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第二十章(1 / 1)
郑善存醒来的时候,身边已没有人。
他眯起眼睛看墙上的石英表,月光在金属的指针上一闪一闪,看不真切。他便伸手取过搭在床边的长衫。衣内有怀表,掏出来,顺便抽出一根烟。
她该到家了吧。差一刻钟十点。晚得不算太离谱。
被窝的另一边空空的,逐渐凉了。激情过后,是深深的怅惘。他点了烟。火星只在烟头一闪,他马上抖灭,空气里还残存着她的气息。那种香,不是夜百合,不是石斛兰和风信子,清清淡淡,若即若离,他只怕抓不住,留不住。
本该是红烛高床流苏斗帐,如今,却在这最简陋的薄被单席,太委屈了她。他在黑夜中长长叹息,还是错走出这一步。错便是错,不容分辩,只是,绝不后悔。
天地交接处,深深浅浅的蓝都镀了层金边。偶尔经过几个背着叶篓的蚕娘子。清晨的小镇静悄悄。
小滚子什么也不说,只带着一点暧昧的笑,默默跟在身后。郑善存似是不察觉,抑或察觉了不理会,他只沉浸在自己的心事。
似开未开的骨朵儿伸出篱,含苞待放的娇怯,那是她;晨露凝在浓翠的仙掌叶,聚而未晞,迎风微颤,那是她;蛱蝶翩跹,游戏花蕊,最甜蜜的采撷,也是她……
他走在这样清静而又繁忙的春日的清晨,情难自已,怦然心动。说不出的感觉,也不能同任何人说。只能深深地,一压,再压。
转弯的窄路蹩过一个人。奇装异服,跛着足。与那主仆二人擦肩而过。
擦肩而过时,他突转了头,打量郑善存。
小滚子嚷:“你看什么!”
“大爷面相,眼梢微翘,眼神似醉,略带红晕——”
小滚子截道:“那又怎么样!”
“这是咸池之相啊。”
“什么?”
“就是俗话说的,桃花——煞!”
“呸呸!”小滚子朝地上啐,“哪来的江湖骗子!我怎么看不出来!”
郑善存不动声色:“那又如何?”
“墙里桃花主富贵,墙外桃花任攀折,驿马桃花生漂泊。桃花煞,分很多种。大爷这种么……”那跛子闭了眼睛仔细算,“寅午戌兔从茅里出,申子辰鸡叫乱人伦,亥卯未鼠子当头坐,巳酉丑跃马南方走……”
邻村几声雄鸡鸣。
郑善存微微变色,低声吩咐小滚子:“给几个钱,咱们走。”
小滚子不乐的甩给他几个钱。
跛子在身后长声道:“滚浪桃花,乃是桃花最凶险者。与七杀同柱为桃花杀,不及时抽身,必为色亡。切记,切记——”
黄家的中堂忙忙碌碌,摆早饭。
大少奶从侧廊而入,一偏头便看见他。
略有些吃惊,红晕瞬时染上颊。她微侧了脸,朝他走几步:“你——”
他也有些局促,站在原地,手交叠,无处安置:“我……”
她含了下唇,一手搭上修剪过的灌木,轻轻摆弄。眼睛也望向那里:“来做什么,你不是……习惯住厂里。”
“想见你。”
她仍看着那修剪齐整的矮树,向下弯了嘴角,笑意藏不得,若有若无的:“一会儿去厂里,不就见了么……”
“不一样。”
一行奉盘的丫头走过来:“大少奶奶,二少爷——”
她便慢回身,朝里走。离身的时候不小心,枝条刮了腕,一串景泰蓝的链子落在灌丛间,叮咚作响,不知没在何处。
她忙弯了腰,手伸进去。
丫头们忙围过来:“少奶奶小心,别割了手,我们来。”
郑善存也过来:“我来。”
他将手伸进丰密的枝桠,蹲下身,向前倾。
她欲抽手而出,被什么一把抓住。
众目睽睽下,他就这样握住她的手。密叶交错,掩映着。
初春萌芽的柔软的枝条,纤弱无力欲拒还迎的柔软的手。他托在掌心,细细摩挲,每一个指尖都绕进他的指缝,深深密密的交缠,就这样交缠一生一世吧。血脉搏动,融汇的声音。
她不由也蹲下身,因为无力,因为不舍这片刻的温存。
脸上一直烧着红云,她不能让人觉察,便朝他轻轻点一点头。
他缓缓松开那只手,自己的手朝另外的方向摸索,然后站起身,托着那条景泰蓝坠成的手链:“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