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隐(1 / 1)
栢谷
三月的风和煦酥软,温婉轻柔恰似水边浣衣的江南女子。蔓蔓青草知春临,铺陈在广袤的大地如碧波潋滟。
长恭踏在软软的青草上,手里的鬼面还在滴血,一滴一滴,浸染了足下的一片浅碧。
心无法平静,他越来越害怕战争,尤其是这次——他回想起皇上派他出兵时的眼神,带着恨、带着忌惮,好像想让自己永远都回不去。
是因为他……威名太盛了吗?那以后他该如何自处?
正想着忽然感觉哪里不对劲——现在正值开春,刮着东风,粮草却堆在他的军营东面,若是粮草着火,整个军营会很快陷入一片火海之中的——这点有行军经验的后勤主管不可能不知道,一定有问题。
他立刻去找管后勤主管,却发现他醉醺醺地倒在帐中。长恭眉头一皱,上前拍醒他,“醒醒,怎么能在当值的时候喝酒呢?”
那个主管稍稍醒过来,看见是长恭想行礼,“王……王爷,下官……”
“说清楚怎么回事?”
“那小子呢?明明是他灌我酒的。”主管左顾右盼,似在找人。
“谁?”
“我想想啊,他叫白泽。”那个晕乎乎的主管说完之后完全清醒了,这才知道自己犯了军条,忙向长恭告饶,“王爷饶命啊,下官知错了。”
一听白泽的名字长恭瞬间明白过来——一定是他!他回来了,这个人果然贼心不死。
“你当值时玩忽职守,本该重罚。念在你是受人陷害,本王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你……”长恭宽恕了他,附到他耳边交代一番,教他不要轻举妄动。
“谢王爷。”那个主管领命谢恩。
是夜,子时,一个黑色身影出现在粮草周围,那人四下张望,看到无人发现迅速点燃了火折子,然而还未扔到粮草车上,火折子便被一支箭射了下来。
那个黑衣人回头,看到长恭手中握着梨木雕花弓正站在他背后。
“原来你已经发现了。”黑衣人摘下面罩,正是晟泽。
这样也好,不必再做这阴险之事,晟泽也有种解脱的感觉——他们终于正面对峙了。
“你不是走了吗?”长恭面色冷如寒夜,俊秀的脸映在跳跃的火光中,此时只让人生畏、生寒。
“明珠呢?”他恨恨地问长恭。
“她被和士开所俘,和士开死后她才重获自由,她受了很多苦,现在在我府上休养。”
“我不信。”
“不信又怎么样?你现在已经落在我手里了。”
“你这个小人!”
“当君子太累了,我不介意当小人。”
长恭说的是心里话,他真的感觉很累。他为大齐的江山戎马一生,却被君王猜忌。一瞬间,他想像父亲一样,做一个随心所欲的‘小人’,人人忌惮的‘小人’。
“你……”你真的不像一个穷凶极恶之人,晟泽想着。
……
那天他们说了很多话,从幼时到今日,很多事都渐渐释然。
往事如烟,弹指即散。
“你一直恨我,最终却失去了挚爱,还险些失去亲人,如果你从一开始就放下,一切就全都不一样了。”
晟泽垂下头去,若不是因为爱和恨侵蚀了他,若藜或许是他的,幸福或许是他的……可一切都不能从头再来了。
“你一直执着于错的东西,所以才会痛苦,放下吧。”
“现在放下还不晚,你还可以拥有幸福。”
是啊,该放下了。
“那天我们打了一架,不知输赢,我想知道我们到底谁厉害。”晟泽眼神重新有了光彩,他一直想跟他一较高下,他想知道自己输到一个怎样的人手里。
长恭笑了,温暖的笑意拂了春风,意境如漫山遍野梨花飘摇。
他命手下退下,两人在林间比了一场武,酣畅淋漓,直到朝霞共潮生,林间氤氲着一层雾气,不时划出银色剑影。
最后一笑泯恩仇。
……
长恭从林间回到营中的时候,对相愿说,“从此以后,世间再也没有兰晟泽这个人了。”
若藜来到营中,正听后勤士兵在讨论一个叫白泽的人,知道师兄来了,忙去找长恭。来到长恭的帐前看到相愿,问他,“长恭知不知道师兄来了?”
相愿摇头,“他只说从今以后再没有兰晟泽这个人了。”
“什么?”若藜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长恭杀了师兄……师兄明明已经发誓不再找他们的麻烦了,为什么长恭还不肯放过他?
“藜儿你来了。”长恭走出帐子,看她过来心情好了许多。
谁知若藜看他的眼神带着恨意,她直接质问他:“你杀了我师兄?”
长恭看着那双晶莹冰澈此时却流淌着怨恨的眸子、本就偏白的脸变得毫无血色,就如同冷白的月光,嘴角生硬地扯起,“如果我说没有——你相信我吗?”
愿意相信他吗?若藜一时惶然。每一次他都毫不犹豫地选择相信她,让她以为信任很容易。而这一次,换做她选择了,她才知道抉择有多么的难。
长恭是她托付终身的人,她早已下定决心依赖他、保护他、相信他……
如今她却在犹豫。
原来世间唯信任最难书。
那师兄呢?师兄与她青梅竹马,颠沛流离了一辈子,陪着自己走过风风雨雨,就这么让他死的不明不白吗?
“你告诉我实话。”若藜想知道真相。
“我没杀他。”长恭的声音低沉如石下暗溪,流音宛转,不染浮尘。
“我相信你。”
从心底而出的四个字,乍暖还寒的风带不走。
我相信你,因为你救过我、因为你保护我、因为你陪着我度过人生中最难过的日子……其实只是因为我爱你啊……
我爱你,所以才会变得冲动、才会义无反顾、才会不离不弃……
完完全全地相信他,所以她不再问下去,或许师兄在一个地方生活得好好地,没有仇恨、没有纷争……这样的人间净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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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栢谷回邺城后,长恭以贪污自秽,一时兰陵王府门前行贿的人络绎不绝。
若藜知道长恭的用意,也不多管,她只要安生过日子就好了,这是长恭希望的,也是她希望的。可是他们忘了——
“真想抛去这一切虚无的头衔,跟你一起隐居起来,每年春暖花开的日子,都有你为我斟一杯清酒。”
这种高百年式的隐于朝的生活迟早会被现实狠狠捏碎,被乱世践踏。
如斯受尽折磨的身体渐渐好转,有人看到这个美貌女子,告诉了想溜须拍马的人,一时间兰陵王府堆着绫罗绸缎、长裙钗黛无数。
一天一个拍马之辈来送金玉翡翠,要是平常长恭自然不会收,如今当然笑纳。
这时那个官员看到若藜出来,立刻起身赞叹,“王爷的娇妾真是美啊,真真跟个天仙下凡似的。”
“妾!”若藜瞪了一眼长恭,“小罐!我什么时候成妾了!”
长恭一扬线条分明的下巴,示意她不是他说的。若藜转而去瞪那个官员,那个官员吓得赶紧跑掉——这哪是天仙,分明是张牙舞爪的魔鬼嘛。
广宁王府
孝珩听到了长恭以贪污自秽之事,叫相愿去找长恭。相愿会意,去了兰陵王府。
相愿来到王府时正看到长恭送一个行贿的官员出去,此时的他春风满面毫无压力,一点都不似从前对这种事颇为抗拒,于是上前问他:“王爷你拿着朝廷的俸禄,何故如此贪残?”
长恭默然。
相愿又说:“莫非是因为芒山大捷,恐怕因为威名太盛被皇上猜忌,才以贪污自秽?”
长恭方才点头。
谁知相愿摇头,笑了:“朝廷若猜忌王爷,王爷你这样做正好让他们抓到小辫子——可谓求福反以速祸。”
长恭想了片刻,透过小轩窗,看了一眼庭院中教正礼练剑的若藜,向相愿下跪请教安身之术。
相愿忙扶起他:“王爷使不得。”
他看到了庭院中的王妃,笑着说,“王爷最好在家养病,不要干预政事了。”
你想做的,你二哥会帮你做,你只需好好陪着王妃——相愿想把孝珩的话都告诉长恭,最后却吞了回去——因为广宁王,好像并不像让他们知道。
相愿明白过来,比起兰陵王妃,广宁王更关心的是兰陵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