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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湮灭(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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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线阳光照亮了空气中上下舞动的浮尘,踏进Daisy大门,徐倏影第一眼便望见赵英宁,他还是老样子,懒洋洋的,抱着手机絮絮叨叨,笑得不见眉眼,半边身子趴在吧台上,把半边脸埋进臂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完全没心也没肺的表情,徐倏影想,这才是一个十九岁男孩应该有的表情吧。

他忍不住跺了跺脚,轻轻咳嗽一声,想引起赵英宁的注意,完全沉迷于另一个世界的少年的注意。

“哟,大律师啊!”

“喂喂,有客人来了,下次聊啊!”

看清楚来人,赵英宁忙掩住话筒,小声交代了几句后迅速切断通话,徐倏影敏锐地捕捉到少年眼底划过几分想要遮盖些什么的慌乱神色,也许,只是他的错觉。

“今天,又是吹了什么风啊!还站在门口做什么,快进来。”

上扬的带着笑意的语调,赵英宁递给徐倏影一枚向日葵般灿烂的微笑。弯成完美弧度的眼角眉梢无一不昭示着男孩毫不掩饰好心情,令徐倏影禁不住揣测,电话线另一端绝对是郁放。

绝对是那个人。

“郁放”这个名字,又一次在心底浮起,闷闷的感觉。

仿佛囫囵吞下一颗白水煮蛋,蛋黄没有充分分解,把喉咙之下的部分集体堵塞。

“呵呵,你又没上课啊?”

“不能辜负大好春光嘛。”

“我也没见你出门晒太阳啊。”

“呵呵,我刚晒完回来休息。”

徐倏影笑笑,白日里的地下酒吧,弥漫着一股和室外全然不一样的味道,时光在这里似乎沉淀了,抑或是被完全吸收了。

木门由于惯性,重重地合上,门铃叮当作响,和新来的工读生擦肩而过,男孩白色的防水外套在黯淡的光线中显得格外扎眼,徐倏影注意到,对视的一瞬间,他迅速垂下头,似乎被自己吓到了,站在门口久久不能回神的样子。

“新来的?”

不经意地提问令陆晓惊悸得手指冰凉,递而是浓浓的失望。

他们原来是如此的陌生。

“不是,我朋友,陆晓。没事过来坐坐。”

赵英宁从冰箱里拎出一罐啤酒,放上吧台,再把它推向站在另一边的徐倏影。易拉罐在大理石面上滑动发出“呲——”的刺耳摩擦声。

“哦。难得你还有朋友。”

徐倏影接过啤酒,冰凉沁骨的寒意,这样的天气对于他来说还是太冰了一点,他顺手把它递给依然默立在门口垂头发愣的男孩。

“你好。喝么?”

“谢,谢谢。”

陆晓接过啤酒,把它紧紧攥在掌中,瓶壁的水珠沿着手腕淌下来,这个男人站在一片阴影里,可是他始终都没有正眼面对自己。那么,很自然的,他也决计不可能认出自己。

问题是,赵英宁和徐倏影,他们为什么会认识?

“今天下午没工作么?难得这么清闲?终于想起我来了?”

赵英宁轻呷一口冰凉刺喉的啤酒,仰脖,感觉略显苦涩的液体慢慢地流入喉管,徐倏影闲闲得倚靠在吧台的另一端,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看不出心情究竟好不好。

“想来看看小米,可惜他不在。”

淡淡的言语,这个男人一惯如此,不动声色地站在暗处,也不知道心里究竟在琢磨些什么。

“谁知道他们去哪里了,你侬我侬的。”

莫名的,几分钟前因为好天气、陆晓的拜访、郁放的来电而快乐无比的心情,突然暗淡了下来,赵英宁没能忍住慢慢浮上心头淡淡的怒意,发泄似的捏扁了一罐易拉罐,全然没有注意在场的还有一个局外人。

真不知道这几天每晚和自己隔着电话聊得不亦乐乎的是谁。

真不知道现在面对面了,又是哪里来的一股子故作熟稔的生疏。

“没关系,我坐一会儿就走。”

“恩,徐大老板大驾光临啊。这里多的是酒。”

“你知道,我一向不怎么爱喝酒。”

“我不知道!”

“是么?”

徐倏影猛然抬头盯住赵英宁的眼睛,却被后者偏头躲闪开去。

少年固执地点了点头,他说,

“是。”

收音机音量开得很小,软糖一样的音乐,被耳朵嚼来咬去,喇叭里平井坚那个英俊的男人,用孩子气的声音在唱LIFE IS.....

生活大抵就是一场翻来覆去地赶死。

陆晓把头靠上墙壁,感觉音乐带来细微的震动,他静静望着一大一小两个颜色迥异的男人。

掌心,是湿漉漉的啤酒罐。

徐倏影是烟灰色的,看起来优雅洁净,心里却是千疮百孔;

赵英宁是橙色的,像橘子,外表鲜艳,内里却温柔似汪洋。

不管是哪一种颜色,都跟自己没有关系,他很清楚这一点。

那么这两个人之间呢?

无法判断,无法揣测,但一定不会是银货两讫的关系。

因为徐倏影不会同自己这样轻松地聊天。离开了黑夜,他根本不会记得自己的脸。

因为萦绕在两人间的气息是淡淡的,松弛的,仿佛一块冲了很多水的牛奶和奶酪,留了很多的缝隙,有很多多余的空气,无法猜测的可能。

一种故作生疏的熟稔。

他早就应该走了。

这里,没有自己存在的余地。

“不好意思。”

陆晓怯怯的声音打破了沉默的空气,终于成功地引来了两个男人的注意。

“怎么啦?啤酒味道不好?”

赵英宁长吁一口气,突然有一股想冲上前去拥抱陆晓的激动,如果再这样和徐倏影僵下去,他真怀疑自己会不会跳出来指着他的鼻子狂骂一顿。

我让你装,我让你装,典型的道貌岸然的家伙!

“不是,我突然想到还有事情,必须得先走了。”

如果再不告辞,他会不会把我认出来。认出来之后又会是怎么样的表情呢?

陆晓低下头,用脚尖在地板上划了个圈,这是Ray的习惯,说谎话时候的不由自主的小习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传染到了自己的身上。

“啊?你才来几分钟啊!”

赵英宁有些着急,若是你走了,我和这个家伙又要假惺惺到什么时候。

“真的不再坐会儿么?真可惜,我都还没有跟你自我介绍。”

陆晓不用抬头都能分辨得出,徐倏影那干冰般的声线。礼貌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声线。其实他根本就不想“认识”自己吧。

“怎么会?徐先生。下次肯定会有机会再见面的。”

徐倏影一怔,似曾相识的谦恭态度,怯怯的,带着一点点的鼻音,来不及细细打量,男孩已经迅速推开门走了出去。

热刺的阳光突然从门缝漏进来四处摇荡,炫目而激烈的方式,空气遍体鳞伤。

少年的背影迅速消失在门外,单薄的,白色的背影,亚麻色的头发是透明的。

徐倏影望着他,突然怀疑,他们是不是曾经见过。

“哎,好不容易来一次,这么快就走了,真没劲!”

赵英宁不满地嘟囔着,打了个嗝儿,又灌下了一大杯酒。

“你的同学?”

徐倏影踌躇了好一会,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看得出,这个男孩,对于赵英宁,似乎非常特别。

“不是,朋友而已。”

“他有些特别。”

“特别什么?”

“特别沉默。至少,没有你聒噪。”

“切,不过,陆晓确实够古怪的。神龙见首不见尾,告诉你个秘密。他还是同道中人呢,怎么样?典型的病弱型美少年。”

“呵呵,可惜,我没看清楚他的脸。”

“切。没品位!”

“呵呵。比你好点儿。”

徐倏影哑然失笑,又一个同道中人,仔细回想,男孩的外表,的确是自己喜欢的样子,皮肤白皙,瘦削脆弱,单薄羞怯的少年,总是低垂着头,小心翼翼的,还真有几分面熟,貌似好几个夜晚用身体陪伴自己,安慰自己的少年们。

或许,他就是其中一个也说不定。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不知道怎么地,陆晓一走,谈话便开始能够顺畅地朝着轻松的方向聊去,这是赵英宁和徐倏影都始料未及的。

也许,因为手里握有对方的秘密实在是太过秘密,他们亦只有在彼此存在的封闭空间里,方能敞开身心。

“他在我们这里喝酒喝醉了,然后就认识了。”

“啊?这都可以?”

“怎么不可以?”

“你的朋友都是这么认识来的?”

“不行啊?连郁放都是这么认识来的。”

“那是你喝醉了,还是他喝醉了?”

“一半一半吧。”

“啊?”

…… ……

时间一格一格快速移动,地下室里感觉不到光阴的流逝,好一个悠闲惬意的下午就这样在无知不觉中溜走了,也不知道他们究竟都说了些什么。

真正想要说的,却连一个字却都没有说。

赵英宁不想刺探徐倏影的过去,更不想应阮绢的要求去仔细剖析这个人。

他武装得那么无懈可击,根本不适合被剖析,更不适合被刺探,只适合缓缓地靠近。

整个下午,徐倏影都懒懒地斜倚在吧台边,尽管身为酒吧的大老板,却没有喝半滴酒,除了一杯清水,他什么都没有要求。

直到黄昏降临。

赵英宁没有请他留下来吃饭。

而他也没有邀请男孩跟自己一起出去吃饭。

其实,也不是不想的。只是没有开口而已。

傍晚六点。

徐倏影起身告辞,赵英宁依然坐在吧台后,随着音乐轻微晃动身体,唇边挂着一丝丝不耐地向他摆摆手。

室外,半边天空,都是缱绻绯红的夕阳。恢弘而艳丽。

走出Daisy,被暮色笼罩的世界,安静下来。

徐倏影开着车,C大在后视镜里越来越远。

当秘密暴露于白日之下的那一瞬间,他和少年间,就有些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究竟是什么东西呢,却又不是三言两语能简单说清楚的。

他其实想告诉赵英宁,其实这些天,自己一直都非常惦念他。

或者说想念吧。非常复杂的情绪,他们之间的纽带是郁放,阻碍他们交流的隔阂,也是郁放。

世界真实奇怪,如此矛盾,又如此和谐。

想念本就是一件容易重复且难以平息的事情,常常突袭毫无防备的意识,让人失败得一塌糊涂。

如果郁放是自己的心魔,那么赵英宁的存在又昭示着什么呢?

那些不到位的安慰,蹩脚的温柔,电话里无意义的寒暄,这些又昭示着什么呢?

三月,雨水总是那么充沛,好一个寂寞疯长不安定因素浓烈的月份。

下个星期要出差去东京,那里,正是樱花绽放的季节吧。

可惜,生活并不像樱花,可以在一次美丽的绽放以后,不计后果地任意凋零。

肆意燃烧,肆意湮灭。

徐倏影的生活早已化作一方可怕的熔炉,命运往里面不断添柴,时间燃烧着所有天真与单纯的秉性。

因此,不管是郁放,靳朗,还是赵英宁,都是他无法真实靠近的人。

也许,他所能真正拥有的,只能是那些能用金钱换来的,只能绽放在夜里的身体。

当汽车终于驶上回家的高架桥,徐倏影突然想起,浮现在黑暗中,少年那双细长的眼睛,无比凄楚的,流着眼泪的,陆晓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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