一个问题,语气就变得哀伤一分。
韩冰月木然地摇头。她已经没有思考的力量和勇气,在一切都已经晚了,晚了太长太长的时间之后。
“我写的那满满的一面纸,上面都是——H,a,n,n,a,h。你听清楚了吗?不是韩娜,是Hannah ith h。”
韩冰月听见他念的那每一个字母,清清楚楚地敲在她的耳鼓上,尤其是最后一个h,哐的一声,像是一出戏结束的时候,那随着落幕而砸下来的最后长长的一槌锣,什么都完了,而长长的心碎却才刚刚开始。
沈晗凄然地垂下了眼睛:“那时候,你们俩一个是Hannah ith h,一个是Hanna ithout h。我有时候会在心里偷偷地想,这就是宿命吧?因为,我就是h呀。”
韩冰月的嘴唇微微抖动,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听见他继续往下说:“周野和大多数人一样,一直没有弄清楚你们俩谁是Hannah。我相信他是真心以为那是韩娜……”
“因为所有人都真心认为那会是韩娜,”一直眼睛发直的韩冰月忽然插-进来补充了一句,“即使没有那么一张纸,大家也会猜度着会有一片树皮,一块石头,一颗心……上面写满了韩娜的名字。”
沈晗看着她,目光里盛满了从长久的沉睡里渐渐醒转过来的痛楚:“大四的寒假,我家在搬家,韩娜过去帮忙,从我的抽屉里,收拾出了那张纸……”
韩冰月默默地点点头,一切都无需再多加说明。
“但是,为什么,在那之前,你就已经不愿意爱我?”沈晗并没有忘记他最初的问题,紧追着又问。
“在那之前……沈晗,你不明白……你从来没有试过在一个卑微的位置上仰望着爱一个人……”韩冰月困难地开始回忆那一段她原本最不愿意再想起的岁月。因为一直不愿意去回想,她的那段记忆已经变得很黯淡。
“冰月……”沈晗一脸沉痛的无奈,“什么是一个卑微的位置?你不认为当一个人爱着另一个人却得不到回应的时候,他就会自觉很卑微吗?我也曾经觉得很卑微,你知不知道!我那么卑微、那么努力,一直竭尽全力地对你示好,你是木头人吗,冰月?”沈晗不能接受她的这个解释。
“你一直对我示好?”韩冰月好像已经有些想不起来了。
“我没有吗?”沈晗盯着她的眼睛,目光灼灼。“我接到任何老师发下来的任务,都尽量要你跟我一起去做,只有你和我,没有别人。我们一起出板报,主持各种各样的会,我总是要和你坐在一起……我还要我们一起唱歌,我放光了自己车胎的气,为了能够有理由骑你的车带着你。我要你替我写发言稿,然后让你给我指导朗读;我故意不带钉子去化学课,好跟着你一起做实验……我做了那么那么多的事情,你却从来都没有感觉吗?”
他一口气说了许多事例。那些纷纷扰扰的往昔,在韩冰月的脑海里一个接一个地亮起来,像是被点燃的烟花,那么美丽地盛放在夜空里,却转瞬即逝无法企及,只有破空而过的闪光,灼痛了韩冰月的记忆。
“我以为,那些只是我自己想太多……想成了美丽的误会……”她垂下头,避开他灼灼的目光,小声地说。
“有时候,我明明那么清楚地感觉到,你也是喜欢我的……”沈晗颓然说道,“但每次我前进一步,你就会后退更大的一步。我对你说:喜欢一个人就要表现在行动上,怎么能只是默默的呢?而你,却好像没有听到一样。
我对你说:本来是属于你的东西,是你想要的东西,为什么不争取?但你却说:那不是属于你的东西,甚至不是你想要的东西。
我要你同我对唱《天下有情人》,你却说,你可以替我请韩娜来唱……”
他又一气数了好一组事情,然后大大地喘了一口气。
“我本来早就想向你解释韩娜的事情,但是你对我越来越冷淡。我在你面前越是紧张,就越是容易说错话。因为从来不觉得那时候胖胖的你,有多大的缺点,我根本没把它放在心上,就是这样,一次比一次更深地伤害你……”沈晗的语气里充满了悔恨与懊恼,“而你越是疏远我,我就越是没有勇气向你说清楚这一切。”
韩冰月目光僵直地望着他,脑袋里空空的,不知该作何感想。
“你送我毕业礼物,也许你不会懂,我当时有多高兴……冰月,你听过《童话》吗?你知道‘我的天空星星都亮了’是怎样一种感觉吗?我担心你不知道我也在乎你,让郁陶然替我给你送去一个笔记本……”
“那是郁陶然拿去的?”韩冰月低呼了一声,为了她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那个疑问终于揭晓。
“是啊……”沈晗苦笑了一下,“那段时间,我们都看得见你的忧伤,虽然、虽然郁陶然未必清楚那是为了什么……不过为此,郁陶然还特意在你的同学录上写下了一个让你笑岔气的‘生命如歌’,你还记得吗?”
韩冰月梦游般地点点头。她已经变成了一个牵线木偶,只能任满心的讶异引领着她每一个微小的动作。
“那时候,我家搬到城,我多想让你知道我不愿意走,我多怕你不知道我也一样在乎你……可是,冰月,你竟然是真的不愿意爱我……我不明白,冰月,爱我很委屈你吗?如果说在那之前,你是因为不明白我的心意,为什么在看到了那个本子里我写的话之后,你也还是无动于衷?”沈晗紧紧逼视着她,满眼可怜又不甘的疑问。
韩冰月的嘴唇颤抖着慢慢开启,却半晌发不出声音来。她脑袋里嗡嗡地响了起来,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什么声音,侵占了她全部的思考能力。
“你……你在本子里写的话?你写了什么话?”她听见一个声音,陌生而飘忽得不像是自己的,却分明是从自己的嘴里飘了出来。
这个问题使得沈晗眼里所有的星芒瞬间聚拢,然后喟然塌陷,变成散乱的一片。
他那样失神地向她这里望了好一会儿,才忽然泄了一口气,脸上慢慢凝起一个苦笑:“原来你没有看到啊……”
原来她根本就没有看到,而不是成心要用沉默来拒绝。
可是她为什么会居然没有看到呢?除了命运,还有谁能这样残忍,还有谁会这样拿错过当幽默?
“不怪你……是我没有勇气,才选择了中间的一页……”沈晗继续苦笑着,那朵苦笑仿佛就从此长在了他的脸上,再也不能被抹平。
“你……你写了什么?”韩冰月觉得自己的呼吸正在一点一点消散,使得她的整个身体都在慢慢变成一堆虚线拼出来的点,假如她再不能恢复力气让它们继续凝聚,她就要渐渐消散,溶化在灰色的空气里。
沈晗抬起那双因为垂落在咖啡里而被浸泡得苦涩又沉重的目光,重新看住她,慢慢地、清晰地、开始一句一句地念——
“如何让你遇见我,在我最美丽的时刻,为这,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求佛让我们结一段尘缘。”
韩冰月怔怔地盯住他慢慢翕动的嘴唇——虽然慢,可是极为谙熟,明明白白地昭示着这首诗,一直在他心头反复演练,这么多年。
她全身上下、里里外外、所有那些虚线的点都凝冻了,把她定格成一尊冰雕。
“佛于是把我化作一棵树,长在你必经的路旁,阳光下慎重地开满了花,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当你走近,请你细听,那颤抖的叶是我等待的热情。”
韩冰月听见自己的牙齿开始轻轻颤抖,发出一片细细密密的咯咯声,就像什么东西在碎裂的那种声音。
“而当你终于无视地走过,在你身后落了一地的,朋友啊,那不是花瓣,是我凋零的心。”
安安静静的咖啡馆。谁的手机铃声忽然轻轻扬起,幽幽暗暗地悬浮在粘稠得几欲凝止的空气里——
你问我这世界最后的真爱在哪里,我把线索指向大海之外直达我怀里,如果你的心总是闭上耳朵,我说我爱你,你怎么能听得下去?
最后那一句,沈晗的声音很低很沉,如同他暗无天日的目光:“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的那张贺卡,我看懂了,而那时候你想要对我说的话,其实也是我想要对你说的……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你居然会没有看到……”
他又自嘲地笑了笑,酸涩的笑容叠加在先前那朵苦笑之上,是浓得再也化不开的悲哀。
“所以我不能相信、也不能理解你的沉默,所以我五一的时候跑回去看你……”沈晗振作了一下,继续把他埋在心里那么久的往事桩桩件件都说了出来,“却始终没有见到你。我等了足足一节课,我想,看来你是真的不想见到我……他们告诉我你和沈惟宁在一起,但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是他?你第一次见到他,就对我不停地问起他,完全没有顾及我会怎么想……”沈晗的声音里有一种被岁月磨平了棱角的痛楚,不再尖锐,却仍是沉甸甸的。
韩冰月急切地翕动了一下嘴唇,想要解释她和沈惟宁之间,从来都没有真正发生过什么。
但她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因为,那早已经不重要了。
“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是他?我有哪点不如他呢?”他又自嘲地笑了笑,“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明白,爱一个人未必是因为对方有多好,因为爱就是爱,不需要原因,或许没有原因的爱才是真正的爱。”
说到这里,他沉默了好一阵子,随着故事本身的节奏,在那以后,长长地休止。
“但是在听郁陶然说起你要上B大之后,我还是不由自主地觉得,我也非B大不能上!我想,如果在这里再和你重逢,如果你没有和沈惟宁在一起,也许,也许我还有机会……”
他端起已经凉了的咖啡,喝了一口,苦涩的寂寞,慢慢升上了他的脸颊。
“但我却再也没有那样的机会了。”他只说了这么一句,就结束了自己对那六年的讲述。
想了想,他又放大了那朵苦笑,摇了摇头:“也对,在一个卑微的位置上爱一个人……后来的我就是这样子吧,因为没有考上B大,就再也没有资格去爱B大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