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美人心计(下)(1 / 1)
还未等她开口,长恭便已收起复杂的眼神。他将如斯抱起,径直向房间的方向而去。若藜也跟去,给如斯服了解药。
“原来你什么都知道。”长恭的声音很轻,辨不明他说这句话时的心情,若藜低头不语,不知长恭在慢慢向她走来。
“可你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长恭扳起她的下巴,她的眼神避无可避,眸子里嵌着的茶色琉璃闪着点点荧光,如烟花坠落破碎,燃成灰烬,幻化成落寞。
“长恭,我都是为了你啊。”若藜抓住他的手腕,“我不想你受到任何威胁。”
长恭抽回手。
‘为了你’——从她口中说出这三个字,他信。
“我叫人照顾如斯,我们先回去歇着吧。”长恭一脸倦容掩饰不住,谁知若藜竟不肯走,“长恭,想让她忘记仇恨的话你也要多付出一点啊。”
“什么意思?”
“你在她身边照顾她,让她醒来第一眼就看到你。她不是个无情的人,会记得你对她的好的。”心痛汹涌而放肆地漫上全身,话说出口仍很平常,仿佛历经千年,浮华都被吹散,徒留坦然。
“好。”长恭不再看她,若藜转身离开。
一个转身,落尽了此生的繁华,消磨了此生的骄傲,凝伫了此生的悲哀。
藜儿,你想帮我摆脱困境,我相信你,可如斯的事,没那么简单吧。长恭心沉如历经千年不移的磐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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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境中,夕阳西下,空中似有巫女行云,赤红、纤紫、粉白在湛蓝的底幕上变幻莫测。暮霭不知从何处蔓延开来,氤氲着春末潮湿的黄昏。
如斯与元胤一同沿着山涧细石走着,任碧水打湿裤脚,心手相牵。忽而眼前有什么闪过,流星一般,却带着点点温暖。如斯挣开元胤厚实的手掌,看到那星火是溪边的萤火虫,在暗然的暮色中散发着诡秘的温馨。
流萤点点,与碧潭共澄澈,林间的梨花被晚风吹落,飘摇而坠,落入红尘。片片纯白、似雪。
风吹皱了一溪碧水,雪白的梨花飘然落在两人的肩上、芳草上、苔阶上……
那个男子憨厚的笑脸渐渐消失在梨花飘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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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胤哥哥……”如斯喃喃,已经开始有了意识,她睁开朦胧的倩目,回想起昏倒前发生的事,脸色又开始沉重——是谁要下毒害她?她刚下胡床,便看到一个男子趴在屋里的案上,好像睡着了。
高长恭……他在她昏迷的时候一直在身旁吗?
长恭听到动静也起来,看如斯已经走下床,微颔,“你醒了。”
如斯点头,“是谁下的毒?”
长恭摇头,“不知道。”
看到衣着单薄的男子守在一旁,如斯心中震撼不小,毒,应该不是他下的,他明明可以置自己于死地,却守着千方百计伤害他的人——是因为他想要她的原谅吗?
“我昏过去多久?”如斯问,她想知道他守了多久。
“好些天了吧。”长恭摇头,他真的不知道,若藜一定要他守着她,要她醒来的第一眼就看到他,这些日子他很少走出这间房门。
“你一直都在我身边?”如斯试探着问。
长恭点头,他没撒谎。
“你不怕我醒来杀了你?”
“怕,但我更相信你是个明事理的姑娘,懂得冤冤相报何时了的道理。这么多年了,我已将杀父之仇放下,你也该为自己的将来想想,而不是活在过去,活在仇恨里。”
如斯心猛地一痛,放下?她还能放下吗?她的未来在哪?
“过些日子我会送你离开,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不必,我自己会走。”
门吱呀一声打开,若藜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粥进来,笑着说,“明珠先别忙着走,先喝些粥补补身子吧。”
“长恭这些天你一直照顾明珠累了吧,也喝一碗吧。”说完递给长恭一碗,长恭将信将疑地接过,问她,“这是什么粥?”
“就是肉粥啊……”若藜讪讪地笑了,“快喝吧。”
“是吗?”长恭闻了一下,的确是鲜美的肉粥,而且,食材果然‘大补’——肉苁蓉、鹿鞭,他看了一眼如斯碗里的莲子百合粥,眉头皱得更紧,不过很快恢复,嘴角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当着她的面喝下了这碗粥。
如斯的确有些饿,对若藜也不设防,也喝了下去,末了谢过她,“没想到若藜姐姐的手艺那么好。”
若藜骄傲地扬起头,“那当然。”
这份骄傲盖过心痛,却很快又被心痛盖过,被淡然遮掩,她起身,“你们先聊吧,我回房了。”
出乎如斯意料之外,长恭并没多留。
回房间的路上,夜寒凉,月光亮的可怕,若藜轻轻抬头,看流云缱绻、星光黯淡,心沉沉。
她讨厌现在的自己——心中万般放不开,可无法回头。
忽而立住,别傻了,郑若藜,你想让长恭恨你一辈子吗?想着折回如斯所在的房间,未到门前已然愣住——映在纸壁上的人影让她无法移步——她看到长恭抱起那个女子进入里屋。
这是你自己选择的,何须放不开?她转身离开,空留满庭落花飘摇,陪着夜厌厌。
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
回到房间,她立于窗边,想哭却哭不出来。从初见、重逢、分别、结为连理……他们历尽坎坷。
她受了很多苦,为他付出很多,还险些丧命——而他又何尝不是——
他舍命为她采摘敕勒川的霜霰花,虽然之后像变了一个人。
他明明知道她是陈国的细作,却毫不犹豫地选择相信她。
他明明知道她在欺骗他,却从未惩罚她。
他与她一起并肩作战,在野山茶花铺陈开来的广袤空间。
……
那串他送她的颈珠,她一直珍藏——那是她放弃了宇文邕的深情、师兄的真心得来的。
沉思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
“那么丑的珠子,丢掉也罢。”
若藜讶异地回头,看到长恭立于门口,身影孤单而骄傲,绛红色长袍在夜风中吹起,飒飒作响。他矫若游龙,独孤的龙。
若藜忙收起珠子,面带疑惑地问他,“你不是跟明珠在一起吗?”
“兰姑娘已经休息了。”长恭露出坦然的笑颜,笑颜如风中摇曳的铃兰,无华,绝美,“你的梦蝶香很好用。”
“你……你都知道?”若藜惊讶。
“我父亲去世前中了这种迷香,我对它很熟悉……”长恭回想起父亲,心蓦地一沉,他长大了,也越来也越像父亲——他的决绝、他的一往无前、他的勇敢、连同他的多情与无情,独独没有,他的风流。
郑若藜,你将我的心掏空,就要负责将它填满!
“你不是为了要修补我跟兰姑娘的隔阂——你是想把我往别人身边推。”长恭一语挑破,若藜避无可避。
“为什么要这么做?”长恭这次是真不懂,他曾以为他很懂她,懂她的苦、她的无奈、她的至情至性、她的义无反顾。
“长恭,对不起。”若藜抬头看他,不再回避,“我的事我想你已经知道了。”
长恭一怔,她果然还有瞒着自己的事。
“我无法为你延续香火,你又那么喜欢小孩子……”若藜声音越来越低,几不可闻。
长恭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继而笑了,眸子里满满的,全是真挚,“不管你能不能生育,你都是我爱的藜儿啊。”他上前抱住她,“我不要孩子,我只要你。”
“可是……”
“没什么可是。父亲不止我一个儿子,大哥三哥都有儿子,高家不会绝后。”他紧紧扣住若藜的肩膀,眼神变得温柔,“你又是因为我才这样的,我岂会负你,与其他女子在一起?”
“长恭……”她喃喃,念着他的名字——原来他都懂,只要他懂,一切便都值得。
只要他懂。
“对不起……”她的泪腺在膨胀,已经快抑制不住了。
长恭见状忽而笑了,“你到底给我喝了什么东西?现在怎么浑身发热?”
若藜这才反应过来——药效发作了,完了,本来是为他跟如斯准备的,如今……不安盖过了伤心。
“就是普通的肉粥啊……”
看她还嘴硬,长恭松开手,解下长袍,关上房门。若藜更加不安,欲迎还拒,“你不是热吗,还关上门?”
话音刚落便被拉入一个怀抱,紧紧贴着温暖厚实的胸膛,心跳又开始不太规律。
他温润的唇在她洁滑的耳边轻蹭,“肉苁蓉、鹿鞭……你以为我还缺这些东西?是我之前不够用功吗?”
若藜吐吐舌头,原来他已经发现,只得认命了。
下一刻,他们都沉溺在对方的温暖中。
她柔然应承,任君予求;他激烈失控,一路叫嚣。
家国天下,随画屏上的美人蕉暗去,若能求得这一晌欢愉,何不尽兴而为?
烛香缭绕难幂,夏末多情的风吹起帘帷,夜幕中的庭院寂静地听不到别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