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邙山大捷(1 / 1)
邙阪坡
周军没想到晋阳竟能有援军赶来,惊异渐渐被恐惧代替。
齐营中,段韶看了一眼斛律光,笑着说,让我先来训训这群小崽子们。
斛律光一摊手,去吧,我们是你坚强的后盾。
段韶远远地朝着周军喊:“我们圣上刚放了你们宇文护的老母,你们那么快就来进犯,这是什么道理?”
周国士兵面面相觑,无法作答,这场战争他们的确不占理,只能空喊:“天遣我来,有何可问!”
段韶嘘了一声,哈哈大笑:“天道赏善罚恶,如今是遣汝等送死!”
两军不再对骂,因为宇文护实在沉不住气了,命将士以步兵在前,上山逆战。
段韶且战且却,诱敌深入;待其力弊,然后下马击退他们。
如侯景所说,诱敌深入是高家军一贯的伎俩,然而这‘一贯的伎俩’却能屡屡坑人,比方萧渊明、比方宇文护……
周师大败,士气自然土崩瓦解,以致投坠溪谷而死的人甚众。
这一仗,一流的权臣、不入流的主帅宇文护如宇文邕所料,失了军心。
宇文邕依旧假意安慰堂兄,“只要我们能攻下金镛城,一切都好。”
金镛城,便是洛阳。
他的心在为周国的亡灵流血——他不能再忍受这个人了!
这一仗,齐国一个小兵表现积极,判断准确,引兵从缺口突围,被斛律光擢升为副将,那个小兵叫白泽。
现在,只剩被围的洛阳了,周国自称倾十万大军,除去杨忠的一万,还有数万。
段韶跟斛律光都不敢轻举妄动,可洛阳城危在旦夕。
他们在等一个人。
终于,那个人回来了,手中握着鬼面,金黄色明光铠甲,还带着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公子’。
金镛关外
高举着“周”字的旗帜迎风飘扬,在小小的城门口围了一层又一层,一眼望不到头。
身着黑衣的周兵,遮蔽了金镛城的日光,黑云压城城欲摧。
长恭戴上鬼面,让若藜退后,若藜摇头,别忘了你的承诺。
虽看不清鬼面下他的表情,但若藜知道,他默认了。
书着“齐”字的大旗迎风招展,长恭率五百骑兵冲向被重重包围的金镛关。
那片烟霭被无情地撕裂,骏马奔腾,掀翻了霜尘。咆哮声、喊杀声震天,湮没了锣鼓声。
杀红了眼的鬼面将军野豹一般凶悍,势不可挡。
没有章法,没有布阵,没有指挥,只有厮杀,只有死亡,只有长嚎。
五百对上万,不需要章法,不需要布阵,不需要指挥,只需要拼命……
黑衣的士兵来不及害怕,已身首异处。
溅在鬼面上、铠甲上的鲜血,都是他剑下亡魂的。
是谁说亡高者黑衣!明光铠在叫嚣。
我大齐江山不能被任何人染指!
五百金黄戎衣如夜幕中扭曲的一镰明月,在涌动的黑流中挤压,变形。
那是一群死士,他们拼命杀出一条血路,哪怕湮没其中。
明黄、墨黑、赤红交缠,尖锐地融合。
地上映着倒下的人影,纵横交错。
连野兔都不舍得杀的小男孩不见了,看到鲜血会茫然的小男孩不见了,世间多了一个魔鬼,一个罗刹……噬人夺命。
宇文邕看着这个人间魔鬼,不由自主地纵马上前——他,到底是谁?!
到底是谁能在他上万大军中杀出一条血路!
他引弓,箭离弦,势如霹雳,却都被长恭纵马躲过。
长恭来到金镛关下,大喊——吾乃兰陵王高肃,快开城门!
音透云霄,狂风带不走。
城上人坚持要他摘下面具,坚守了三个月的城门不能就这么轻易打开——谁知这是不是周国排练的一场戏?虽然这情景明显不是。
长恭是有顾忌的,他可以算得上秀美的容貌对敌人没有威慑力,或者说他自己觉得没有威慑力,如果摘下鬼面,会不会长了对方士气?
在战场,士气是一切。
长恭调转马头看了一眼身后,紧张的局势让他不能再犹豫,他摘下鬼面,缓缓抬头。
敌人喷在他头上的鲜血顺着光洁的额头滑下,一个天使般的魔鬼立于城下。
“王爷!是王爷!王爷来援城了!”城上沸腾了。
宇文邕的坐骑扬起前蹄——真的是他!又是他!
“□□手!”金镛关的守城将领大喊,“护送王爷进城!”
在战场,士气是一切,没错。
金镛关的士气复苏了,城上万箭齐发。周师在城下者委营弃幕,只顾逃命,只有宇文宪、达奚武及王雄在后,勒兵拒战。
王雄驰马冲向后来的斛律光,斛律光退走,王雄去追。斛律光左右皆散,只剩一奴一矢。王雄按槊,直指斛律光——我惜你是个人才,不杀,要生擒你见圣上。
是吗?斛律光冷笑。
他拿起仅剩的弓箭,迅速射了一箭,风驰电掣,正中王雄的额头。
忘了告诉你,我是落雕都督。对付你,一支箭足矣。
王雄策马就走,至营而卒。王雄的死加剧了周军的恐惧,宇文宪按律赏罚,稍稍稳定军心。
这天夜里,周国收兵,宇文宪想待明再战,达奚武劝道,“洛阳军散,人情震骇,若不趁着夜里速速归还,明日恐怕想走都走不了。”
“不行!”年少气盛的宇文宪岂肯就这么认了。
“我行军已久,知道形势;齐国公你还少年,未经事,怎能拿将士的命开玩笑呢?”
宇文宪无奈同意归还,心中甚是不甘。
小怜看出他的心事,走过去握住他的手——齐公,让小怜帮你吧,小怜愿去齐国当细作。
不行!宇文宪当然不舍,他救回来的这个小姑娘聪颖、懂事,他怎么能让她以身犯险?
小怜的命都是齐公的,当然要为齐公分忧。
夜苍茫,琉璃月覆着他们藏身的杏花林,林木的褐色枝干上趴着连茧都还没有的青虫,那却是蜕变前的蝴蝶。
终有一天,枝干上的粉蝶会破茧而出,展翼飞离褐茧,向着花蕊而去。蝶翼洁胜雪、粉似霞,伴着飘摇的落花起舞。
蝶戏欢,徒留影凌乱,在她无法预知的未来。
之后,长恭听说了周军的败绩——自邙山至穀水,三十里中,军资器械,弥满川泽。
下了一场大雨,血真正汇成了河,洛阳城内却载歌载舞——
金镛城守城士兵做《兰陵王入阵曲》,将兰陵王高高举起,抛着,庆祝这场大捷。
若藜在一旁巧笑倩兮——中央最高高举起的,是她的夫君——她在这个世间唯一的亲人。
唯一的亲人,永远的唯一的亲人,鼻尖酸酸的,她有些想哭——以后真的就他们两个人吗?她无法当人母,长恭就做不成父亲吗?
她悄然离开,想一个人静一静。
回邺城后,高湛封段韶为太宰,斛律光为太尉,兰陵王长恭为尚书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