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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妄想(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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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春天,雨水无端端多了起来,大三下学期,专业课也随之增加,赵英宁收拾起一向懒散的心思,把自己狠狠埋进功课里,似乎只要这样子就可以让心情平静许多。

母亲偶尔打来电话,无外乎,是提醒儿子要好好照顾自己,天冷记得加衣云云。

她说她一切很好,无需挂念,赵英宁问她春节过得怎样,她回答,除夕的当地华文电视台直播了春晚的节目,一个人在家守着电视机,看得很开心。

坐在宽大的阶梯教室里,赵英宁听见电话那端母亲并不真切的声音,和着另一个国度的车水马龙熙熙攘攘,他猜想她大概正在某个路边电话亭,手里夹着半支烟。她聊的,皆是一些平淡的生活琐事,邻居的猫生了一窝小崽,又有无政府主义者在广场□□示威,去跳蚤市场买了一套漂亮的茶具,全都是些泛泛的细节,浮在生活表面的鸡毛蒜皮。

曾经,她是一个断不了恋爱的女人,她必须通过爱情来填补生活的巨大空虚,可是现在,却对这些,只字不提。

挂掉电话,窗外正落着雨,总是要在这样下雨的天气里,一切微妙酝酿的情绪才得以挥发。小时候,因为家里经济拮据,没有上过幼儿园,每天都被关在房间里等待母亲下班回家,下雨打雷的时候,他会巴住玻璃窗远眺,看神色狼狈的赶路行人一不小心踩到水洼里,并因此而乐不可支。

不得不承认自孩提时起,自己就不是个善良的孩子。

成长是一道划开的伤口,没有任何多余的话语,只有悸动和蓬勃的不忿化成血液流动在少年的身体里,每一分每一秒轻轻地刺激着心脏的搏动。

神秘客户阮绢许久没有打电话过来,她究竟想做些什么赵英宁无从知晓,郁放抑或徐倏影和她又是什么关系,其实与他无关,好奇心随着时间流逝正在一点点变淡。

他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私家侦探或者窥视者,因为他什么都没有做。

上次因为班会错过之后,和徐倏影很长时间没有再见面,但是赵英宁开始习惯每天半夜和这个奇怪的男人通一次电话,有时候他说得多,有时候却是自己说得多。

谈话时断时续,因为他们都不善于倾听,也不善于倾诉。

手机响起的时候通常过了零点,酒吧快要打烊,赵英宁一个人躲到酒窖里听男人的冷冽的嗓音从话筒另一端传来,信号不大好,有的时候,谈话会被刺啦啦的噪音中断,这个时候,两人会很有默契地不挂线,一起沉默地等待。等待,熟络的男声从电流那端顺水而来,仿佛云层携来了密集的小雨,忽然之间便淋在头顶。

“大律师都这么喜欢过夜生活么?”

“此话怎讲?”

“每晚害得我不能睡觉的又是谁啊?”

“你不是赵小猫么?”

“是啊,我属于猫科的,白天睡不醒晚上睡不着。”

“那是因为你太年轻了。”

“那你怎么也不睡?”

“那是因为我已经不年轻了。”

“晕,什么逻辑。”

“呵呵。”

闭上眼睛,几乎可以望见男人微笑时倾斜的唇角。

“喂。”

“嗯?”

“我周末和郁放约好了,去他家。”

“哦。”

淡淡的,短促的,仿佛一声叹息。

“怎么了,我又戳到你痛处了?”

“没有。”

“切,哎,改天一起去放风筝吧。”

“哈?”

“我认真的。好久没见了。再说春天来了嘛。”

“你的思维跳跃实在太快了吧。”

耳朵贴近听筒,难得捕捉到男人声线里的一丝促狭的笑意。

“我是为了照顾您的情绪,怎么样?”

“不怎么样。”

“切。”

“呵呵。”

…… ……

如此无关痛痒的通话每晚都在持续,偶尔提及郁放,徐倏影会短暂地沉默一下,然后适时地转换话题。

雨季持续了整整两个星期,进入三月中旬,天,终于放晴。

逃掉了最最无聊的语言学,赵英宁一个人跑到操场边的看台上晒太阳,碧绿的树蓝得透明的天空,有人在红色橡胶跑道上拍照。

文学院和信息学院正在进行足球比赛,很是精彩激烈,加油的学生们围成了一个大圈,欢呼的声音还有裁判的口哨声交织在一起。每个人的情绪都很高涨,四周弥漫着汗水和青春的味道,除了置身事外的赵英宁。

很长时间,他都逼迫自己以一种安然且玩世不恭的态度来对待事物,抛弃了所有激烈的情感。

新买的都市报还散发着刺鼻的油墨味道,郁放正在连载一篇关于流浪的故事,小说始于一个阴霾的雨天,他说,

这是一个被雨水浸湿的世界,

被亿万回忆冲击的世界

这是一个心的世界

赵英宁忍不住想,那么这亿万回忆中,也有你的一份么?

偶尔会感觉倦怠,明明没有做什么,就是觉得疲惫。但是生活仍然要继续下去。

太阳很是刺眼,或许是因为天阴了太久,或许是在地下室蜗居过久,他已经不大习惯光明,闭上眼睛,没有读完这篇小说,索性直直躺下来,刘海遮住了眼,把报纸盖在脸上,暖暖的光线轻轻洒在身上很是惬意。

惬意地想就这样昏昏然睡去,再也不要醒来。

良久,半场结束的哨声响起,有谁揭开了脸上了报纸,睁开眼,是一片阴影,仰头,对上陆晓笑眯眯的眼睛,

“我找了一路,原来你在这偷懒呢。”

“呵呵,我在睡午觉。”

赵英宁坐起来,把讨人厌的额发顺到耳后,眯缝起眼睛,陆晓每次出现,给人的感觉总司格外地干净清爽,白色的防水外套一尘不染,趁得他亚麻色的头发格外闪亮。

“喂,您来请我吃饭是不?”

陆晓笑笑不置可否。

下半场开始三分钟,场上也不知道哪个队进了球,引得围观者大声欢呼。赵英宁不耐地瘪瘪嘴,

“切,如今要在学校找个安静的地儿休息会儿,还真不容易。”

“哈,那是因为你是怪胎。典型的缺乏运动。”

“哦,你就不是啦?成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呵呵。”

“最近又去哪儿发财了呢?”

“是啊,赚了俩儿小钱,请你搓一顿,赏脸不?”

“恭敬不如从命啊!”

中午两个人去学校外的小饭馆吃了简单的午餐,反正下午也没有课,他们并肩沿着大学城溜达了一圈,四处都是闲逛无所事事的学生,随处可见手挽手的情侣们,在春日的暖阳之下自由且肆意地享用着青春。

陆晓看看赵英宁,几天不见,他变得有些懒散,头发长长了许多,没有好好修剪,任它长得盖住了眼睛,男孩在太阳下眯缝起眼睛的模样,活像一只慵懒的猫咪。

“爱上我了?”

少年冷不防的伫足寻问让陆晓吃了一惊。

“切,自恋!”

“那你发什么呆呢。”

“我在想,做学生真好啊!”

“切,说得跟自己没读书似的。”

“呵呵,感叹一下嘛。”

陆晓耸耸肩膀,低下头望着自己雪白的帆布鞋喃喃道。

两人一边聊一边逛,不知不觉走到了Daisy门口,门上挂着Close的牌子,赵英宁掏出钥匙打开门,转头问陆晓,

“要不要进来坐坐?”

“啊?”

“想喝点什么,我请客。”

“你老板呢?”

“都出去钓鱼去了。白天能有什么生意啊。”

“嗯,那我也恭敬不如从命吧。”

“先说清楚啊,贵的不能乱喝。不然Shine准会发飙。”

“那这也算请客啊?”

“呵呵,欢迎光临!”

只有两个人的酒吧显得格外空旷,赵英宁给陆晓煮了杯咖啡,淡淡的醇香迅速在空气里蔓延开来。

“我说,你怎么老是神出鬼没的啊?”

“哪有?”

陆晓低下头,不动声色地把衣领拉高一点,下意识地不想让男孩见到脖子上的伤痕。

还好赵英宁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他故作豪迈地摆摆手说,

“呵呵,算了,也无所谓,我反正正闲着,你有空来这里,要找我,我总是在的。”

陆晓低下头,咖啡杯里的雾气湿润了眼睛,地下室的光线昏暗,纸灯笼暗暗的,很奇怪的氛围,只有紧握在手里的杯子是温暖的。

除了Ray这还是第一有人跟自己说,

“要找我,我总是在的。”

品尝香浓咖啡的间歇,赵英宁打开了收音机,除开主持人聒噪的声线,放的都是些久远的乡村音乐,清脆的吉他。

赵英宁给自己到了杯苏打水,他双手环握住杯子,像个孩子,低下头啜饮一口,眼窝泛起笑意,轻描淡写的口气,仿佛是在说一个笑话,

“最近,我似乎闯进了别人的故事。”

他说完停了一会儿,眼睛习惯性眯起来,望着挂在墙上的版画,若有所思的神情,神眼似乎游走去了很远的地方,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过神。低头搅拌杯子里的浮冰,接着说,

“啊,我这叫没事找事吧。”

“我不大明白。”

陆晓迷惑不解地摇摇头,从侧面看过去,少年的下睫毛很长,垂下眼帘的时候,眼眶下被印出一道深深的阴影,

“其实,我自己也不明白。”

“那,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陆晓小心翼翼地问,其实他并不想知道些什么,赵英宁骨子里和自己一样是个极为内敛的人,这种人并不善于倾泻。他会问起,也不过是单纯地享受和男孩相处的咖啡时光,而不想冷场罢了。

“是啊,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我也不知道。”

赵英宁摇摇头自问自答,不知不觉间一杯苏打水已然见底,他又迅速倒了一大杯。

“嘻嘻,不说这个了。”

弄不明白的问题,怎么想也弄不明白,有关于郁放,徐倏影,还有阮绢。早就该放一放了吧。

陆晓没有接着问下去,两个人沉默下来,广播里的钢琴旋律越发高亢,卷舌头的美式音乐很是滑稽,赵英宁也跟着摇头晃脑地哼哼唧唧。

午后的地下室酒吧里没有阳光,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咖啡味道,苦苦的,又甜甜的。

两个男孩隔着吧台对坐无言,直到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打破了宁静,赵英宁不耐地拿起听筒,他至懒得把收音机调小一点,对着电话很没风度地大声吼叫,

“谁啊!”

陆晓趴在吧台上,他把脸贴上冰凉的大理石台面,在倾斜地视角中看着赵英宁,望着男孩在洞悉了打来电话的身份后,怔忡了半秒,递而唇角眉梢绽放出宛如春花怒放般的微笑,尽管旋即甩出的问候是如此的粗鲁,

“啊,你还活着呢?”

陆晓凝视着赵英宁忍不住猜想,打电话过来的,大概是他爱的人吧,他的声音听起来是如此欢乐,仿佛冰山晒到了太阳,被融掉了一角。

“我,元气得狠!放心,死不了!”

没营养的对话持续着,听不到那边在说些什么,可赵英宁的脸庞随着高涨的情绪渐渐的染上了一丝晕红,他似乎渐渐地忘记了身边还有第三个人的存在。

“切,周末嘛,我怎么会忘记。”

“好好好,你丫花痴一枚!”

“知道了,最近在忙些什么?”

“哈哈哈,滚你的,去死去死,朗哥才不会这么说!”

“你是生日?哈!我怎么不知道?”

“礼物?本人身无长物,以身相许怎么样?”

…… ……

可能是一个坐姿持续久了,陆晓大动作地换了个姿势,他注意到被遗忘在桌上的玻璃杯里,冰块已经化去了三分之二,玻璃壁外层不断地地渗出水珠,仿佛眼泪。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接住那些水珠,冰凉的感觉一直抵达到心脏的深处。

倦意袭来,他忍不住阖上眼睛,明明喝了杯咖啡,为什么会想睡?

黑暗中,再一次看到Ray的脸,他倔强的眼神,那么清晰。

暗恋,像是迷路的卫星,回不到地球,也永远抵达不了正确的轨道,就这样飘荡在宇宙,直到化作尘埃。

也许,谁都会经历一段生命中最黑暗的时光,每个人都会彷徨,反复,自我对峙,用力寻找隐匿与躲藏的地方。

但是,光明是否真的就在前方呢?

男孩乐呵呵地抱着电话絮絮叨叨,你是否已经得到你想要的了呢?

广播里里有一个女声淡淡地唱————

看不到回忆里的城堡

马不停蹄的寻找无处投靠

还盲目的飞

过了今夜又会在何处凋谢

Ray的脸消失了。

那些堕入尘世的细腻情感,像是荧光色的花朵,花瓣伸长,将之前吸收的光慢慢释放,并却最终有释放枯竭的一天。

而后,便是深深的黑夜。

赵英宁依然继续煲着没有营养的电话粥,时不时夸张地大笑捶打吧台。

“你做菜?就你?没把厨房烧了啊!”

“朗哥真惨啊。”

“Why?”

“因为你是Bottom呗。”

“老子才不是!”

“说的就是你!”

一定是他在意的人吧,陆晓在心底告诉自己。

爱情究竟是什么呢?

有个专栏作家曾经在小说里写道,

爱就像沙子,有些人是蚌壳,将它吞噬,磨成珍珠;有些人把它拌成混凝土,筑成坚固的城堡;有些人把它捏成沙堡,任它被潮汐冲散;而有些人则把沙子揉进自己眼里,最终哭瞎了眼睛。

不知道自己和Ray究竟算那一种人呢,人类普遍的悲哀在于,记住的太多,忘记的太少,既然不能笑着拥抱,那么,笑着遗忘也好。

只可惜,他什么都做不到。

过了好久,直到有节奏的叩门声笃笃响起,陆晓才如梦初醒似的张开眼睛,赵英宁抱着话筒用手指示意他赶快去开门。

他站起来,在一片瞌睡的晕眩里拉开沉重的木门,三月里的灿烂的阳光扑面而来,如此绚烂刺眼,陆晓下意识举起右手挡住眼睛,门外的男人穿着一件烟灰色的休闲西装,瘦高的个子,他的头顶只及男人的下巴,他们凑得很近,近得陆晓可以嗅到他剃胡水的味道。男人偏了偏头,说,

“我能进来么?”

这是陆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礼貌的,带一点点疏离的干冰一般的声音。

一缕阳光轻轻落在男人冷峻的侧脸上,把他瞳孔的颜色散射成了浅金色,透彻而迷人,陆晓在这一瞬间屏住呼吸,错觉以为他会变成透明的,融化在春风里。

这是陆晓第一次,看见站在阳光下的徐倏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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