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第四卷 流亡篇 第七节（1 / 1）
莫愁越说声音越细，越说声音越轻，我开始沉浸在她的叙说当中，现在才觉得不对劲，我扑向她，她软软的跌入我的怀中，我的手上温热一片，抬起看来全是血，而她右手握着一柄钗尾，锦红的袍子居然早已濡湿了一大片。
我慌慌的喊：“史密斯，史密斯，快来帮我看看她。。。”
莫愁抬起手摆了摆，阻止了史密斯的探视：“我自知哪一条我也难逃一死，这么多年，我也累了，我时常能想起宜远，如果当时我再等等他，我会不会幸福快乐一些，可是，哪还有什么如果。齐清，我求你件事情。”
莫愁握我的手，饶是我再怨她恨她，现在我心里也是酸楚的无以复加，她终究是个女人：“你说，莫愁，你说。。。”
“我五岁就被爹娘卖入青楼，换了几钱银子给他们心爱的儿子治病，我不恨他们，我知道贫困的难处，我不想子书像我一样，我做这么多，多少是为了子书。求你看在他是宜远的骨肉上，请照顾他，给他安定！让他能好好的长大！”
“我答应，我答应。”我哭了，泪扑籁籁的落下来，滴在莫愁的脸上胸前。
“这样我就放心了。”莫愁咳了几声，有血沫从她嘴角溢出，她仰头看向上方，仿若透过屋顶，望到了苍穹，悠悠的说，“宜远曾经想先赎你出风月楼，被我阻止了，他晚上梦呓叫齐姑娘，我听到了，也许我嫉恨你，是从那时候就开始了吧。我对你做了这么多，你要恨就恨我，宜远是个好男子，我从来就没有遇到过像他那样的男子，我相信他会原谅我的。。。我相信他还会等我的。。。”
我想起宜远临逝前所经受的痛苦，看着莫愁现在的样子，心里真是肝肠寸断，泪如雨下，怀中的人头一歪，我念着她说宜远梦呓我的名字更是嗟叹的痛不欲生。正在这时，史密斯一拉我的手臂，对我说：“小格格，我不能留你在这儿了，跟我走吧。”
我抬头看史密斯，泪眼蒙胧中并不动弹。
“难道你真要替婉夫人照顾子书么？也许她不过是在骗你，子书不是尔福贝子的孩子，也不一定是什么宜远的孩子，还有她说什么宜远喜欢你，我看她根本只是想让你照顾子书更尽心罢了。”
我微蹙了眉，本能的摇头拒绝：“不，不。。。”
可史密斯肯定以为我只是否认他怀疑莫愁的话：“小格格，你太单纯了。我真的是想保护你，我也有能力保护你，我潜伏在随行的大军中已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为了格格你。格格你不相信么？其实我是英国王室爱丁堡尼尔史密斯康沃尔公爵，跟我回国，我会照顾你一辈子的。”
我微张了嘴巴，以前猜他的身世，现在听他讲，却不是不讶然。
“不然你是想替王爷生下他的继承人吗？”史密斯哼笑了一声，“王爷比你想像中要有计谋的多，也更冷酷的多，他一心只是为了他的家族着想，他早已跟我击掌盟誓，待你一生下王府的继承人，他就会把你送回到我的身边。可我为他做了这么多，他却一点都保护不了你。挑唆联军攻打紫禁城，到设计王尚允，再到故意联合王尚允残部攻击露香园，哪一样不是为他做的尽心尽力，而我得知我的炮火差点伤了你的时候，我是多么悔恨，政王还一直要我忍耐，可我今天看到你的危险，我又怎么再能置之不理？”
原来史密斯跟王爷也有一笔交易，而要交易的东西，居然也是我。一时之间我头脑混乱不堪。
史密斯又来拉我，我心里窝出一股气，猛的一甩。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为什么要让我知道的这么清楚，你以为我好过吗？我经受了这么多事情，每次总不得不跟命运握手言和，而你们，却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我，干涉我的生活。我很卑微的，只是想平平静静的活着，按照自己的意愿活着。我宁愿相信宜远是喜欢我的，我宁愿相信王爷还是玛父那样疼爱我，我不想听你说的这些，你走，你走！”
“你这是什么逻辑，你像鸵鸟一样缩在沙子里找安全感，其实那根本不安全，小格格，我一直觉得你聪明，可我发现我真不懂你！”
“懂我？难道我就懂你了吗？我不知道你跟王爷订在盟约从什么时候就订下了，可王爷在江州查王尚允却把你带去江州时，我怎么会不奇怪这种必要性？而王爷欣然表示愿意把我嫁给你，我又怎么不去揣测你跟王爷的距离到底有多近？今天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关于你跟王爷的事情，谢谢你让我明白了，我不过是你们卷起的飞沙走石时的一粒小小的沙子。是的，你说的没有错，我要照顾子书，因为他是宜远唯一的孩子，我相信宜远在我身边，我宁愿相信一个梦，也不愿意相信你们。我还要生下这个孩子，因为这是我自己的决定，跟你们无关，我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方式，我有选择自己选择的权利，我不需要你来救我，更何况，我不信你，你也不一定算是在救我。”
史密斯按住自己的头，看来他也被我弄乱了：“怎么会这样？我刚开始跟王爷联盟确实是为了功勋，可是我遇到小格格，就改变了初衷，我的心是真诚的，小格格，我只问你一句，你是跟？还是不跟我走？”
我斩钉截铁的吐出：“不！”
史密斯也料出我的回答，重重的叹了口气，转而咬牙切齿的对我说：“我真想像刚才那个家伙一样对你用强的，现在，我只能希望我以后不会后悔。”史密斯转身走了，我不知道那样决绝的背影有多少是强撑，但他是真正离开了。
我又呆坐了一会儿，直到那风吹进来让我浑身越来越冷，我知道再也不能这样坐下去了。我想起解散同学们后寂无一人的学院，无人的冷清让我害怕，不管是事情发生之前还是事情发生之后。
我木然的站起来向我该存在的地方走去，遇上了丰儿，她慌里慌张的上前扶我，看到我手上身上都是血和凌乱的衣衫，吓了一大跳：“福晋，你没事吧，发生了什么事？”
我摇了摇头，低低的说：“我什么事都没有。”
苏管家跟政王闻声开门出来，苏管家迎上我说：“福晋，你去哪了？王爷好生担心！福晋，你身上的血是怎么回事？”
我越过苏管家前倾的身子，望向政王，政王的眼里确实带着担心。可是，是担心我？还是担心我肚子里的东西呢？
我有一瞬间的失神，真正勾结夷军的不是王尚允，而是王爷，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想起苏管家说的，“仅此朝无拥帝之功”，是了，王爷这么做，不正是显出护驾有功么，怪不得每次抗袭都胜利结局，没有大难，哪有大功？！从离宫后，皇上对政王的青睐有加，眼看最终胜利在望。可他毕竟老了，他的残躯让皇上复国的寄望产生了怀疑，适时出现的芳泽大使和金子参谋怂恿了皇上去了东北，恐怕这次去东北也是他最后一搏了吧，事事无常，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就这么一夜，我突然对王爷认识了许多，我不知道事情怎么会这么复杂，但是我知道我已经在这么复杂的局面里轧上了一脚，不管非不非我愿！
我开口说了话，我以为会激动，但声音却非常平淡：“许天赐意欲对婉夫人不轨，婉夫人反抗时为保清白，已经自尽了。”
说完，我眼睛模糊，我自己也说不清是太过激动，还是因为太过困顿，我睡了好久，恍惚中听到稚子呀呀学语的声音，我抬高了点声音说：“丰儿，是你吗？把子书抱过来！”
丰儿抱着子书过来：“奴婢只是想哄哄他，没想到把福晋吵醒了。”
我伸手抱过子书，拥在怀里，紧紧的，子书反而好奇的咯咯直笑，嘴巴翕张：“额娘，额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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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愁的棺椁已经葬下了，本来，这样的局面下，有人料理后事已经是难得的了。
越往北走，天气越干冷，好多官衙居然已经人去楼空，政王屡投不中，就放弃了官道。土地干裂，枯井涸河，流亡的人群，荒凉的村子越见越多，随行的人虽不言语，却很是触目心惊。有些人跑了，队伍越来越短，从皇城出来时那么大的威仪阵仗，到现在劳顿潦倒的散沙小队，让人人的心底越来越空，越来越没有着落。
更何况，粮食越来越少。
偶然听到了政王跟苏管家的对话，隐约隐约的听到史密斯，我偷偷听壁角，是政王奇怪史密斯毫无征兆的撤离。原来史密斯兄弟众多，为了袭继爱丁堡公爵爵位，一直在中国徘徊寻找立功的机会，与王爷有过盟约后也慢慢有了让他家族肯定的功劳。上次女王病重，他匆匆回国，得到了御封爱丁堡公爵爵位，而这次回来，伙同联军抢掠了大量的宝物运送回国，并扩张了领地，更是让他的地位得到了晋升。可谁又能想到，他这次的目的还有中国一个卑微的我？是的，他的目的是我，而我坚定的拒绝使他的努力失去了意义，他与政王的盟约瓦解了。
我抱着子书喂他喝米汤，子书一边玩一边嘟囔着嘴喊额娘，我心里恻然，“阿玛”，子书早已经会说了，“额娘”，发音困难些，他一直学不会，可就在他失去额娘的那天，他突然学会了，是多么讽刺！
也许，世事都是讽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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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到长春，终于跟皇上见了面，婉容与皇上相拥垂泪，皇上迟疑了问了句：“淑妃文绣呢？”
婉容嗤笑了一声：“她享福去了！”
皇上碍着皇后的面子，没有再问下去，私下问了政王，政王如实汇报，皇上仰天长叹，淡淡的说：“也许她不来是好的。”
慢慢的，我弄懂了皇上的话，日本人把皇上哄到长春，却一直未有光复大清的举动，把皇上关在新京，这个日本人为皇上造的牢笼里。
等政王也明白这个事实后，几次劝谏皇上离开此地。皇上摇了摇头：“朕不想奔波了，朕就在这儿了。”
与我来说，没什么区别，我与政王见面，话语越来越少，政王不得其解，我也不想解释。不去怨恨，并不等于心里不怨恨。我守着子书，仿佛从他那天真无邪，日益成长的脸蛋身躯，我才能感觉到一点点希冀。
子书两岁生日那天，我才郑重把那个小银锁戴到了子书的胸前。也许冥冥之中，我知道子书早晚会到我的怀抱中。子书好奇的握着那个小银锁，我握住子书的手，轻轻的对他说：“这是你的父亲留给你的东西。”
日子还是慢慢向前，不会为了谁而停止，我只是长时间站在落地大窗前，看外面的天，看外面的树，看外面廊沿落下的雨珠。子书蹒跚而来，拽住我的手，肚子越来越沉，抱不起子书了，子书安静安静的站在我旁边。我恍惚有种感觉，子书的右手，拉着的是宜远，我与宜远相视而笑，再望向窗外，夏日午后，无声宁静，却有了些微的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