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孝琬之死(1 / 1)
不久有彗星见,太史奏云:“彗,除旧布新之象,当有易主。”祖珽上书:“陛下虽为天子,未为极贵,宜传位东宫,且以上应天道。”高湛从之,传位于高纬,自己做太上皇,改元天统,又诏以太子妃斛律氏为皇后。
看官知祖珽是何人?此人极善钻营,长于作画,在高湛还是长广王之时曾赠画与他,并说:“殿下有非常骨法,鄙人曾梦殿下乘龙上天。”红果果的拍马臀部,高湛谓曰:“果真如此,当使兄大富贵。”待到他即位,拜祖珽为中书侍郎。有人因为一句话下地狱,自然也有人因为一句话升天。
一切看似平静,一日孝琬下了早朝,看到胡韶容跟和士开在宫里散步,气不打一出来——他知道大哥的死跟他们脱不了干系,于是在他们面前扬首而过。
和士开叫住他,“河间王,见到太后为何不行礼?”
孝琬冷笑一声,不屑、不满,“过些日子就是我大哥的祭日了,两位可想去瞧瞧他?”
和士开跟太后愣住,面面相觑,孝琬拂袖而去。
“这个高孝琬,仗着自己是先文襄皇帝的嫡子,太目中无人了。”胡太后气得颤颤悠悠。
“娘娘不想看到他又有何难?”
“你有何良策?”胡太后喜不自持,这个和士开,总是能帮自己解忧。
是夜,一个静谧的山林。
芷菡右手紧紧按住腰间佩剑,小心翼翼地前行,终于看到一个提着灯笼的熟悉的身影。
“和大人,这么晚了找我出来有什么事?”她冷冷问,声音凝如霜。
“你还记得我,不错。”和士开转身望着她,眼眯成一条线,“近来高孝琬有什么不轨的举动没?”
“没有。”
“每次都是没有,你是不是存心隐瞒?”和士开的语气带着警告。
“没有就是没有。”冷冷的声音,甚于寒夜。
“据我所知,河南王死后他曾经照着太上皇的样子做草人并拿箭射草人。”和士开盯住她的眼睛,“可有此事?”
“你既然一口咬定,又何须问我?”
“你……他是不是还画了太上皇的画像并且天天对着画像咬牙切齿?”和士开在努力控制自己,他明白,高孝琬只会毁在她手里。
“他是画过一个人的画像,不过那是他已亡故的父亲。”芷菡的眼神没有丝毫回避,“他连怀念父亲都不可以吗?”
“你……”
“和大人,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告辞了,他见我不在府里会起疑的。”说完芷菡转身离去。
和士开狠狠咬牙,“臭丫头,你会后悔的。”
待到她的背影消失,和士开嘴角抽搐地上扬——丫头,怪不得我了。
感情可以保护一个人,也可以毁了一个人。他再明白不过了,更何况陈芷菡是个太过极端的女人。
芷菡回到府里,看孝琬不在大厅直接回房。快到门口只见房门大开,竟还有娇喘声传出。她径直进去,呆住——孝琬竟和一个女子赤|裸地躺在床上,那个女子看到了她,竟没有要放开的意思。芷菡一怒之下转身离去——高孝琬,我如此护你,你竟然违背对我的誓言!
齐宫
和士开与祖珽一同见太上皇高湛,和士开向高湛进言:“河间王做草人以拟圣躬,其心可畏。而且之前突厥来犯,他脱兜鍪抵地,说‘我岂老妪,须著此物!’这话明显是在影射大家啊。”
“是啊。”祖珽帮腔,“太上皇可听说过一句话——‘河南种谷河北生,白杨树端金鸡鸣。’河南、河北,不就是河间吗?”
……
高湛一时惶惑,挥手示意他不想听。
和士开上前拜道,“太上皇,您别忘了他可是先文襄皇帝的嫡子,他对仁纲的地位……”
他说不下去了,因为他看到皇上猛一睁眼,紧紧盯着他,那直视的目光带着警告。看和士开有些茫然,高湛垂下眸子,“孝瑜走前在宴席上说过,不要我伤他的兄弟,我不能对他的兄弟不利。”
“现在是他想对您不利啊,太上皇。”和士开上前劝道,“听说他的府邸夜里有金光。”
“什么?”
“臣一直觉得有猫腻,圣上可以下令搜查。”
高湛允诺,派人搜查河间王府,得填库槊幡数百。高湛大怒,将孝琬收讯,并叫其妾陈氏前来对质。
“芷菡你怎么来了?”孝琬诧异,继而望向高湛,“你不要动她。”
高湛冷冷一笑,“她若是所言不虚,我自然不会动她。”
“她说什么了?”
“她说你常对着我的画像咬牙切齿——可有此事?”
“芷菡你明明知道我没有的。”孝琬皱眉,盯着芷菡低声说,可是芷菡的表情让他觉得陌生——他不是没见过她冷漠的样子,只是今日,太过无情。
“你的意思是说她在撒谎了?”和士开开口,“若是她撒谎,可是要诛九族的!”
话音刚落,芷菡蓦地一颤——和士开居然想害她?
她怎么那么糊涂——孝琬若是有事,她就一点价值都没有了……
“我……”她这才开始慌了,她不想死、也不想孝琬死。
“她没有撒谎,她说的都是真的。”出乎芷菡意料之外、在和士开意料之中——孝琬嚯地站起,直面高湛,“我恨九叔,我恨你杀了我大哥!”
芷菡震动更大——孝琬为什么还要护着伤害他的她?
“谁是你叔?敢呼我作叔!”高湛大怒,想抢他皇位的侄子,不是他的好侄子……
“臣是神武皇帝嫡孙,文襄皇帝嫡子,魏孝静皇帝之甥,还唤不得你为叔吗!”孝琬丝毫没有讨饶的样子——像高百年一样讨饶有用吗?他死也要死的骄傲。
“你……”高湛眼睛布满了狰狞的血丝,怒不可遏,命令身旁侍卫,“来人,给我打。”
“不,太上皇,是贱妾撒谎,您要罚罚我!”芷菡想冲上前去,却被和士开叫人按住,打昏——这个愚蠢的女人,到现在还看不清形势!
“你们放开她!”孝琬承受着一板又一板,眼神没离开过芷菡,直至失焦,最终被折两胫,断了气。
芷菡啊,你为我做的,我都知道。你可知,相遇可以安排,相爱却无法安排。下辈子,我们还是不要相识了。
往事浮上心头,那谢了的最后一幕,那初识的一幕——
正值踏青时,岸芷汀兰,郁郁青青。一个放着纸鸢的粉衣女孩不小心惊了他的马,纸鸢断,随风逝。她气愤地拦在他的马前,向他讨个说法。他轻笑,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陈芷菡。”
“岸芷池菡,皆是美物,不过都及不上你……”
“油嘴滑舌。”
“跟我走吧。”
……
第二日清晨,芷菡清醒过来,已然不见了孝琬的身影,地上斑驳着风干的血迹,心一阵阵抽痛。
她神志不清地走在回府的路上,魂不附体,忽然一个激灵——她看到那天跟孝琬睡在一起的女人,那个女人正在烟花巷口拉客。她立刻上前抓住那个女人的袖口,那个女人明显吓了一跳,看清了芷菡颓废的脸,方才舒了口气,“是你啊。”
“你是什么人?”
“我告诉你,这可不怪我哈,是和士开和大人交代我的,受人钱财与人消灾嘛,我不是故意抢你夫君的。”
芷菡愣住,那个女子拿手在她面前晃晃,“夫人,你没事吧。算了,跟你说实话吧,你夫君是被下了药的……”
那个女子后来又说了什么,芷菡记不住了,一路上她从泪眼朦胧到嚎啕大哭,引得路人围观。
孝琬,我一直以为是我在保护你,没想到最后却是你保护了我。
安德王府
延宗听闻了三哥的死讯,大哭,泪赤。他不顾小荔枝的劝阻,扎草人,写上高湛的名字,鞭打这个草人,边打边骂:“何故杀我兄!”有奴隶告发他的行为,高湛持马鞭鞭之二百,延宗几死。
“你说,你又是何必呢?”小荔枝哭着给奄奄一息的延宗上药。延宗以为自己不行了,抓住小荔枝的手,沉沉地说,“小荔枝,我不行了,你离开我吧。”
“不!”小荔枝可劲摇头,她才不要放开他的手。
“为什么?我待你如此刻薄。”延宗苦笑,要是换做平常他一定会要她留下,而如今……
“我就是不想离开你,怎么样?”小荔枝泪眼婆娑,依旧倔强。
“我已经定亲了,就算活下来以后也会负你啊……”延宗摇头。
“我知道。”
“你知道?”
“我就是李幼敏,你的妻子。”小荔枝紧紧握住他的手。
“你……”延宗话音未落,已经昏过去了。
河间王府
一身缟素的长恭默默立于孝瓘的棺木旁。风住云黯,他从未如此畏惧过死亡——大哥死的时候他还是个无情之人,现在,他宁愿他所有的感情都不要回来。
没有感情,就不会伤痛,而现在,痛楚如此清晰。
那个在枯草丛中捉绒兔的哥哥不见了,那个跟他从小玩到大的哥哥永远闭上了双眼,那个看他受伤会哭的哥哥再也回不来了……
他看了一眼身旁得知三哥死讯后便一直昏迷不醒的长公主,闭上了双眼——她这辈子受的苦,都不及这次的打击来得大。她上半辈子在为父亲活着,下半辈子在为三哥活着,以后,她要学着为自己而活了。
二哥韬光养晦得彻底,延宗生死未卜,现在,他必须要挺起这个家——这个家的长子没了,嫡子没了,他该站出来了。
正在这时,一个身着粉色衣裙,打扮得漂亮、甚至可以说清纯的女子来到大厅,长恭看到她按捺不住心中燃烧的怒火,拔剑指向她——“你这个贱|人,我三哥待你不薄,为何要诬陷他!”
芷菡没有丝毫反抗。
“他发丧的日子你居然穿红衣!”
“叔叔,你杀了我吧。这样,我就可以去见孝琬了。这是我们初次相遇时我穿的衣服,他说他最喜欢我穿这件衣服。”
长恭怒不可遏,剑已经架在她脖子上,“你还有脸见他!”
“四叔叔不要杀我娘。”正礼跑来抱住长恭的大腿,长恭手一颤,看到若藜站在门口——是她带正礼来的!
“长恭,我相信三嫂……”若藜也上前相劝,长恭看了一眼哭得不成样子的正礼,心生不忍,若藜又劝,“正礼已经没了父亲,你想让他没有母亲吗?”
长恭的剑刚要放下,却被芷菡紧紧抓住,他诧异地看着这个女子,只听芷菡说了一句“帮我照顾正礼”。说完抓住剑身刺入自己的心脏,倒在孝琬的棺木旁。
长恭愣住,看着鲜血从剑尖滴落,一滴一滴,穿透了时空。
若藜上前捂住了正礼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