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第一场雪(1 / 1)
北方迎来了第一场雪,晶莹的白雪漫天飞舞,天地唯余苍茫。庭中梅几树,竹几株,皆成琼枝。碧瓦朱甍覆了一层雪白,宫檐下吊着的琉璃冰剔透、无暇,大雪装饰着朴实无华的宫殿,萦空雾转,凝阶花积。
杨坚让若藜化装成向宫里送食材的菜农,护送她出宫,路上不巧与李娥姿遇到。
李娥姿正带着皇子宇文赟从巷口的拐角处经过,宇文赟年幼淘气,走路不老实,又加上路滑,正撞到了若藜身上。若藜忙躲开,扶住这个孩子。李娥姿走上前去,看清了若藜的模样后不禁愣神——这个菜农怎长得如此清秀?
她的目光掠过若藜的耳朵,看到她耳上的明月琉璃耳珰——她是个女子?李娥姿大惊,这些杨坚怎么会看不出来呢?还是他们已经串通好了?这个女子生得如此绝色,莫非她是皇上新带进宫的那个姑娘?——她买通了宇文邕身边的宫女,知道皇上曾出宫带回来一个姑娘,那个姑娘一直昏迷不醒,皇上衣不解带在她身旁照顾,竟憔悴不少。
李娥姿已经猜个大概,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谢了若藜就离开了。看他们离开,李娥姿让儿子先回去,望着儿子匆匆跑走的背影,李娥姿轻咬嘴唇,面露悲意——孩子,娘亲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杨坚送若藜出宫之后若藜谢别他,杨坚不仅状貌瑰伟,人也厚道,颇有气量,“郑姑娘不必谢在下,在下只是想帮皇后娘娘的忙。不瞒你说,我也是有求于她。”
若藜微微一笑,“不管怎样你都帮了我一个大忙,来日有机会再谢过吧。告辞。”
杨坚微颔告辞,返回皇宫。刚进宫门就被一个身披绒袍的女子拦住去路,杨坚认出那个女子就是刚刚碰到的大皇子的母妃,忙向她行礼。
李娥姿却板起了脸,冷冷道,“杨坚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放走了皇上下令幽禁之人!”
杨坚心底暗暗打鼓,表面上却波澜不惊,“臣不知道娘娘言下何意。”
“你少揣着明白装糊涂了。”李娥姿秀美的脸此时渐渐苍白,如漫天飞雪,声音飘在空中,“本宫问你,可是皇后指使你这么做的?”
杨坚不言,李娥姿冷笑一声,“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们竟联起手来欺瞒圣上!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
杨坚依旧丝毫不惧,反过来质问她,“娘娘您的胆子比我大吧——竟然敢在皇上身边安插眼线!”
“你——”李娥姿看着他没有丝毫畏惧的眼神,再无话说,转身怒气冲冲地离去。
这时杨坚的妻子独孤伽罗来到这里,独孤伽罗是北周柱国①独孤信第七个女儿,她的四姐是先帝宇文毓的皇后。这个聪明貌美的女子七年前嫁给杨坚的时候才十四岁,其实是父亲独孤信拉拢杨忠的工具,成亲那日她便要杨坚向她发誓——“此生再无异生子”,言下之意是要他不准纳妾,只宠她一个。
独孤伽罗看杨坚一脸愁怒,问他发生何事,杨坚跟她讲清了来龙去脉,独孤伽罗茶色琉璃眼珠一转,柔声道,“大人,我们不可跟她闹僵,我这就去跟她道歉。”
杨坚墨眉一皱,拉住她,“夫人,这是为何?”
独孤伽罗唇角微扬,望着面前这个厚道的男人,笑道,“柳妃如今这么做肯定是为了她的儿子——皇长子宇文赟。皇上立突厥公主为后只是为了争取突厥这个强援,万一突厥败了或者反悔,这个女子很可能就是皇后,我们怎么可以跟她生过节呢?”
杨坚摇摇头,叹了口气,“还是夫人想得周到。”
独孤伽罗微微一笑,“交给我吧。”
“夫人要怎么做?”
“趁着她还未得势,我想——定下一门亲事。”
“什么亲事?”
“我们女儿四岁了,聪颖可爱,以我们两家在朝中的地位,配得上她还没有立为太子的儿子了吧。”独孤伽罗稍稍提点他。
杨坚方才明白过来,这主意或许只有他冰雪聪明的夫人才能想到,心里感慨若没有这个贤内助的帮忙,自己真是难有出头之日。
宇文邕正在与宇文宪商讨作战事宜,内侍忽然来报,说他带回宫的那个女子不见了。
宇文邕握笔的手猛地一颤,她——不见了。
“到底怎么回事?”声音也微颤。
“奴才不知……”
“奴婢不知……”太监宫女们都如惊弓之鸟。
在一旁的小怜半是对皇后放走她怀恨在心,半是为了自保,主动站出来请罪,“皇上息怒。是皇后娘娘来了,叫奴婢出去,之后……之后那个姐姐才不见的。”
“皇后?皇后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宇文邕不愿相信,云罗自从来到长安之后便收敛了在草原的张扬,宽以待下,严以律己,将后宫管得井井有条,她怎么会做出这种事?——莫非是为了高长恭?
这时李娥姿去见皇上,说皇后有些可疑,宇文邕也不多问,直接去后宫兴师问罪。可巧云罗正在给父汗写家书,宇文邕看到书信开头的称呼,不分青红皂白地责问:
“你想让你父亲退兵?”
云罗惊得站起,“皇上你误会了,这只是家书。”
“家书?”宇文邕暴怒的眼中带着血丝,“你以为朕还会相信你吗?”
“皇上……”云罗的声音很轻,宇文邕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在她已经接受他的时候——变得如此陌生?
宇文邕怒气渐渐平息下来,转身离去,轻轻说着——
“你不该放走若藜……”
走出后宫,他立于靠着宫墙的井边,井水清澈,映着皎皎明月,水纹微皱,打散了一轮金黄。
拳头骤然握紧——
高长恭,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你,亲手毁了你的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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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阳
周师与突厥联军逼迫晋阳,气势如虹,高湛想率宫人逃走。高孝琬与赵郡王高睿劝谏,“皇上您不能走,您走了士气就再也鼓不起来了!”
高湛一意孤行要离开,高孝琬紧紧抱住马头,盯住他,“皇上怎可像一个妇人一样临阵逃脱!”
和士开见状反骂孝琬,“河间王,你敢对皇上出言不敬!”
高湛倒吸一口凉气,示意和士开退下,问孝琬,“依你之见,朕该怎么做?”
孝琬向高湛举荐高睿,“赵郡王忠心耿耿,请分他部分兵力,必得严整。”
高湛许诺。
看着孝琬信任的眼神,高睿的眼神有些复杂——这个意气用事的王爷,可能还不知道他进过他大哥的谗言吧……
天冷的不给人喘息的机会,段韶正在分析战况,忽然属下通传兰陵王的信使尉相愿过来,段韶大喜,忙命相愿进来,问他,“长恭现在在哪?”
“兰陵王已跟斛律将军会和,到了平阳。”
段韶大军士气大振,等突厥的士兵到了之后段韶倾兵鼓噪而出,突厥震骇,引兵上山,不敢出来迎战。与此同时,杨忠战败的消息传到突厥可汗那里,可汗开始犹豫不决,最后决定先到陉岭调整。
到了陉岭,天寒地冻,难以行走,战马膝以下的毛尽落,等到了长城时,马都快死尽了,突厥可汗无可奈何地撤兵。
突厥退兵的消息来得太及时了,段韶忙向皇上报告这个好消息。
这个消息让高湛颇为欣喜,可一时的胜利也不是长久之计,他向群臣问计,“朕想跟周国和好,不知有何良策?”
段韶眉头一皱,这个形势应该追击啊,等斛律光跟兰陵王从平阳回来一起大干一场,直捣长安!
侍中和士开见状献计,“臣有一策,可使宇文护感恩听命。”
高湛急问何策,和士开笑道:“陛下可还记得,宇文护的母亲阎氏还留在晋阳呢。臣曾听人说宇文护为宰相后,常常遣人入齐访求其母的消息……”
“若示以通好之意,不如将他的母亲送回。”
高湛点头,这个和士开,倒真有一套。
傍晚时分,冷寒冻结了轻云,染不上夕阳的颜色。高湛在屋内端着碧玉酒杯,打量着,一言不发。
“陛下……”和士开打断他,他知道皇上想起了一个人。
“士开啊,你知道吗,从前在晋阳的时候,朕还给远在邺城的孝瑜书信一封——我在晋阳喝一杯,他在邺城喝一杯……”
高湛的声音仿佛被冰封,低沉如行于石下。
“陛下,不要再想河南王了,他的死只是意外。而且,您没听赵郡王说吗——他从山东赈灾回来后,山东百姓只闻有河南王,不闻有陛下您呐……”和士开缓缓道,“他活着只会为陛下带来威胁。”
高湛只是摇头,再无话说。
平阳
周国大将达奚武到了平阳,还不知道杨忠已经败走的消息,只是驻扎下来对着斛律光的军营。
斛律光看着远方的敌兵,冷笑,“他有三万兵马,我也有三万,大不了硬碰硬!”
长恭沉思片刻,忽而笑了,“斛律伯伯,不必硬碰硬。达奚武估计还不知道杨忠战败的消息,所以才敢这么跟我们对峙。”
斛律光恍然大悟,写了封书信派信使交给达奚武,信上书:“鸿鹄已飞走了,捕鸟之人目光还停留在沮泽之上,当真是不知进退!”
达奚武看到这封挑衅意味极强的书信,才知道杨忠战败,赶紧回去。刚调转行军方向,斛律光立刻派人追他们,入周境,俘虏两千人。
两人带着捷报回到晋阳。
长恭再见三哥,恍如隔世,孝琬又何尝不是?
“长恭,你没事太好了。”孝琬扑上前去,拍着他的肩膀,“你一声不响地去了封地,三哥真担心你……”
“三哥我这不好好的吗?”长恭很久没有这么轻松地笑了,这个做事冲动的哥哥,还说他让人担心!
长恭看到孝琬身边的芷菡,略一点头,芷菡稍稍行礼。这时长恭注意到和士开在一旁,气不打一处来——他大哥的死,与他脱不了干系!
长恭眼中的恨意堆起,浓似暮云,冷冷道,“和大人,听说你撺掇皇上临阵逃脱,幸而皇上未听你的话——你敢当何罪!”
高湛知兰陵王在替他维护形象,然而和士开也是为他好,他一时不知如何处理。
“和大人也是为了皇上的安全着想,即使有罪,也该宽恕。”
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芷菡竟替和士开开脱。
“你怎么替他说话!”孝琬不满地责问她,芷菡依旧面无表情地站着。
高湛没有给任何人降罪,“朕累了,你们早些回去吧。”
因为孝琬不理睬,芷菡独自在庭中发呆,身后突然传来和士开的声音:
“好丫头,果然没有忘记你能有今日,是谁给的。”
芷菡只觉耳边嗡嗡,二话不说离开了,空留庭中松覆霜。
注释:
隋文帝杨坚当时被赐姓普六茹,例如当时齐王宇文宪曾对武帝宇文邕说:“普六茹坚相貌非常,臣每见之,不觉自失,恐非人下,请早除之。”
这个时候应该叫普六茹坚,但文中为了与以后统一,直接叫杨坚了,见谅。
①文中提到的西魏八柱国,始于柱国大将军这个封号,分别为:
宇文泰(李世民外曾祖父),元欣,李虎(李渊祖父),李弼(李密曾祖父),赵贵,于谨,独孤信(隋文帝杨坚岳父,李渊外祖父),侯莫陈崇。他们创造了西魏、北周、隋、唐四个朝代辉煌的历史。
唐朝史书曰:“今之称门阀者,咸推八柱国家。当时荣盛,莫与为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