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忍凝眸（1 / 1）
碧罗姑娘死的那天，正是五月二十九，那些天，因为念儿爷孙俩，微静已经受人微辞，出事后，因为微静曾替碧罗姑娘诊症，因而一同到夕坠楼听候询查。陈传那时是第一次踏足青楼吧。
问过事出前后，才知当时事情发生极快，几乎是丫鬟去厨房端茶倒水片刻，回来姑娘便已香消玉殒。陈传似对此并不感兴趣，等下人例行询问完，才看着微静说，“听闻白姑娘曾为碧罗姑娘诊治，敢问是何症？”
“回大人，是荻茯，那是产自西域的一种□□。”白微静如此回答，立刻感觉到室内所有人目光都已聚焦在她身上。陈传似很满意，点着头接着问，“白姑娘既已然洞悉有人欲加害碧罗姑娘，为何当时不发一言？”
“并未有人问起，微静不知当说不当说。”女子流畅回答。
陈传抬起头盯着她，微微笑着，走到她面前，“其实白姑娘可救碧罗姑娘，为何白姑娘不救？”这样一句几乎是证实了她的见死不救的话，从随乡的知县大人口中吐出，便带着不容怀疑的威严。
“大人何出此言？”微静仍旧只是不加考虑地回答。她这般从容不惊，已然让在场所有人讶异万分。
陈传忽然伸出手来，平举到她面前，好似等她递予某物，“白姑娘其实可以救很多人。”微静看着他那只干净而白皙的手，修长的十指是属于文人该有的轻柔。
“微静并未隐藏任何……”她仍旧是那样淡然回复，却被陈传打断了。
“白姑娘。有时候，有些事要三思而后行，有些话要熟思而后言。”陈传仍旧是伸着手，等着她。
微静没有动作，过了一刻，接着说，“微静并未隐藏任何证物，大人所言，微静不懂。”
陈传看着自己空空的手心，慢慢放下了手，悠悠往外走，经过苏唯冬身边时，才停下问了句，“苏公子那晚可曾见到可疑人物？”
“回大人，在下那晚曾见一黑衣人，当时疑为眼花，现在想来，应是见着了。”唯冬认真回话。他其实有些纳闷刚才陈大人所为，但这位大人让人觉得踏实，除了刚才他看着白姑娘的眼神让人有些胆寒。
“哦，原来苏公子见到了。那公子可看清那贼人去向？”陈传似起了兴趣，微微带笑。
唯冬摇摇头。
陈传走后，大家都散了，只是走之前许多人都冷冷看了白微静，而有人就当面小声讨论起来。碧罗的丫鬟当时红着眼，似想拉住微静问她为何不救碧罗姑娘，却终究没有。
唯冬看人走得差不多了，白姑娘却未动，过去问她是否要回西厢。
微静没料想他还和以往一般待自己，稍稍有些吃惊。点了个头，便随着男子往西厢走。看到西厢回廊时，微静便说多谢，请回。唯冬也不多言，点个头转身就走了。
微静看着男子背影微微发呆，然后才慢慢回房。
她在路上对苏公子说，请他有空往萧家一趟，代为传话给萧小姐，就说小姐有重要物件落在微静这里，请小姐着人来拿。
没想到苏公子第二日便去了，那天下午，萧小姐就到了废园。
萧紫陌远远看到女子站在树下以手抚树干，就是石亭边那棵老树，似乎是枯木逢春了。紫陌走过去轻声唤了声，“白姐姐。”
“你还肯这样叫我。”微静轻轻笑了下，紫陌就愣住了，那个笑并不真实，可是，已经很美。
“姐姐怎么这样说。”紫陌语带责怪。微静摇了摇头，“小姐心中郁结并不因结识微静而少，反而因此变多，微静为小姐不值。”
“姐姐莫要这般想。姐姐和表哥之事……紫陌并未怀疑姐姐。紫陌……”萧小姐好似也不知如何开口。微静看着女子面容，虽担忧而依然柔顺，那双眼仿似可宽容一切。
“三少对小姐情意不变，小姐无须为此烦恼。微静此次找小姐来，乃是因为萧老爷之事。小姐应劝萧老爷，官商勾结，总不能长久。”微静轻声道出，商场如战场，可那官场，却似无边蛛网，一旦沾染，便是劫数难逃。虽然萧家已经被蛛丝粘住，但早退早好，至少在朝廷来人前，应与陈传那人拉开距离。
“这……紫陌从未参与家中事务，虽也觉父亲此举危险，但紫陌人微言轻，恐不能成功。”微静听她如此说，看着她微蹙的眉，伸手抚平了去，接着说，“小姐家中有两位兄长一位弟弟。听闻萧家三公子虽年轻却总能察人所未见，发关键之语。”
紫陌有些吃惊地看着微静，虽然知道白姐姐很聪颖，但自己家中之事，白姐姐如何得知？更有甚者，听白姐姐之语，似知道家中三位兄弟之关系。因为大哥慵懒无为，盲目自大，虽暂时掌管家中多项事务，但父亲却中意沉着稳重的二哥将来继承事业，但三弟虽是五兄妹中最少，却自幼天资甚高，也一心想争一争长短。若是自己和弟弟言及此事，必然能够假借弟弟之口转述于父亲！
“另，小姐应和三少有书信往来吧？”微静又问了一句。
“紫陌明白了。”萧小姐紧紧盯着微静，她明白白姐姐让她书信于表哥，让表哥告知姨父，再转陈父亲。可是……“白姐姐，姐姐既然如此洞察世情，想来碧罗姑娘之事……在姐姐身侧，姐姐应也明了吧？”
微静看着她，没有回答，只是转头看着那棵大槐树。
“紫陌不明白……白姐姐为何……”萧小姐止了话，“那位老人家和小丫头的事，姐姐是否……也可相救？”
微静那时早已收到她的短信，此刻也不知如何作答是好。
“紫陌愚昧，不明白白姐姐心意。”
那日萧紫陌走后，微静静立不语。她在想任大人指尖那点丝线……那是锦里铺的东西，碧罗姑娘中毒前曾服侍过锦里铺的郭大爷……而……
她不要想下去。
只是，事情发展得很快，眨眼间就已几乎死绝，那些线索……
她知道，下一个，估计就是萧老爷了。三少不在随乡可能还好点，而陈传，他是不会死的！
她自己去县衙门口告知衙役，说她想起来一些事情，想与陈大人说，请陈大人有时间了召自己过去。那天傍晚时分，夕阳正浓，微静在回廊边看夕照，听得人声。
“白姑娘。”陈传轻声唤她，声音很轻很柔，好似在唤自己最深爱的人。
微静回身，他就站在回廊下，这里的回廊在火灾时烧焦大半，边沿丑陋不堪。“陈大人。”虽然他身后并无其他人，微静还是行了礼。
“我们是回房还是就在这里聊？”陈传迎着夕阳，脸上的笑容仍是那般明媚灿烂。微静往回走了几步，在自己房门口停了下来。
“那日传伸手，想助姑娘一臂之力，可是姑娘并不领情，传为此很伤心。”他说着拉住了她的手，那只手白皙而剔透，只是手心有着薄茧。微静没有抽回手，只是回了句，“微静并不知大人之意。”
“那你如今知道了？传只是想，姑娘来此并不长，很多事情都不如传清楚，而且姑娘在此无亲无故无人跑腿，传才想，姑娘或需要传携手相助。”陈传眼里满是期待地看着她，脸上的表情看来是那般诚挚。
微静偏开了头不想看他。
“陈大人其实可以阻止这一切的，大人不需要微静相助便可明了前因后果，可是大人为何不做？”微静回头看着他，眼里灼灼的都是光明。
“白姑娘在怪罪传吗？不是传不想为，实在是……传只愿为姑娘而为。”陈传轻笑着俯身靠近她，嗅着她的发香，唇微微从她脸庞掠过，似能感受到那温热和柔软。
“萧老爷……是无辜的。”微静咬着唇不敢动，紧紧握着自由的那只手。
“传知道。”陈传轻声在她耳边说着，气息吐在她耳朵里，然后一边继续说下去，一边轻吻她的耳廓，“姑娘想救萧老爷呢，还是萧大小姐？传有一方法，不知姑娘可愿意。白姑娘应该知道，传是个不死之人，若是萧小姐嫁与传做第四房夫人，或可和传一样，祸害千年。”
微静轻轻抖了一下，她知道陈传说的是实话，他可以自保，如果紫陌嫁给他，的确是最安全的方式，可是……她不愿！“陈传……”
陈传听她这般叫，终于站了起来，不再纠缠她的耳朵，笑着看着她，松开了她的手。“陈传，我……我求你。”
那时他看着她眼里的退缩和脆弱，伸手抚上那双眼，她其实是想闭眼的吧。忍凝眸，长叹息，他竟也不愿见她如此这般，那过往中的她，从不曾如此。“白微…静，真是好名字。”陈传蒙着她的眼，说着题外话。“白姑娘来此后一直不问世事，对任何人事皆冷眼旁观，好不自在。可是为何，对萧小姐例外，对衣公子例外？白姑娘这般为人，比之以前，让传更加好生欣赏。”
他这句话可谓直接说到微静心底，她为何对萧小姐例外，对三少例外？她也不自知。
“白姑娘当真要求传吗？”他放开手，恢复笑容看着她问。
“愿听大人差遣。”微静没有犹豫就回答了他。
“称呼先换了。”陈传负手而立，冷冷看着她。
“……”微静咬紧了唇，终于脱口，“……传。”
陈传冷哼了一声，又笑起来，只是眼里仍是不满，“传从没想过，姑娘有一天会这般亲密地叫传的名字。”
“微静也未想过。”
“下次，请姑娘来县衙为传画肖像吧，姑娘可不要几笔勾勒，传会让姑娘好好观察，仔细作画的。”
“微静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