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消夏暑(1 / 1)
五月中,微静去了一次县衙,为的是去年那件事,知县大人请她将毒郎君的肖像画下来用以通缉。而那宗盗窃案,就这样不了了之的结案了,而时间相隔,也已半年多。那天陈传一直只是在旁看着,等到她简单勾勒完简图,陈传着人下去张贴,他才和她说话。
当时房内无人,陈传笑问她,“如此粗糙的肖像,白姑娘可不惭愧?”女子略微低着头,“微静并非画师。”陈传只是轻轻挑了下她的下巴,“白姑娘何时愿为传画一幅肖像?”
微静没有动,只是看着他。他现在是这随乡的县令,一声令下,便是那路旁乞儿,也照样得拿起画笔。他不过是在提醒自己那些过往,她曾说过,此生不会为他作画,那样只是浪费纸墨。
任大人的案子,听说朝廷要派人下来。而宜宾的郡守之位暂空置,由知州代理。微静不太想去想这些,可还是知道,陈传他是要借这次事件等人来吧。朝廷会派什么人来呢?
五月下旬,天气干爽怡人,暂时也并不热,而废园西厢里更是清爽,微静坐在石亭内乘凉,心内有些舒悦。就是这时,一大一小两个人影出现在到西厢的小径上,年长者牵着小小的人儿,看到坐在石亭内的女子侧脸时,全身一震。
“靖姑娘!”老人走至石亭外就唤了一声。微静早已看到他们,此时已经走过去,看到老人家要跪下,于是伸手扶住了。“老人家您弄错了,小女子白微静。”
老人浑浊的眼看着她,“白姑娘,可找着你了。”
微静看了看老人旁边的小女孩,十二三岁年纪,只是脸色泛白而发出白皙光泽,气色很微弱。但那双眼睛真是水汪汪而又惹人怜,小小年纪已看得到将来定是美人。
“白姑娘,您能救念儿一次,定可以救第二次,求求您!”老人家握着微静扶住他的手。微静摇了摇头,松开了手,“微静并非医师,两位不如另寻名医吧。”
“白姑娘,我们找您近两年了……不过也不差这一两天。姑娘不必担心,我们不会烦扰姑娘的。”老人说时眼中含泪,拉了小女孩一下,“念儿,我们明天再来。”
小女孩却只是看着微静,忽然松开了爷爷的手,拉住了微静的袖子,“靖姐姐,念儿一直都很乖。念儿……很想念姐姐。”
微静只是看着那小人儿,微微叹息。待到他们走远了,才遥望着院子外的天空发呆。果然,师父又是对的,只是,她连悔恨也不能有。选择走怎样的路的人是自己,选择怎样做的人也是自己,那么,承担责任的,也只能是自己。师父当年订下的门规,便是不可全救者不救。是她违背了。
此后,爷孙俩果然每日过来,只是并不特别强求,但仍旧不肯离去。那时,她上街就能听到自己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她想,这次,自己是真的要成名了。其实她是知道,爷孙俩如何找到她的,恐怕是三少在外地透漏了去。三少本来对她这样的行为方式很是不满,想报复和打破她不管世事的态度,才这般做的吧。虽然三少助长了某种倾向,但她并未加以责备,只是利用这些的人让她心寒。而后来又发生了另外那些事……
苏唯冬也是在那段时日听到那些传闻的。他也有看到爷孙俩,遇到时小女孩给他问好,看着特别招人怜爱,尤其是那样娇小的身子,苍白的看得到生命尽头的脸色。以前也听到人讨论说白姑娘冷血无情,可自那以后,似乎街头巷陌都在谴责。听得最多的还是冷淡和见死不救。
那时好多奇怪的传闻一起出现,什么白姑娘路过金沙江看到有人落水却见死不救,不肯伸手搭救啊……什么白姑娘路遇乞丐不但不施舍还抢了乞丐的银钱啊……还有传闻说白姑娘看着别人抢劫却无动于衷的路过……
唯冬没有就这些事问过白姑娘,也不认为自己应该干涉,毕竟这只是白姑娘的事,他仍旧是这般想的。
那日苏唯冬出外归来,走到东厢门外便看到那爷孙俩。唯冬很诧异,以为是白姑娘不在,他们想过来喝口茶,便开了门让他们暂坐。倒了茶水,又问过小女孩可要糕点,老人家才开口说了来意。
“苏公子……老朽今日前来,是希望公子能代为说项,劝说白姑娘为念儿治病……公子大恩大德,老朽定永生不忘,竭力相报。”老人说时要跪下,唯冬赶紧拉住了,他心里只觉纳闷,便问出来,“老人家何以找晚辈?晚辈和白姑娘并无任何交情,老人家不妨找萧家的大小姐想想法子。”
“公子所说的萧小姐,老朽已经找过,萧小姐让老朽带信给白姑娘了,白姑娘看完只说不用找小姐过来,她是不会答应的。”老人说着重新坐回椅子上。
“看老人家身子骨很硬朗,应该是老江湖吧?”苏唯冬转了话题,“老人家在江湖上行走这么多年,应该认识很多人,为何偏找上白姑娘,白姑娘既然拒绝了,想来是无力相救吧?”
“苏公子眼利,老朽三十多年前也曾是一方侠士,只是早年丧子,儿媳也随着去了,仅留下这孤苦孙女。老朽之所以找白姑娘,是因为白姑娘在四年前曾为念儿续命,那时姑娘说,可得延寿三至五年,眼见期限到了,老朽才想再次求白姑娘出手相助……可是……”
听得如此说,唯冬微微讶异,没想到白姑娘真的有妙手回春之医术,可白姑娘来此的确只诊过两症。“想来白姑娘应也是无力回天了吧,老人家不如另寻出路。再者,晚辈与白姑娘并非好友,既然萧小姐已然试过,晚辈恐也无能为力。”
“苏公子,请您可怜我们爷孙,老朽这条命不值什么,可念儿还小,她还有大好年华,请公子务必一试!”老人家却很坚持,盯着唯冬的表情,看着男子眼中那抹同情和怜惜。唯冬只是看着一边的小女孩,想到了那天在河边的白姑娘和那个小女孩。
“老人家,恕晚辈直言,您不如带念儿去做她想做的事,这样苦等一个可有可无的希望,实在熬心,小孩子不懂,更是难过百倍。”唯冬这般回答了。
老人家直着眼看着他,微微叹息。那日,那位公子还说,只要劝动这位苏公子代为求情,万事皆可有转机。可这位苏公子,也并非那样好管闲事之人,甚或,处事自有着自己的原则。
不过,这件事后,唯冬还是去了西厢一次。那天天气晴好,白姑娘将书房里的药材搬到院子里来晒。唯冬帮了手,最后进书房的时候,才问了句,“白姑娘,那个小丫头真的无救吗?”
微静当时正在收拾最后一个架子上的药材,听得他问,也没回头,只是有点惊奇。他这还是第一次问及这方面的事情,他从来没过问过她的事,哪怕他们住在一个院子里,他经常看到自己冷言回绝来看病的人。
脑子轻轻一转便知道,是三少当时对老人家说了些不负责任的话。
不过这位苏公子,问得让人不能不回答。
“微静……不知。”
“在下不该介入姑娘的事情,实在歉然,姑娘请勿介意。”苏唯冬当时这般说了,心下却似乎有什么隐约明白了。白姑娘或许并不是不能救的,她只是……或许真如传闻所说,她只是不愿出手相救。
无论是落水的人,无论是乞讨之人,无论是被打劫之人。
但,苏公子问过此事后,微静终于没有让事情继续拖下去。
第二日老人家带念儿来时,微静让老人自便,便带了念儿进房间。老人家一时忐忑不安,但不好打扰,是以去了东厢,向苏公子道谢。唯冬很是吃惊,他并未做任何事,白姑娘也并未有任何表示。
微静看着念儿眉眼,四年前八岁时,她已然知道,这个小丫头有一日会越发出落的端庄秀丽。只是,她注定命薄,不能长寿。女子叹了口气,若有偏爱,这世上,她最偏爱的是孩子,尤其是女孩子。她们都长得眉目清秀,眼神纯净,而笑容更是甜美,是这世上最接近她理想的存在。
“念儿,姐姐无法救你。”微静轻声叹口气说着,伸手把小孩子抱入怀中,“姐姐可救你一次两次,或三次,但姐姐终究无法救你。寿命长短和幸福快乐并不成正比,你们这两年苦苦找寻我,未必不是一种痛苦。姐姐当年一时犯错,让念儿痛苦这么久,姐姐道歉。”
“姐姐没错。念儿喜欢姐姐,念儿总是想着姐姐。”小丫头已然在她怀里落泪。微静有些心软,但还是咬了下牙,“念儿,姐姐不会为你医治。身体的好坏并不影响心情的喜忧,姐姐愿你在最后的日子里开心安乐。”
“念儿谢谢姐姐。”女孩伸手擦去面前女子眼角的泪,“念儿想和姐姐在一起。”
她这句话让微静一愣,摇了摇头,“念儿要和爷爷在一起,去自己最想去的地方,做最想做的事。”
送走坚持了一月有余的两人,微静在后门口发呆,身后是同样送老人家出来的唯冬。微静没有回头,轻声问他,“苏公子是否觉得微静面目可憎,冷血无情?”
静默了一会,男子清朗的声音响起,“在下并非姑娘,无法对白姑娘所言所行有所评价。”
或许他人言出,会觉有所敷衍,但男子诚恳泰然,并无回避。微静只是轻声叹息,“公子如此心性,让人心生羡仰。”
唯冬听得女子如此评价,轻笑道,“姑娘或许是错看了。”
其时,在五月底至六月中,发生了许多事。先是夕坠楼的碧罗姑娘死了,死因是一剑穿心。未隔三五天便是锦里铺的郭大爷,再来是萧家竞争对手柴家的三小姐,而后,郭家的二少爷也失踪了……
这一切都发生的那样急,那样快,而其间,又发生了那么多事。
微静预言的腥风血雨,终于在朝廷派来的人之前发生了。她知道,这些事,或就是为着赶在之前,才这样急着发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