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树林 第六章(4)(1 / 1)
的确,在我见过的交配中,只有猪的交配才能与你们相抗衡。那张优质床垫里的钢丝弹簧在你们的折腾下痛苦地吱叫着,床垫里的灰尘像蒸汽似的一股股地蹿出来。
床垫的叫唤声影响情绪,你们把战场移到了地毯上。在地毯上折腾了一会儿又移到了椅子上,在椅子上玩够了又移到了沙发上,在沙发上腻味了又移到了桌子上,后来你们又流窜到卫生间里,把马桶、脸盆、澡盆全都利用了一遍。
最后的一个奇怪动作是:他用双手扳着你的两条腿,你用双手撑着地,你们在房间里一边这样古怪地行走着,一边不辞辛劳地钻探着,汗水从你们身上像小河一样地流下来,你们的身体一黑一白,都发出了鱼皮一样的光泽,黑的像黑鱼皮,白的像白鱼皮。
从你们开始了行走中的做爱或者是做爱中的行走之后,监视器里的图像就残缺不全了,因为那暗藏在房间里的镜头视野很窄。
当他像家兔一样从你身上滚下来时,监控室里的男女值班员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男的说:“我的天!看他们做,比自己做还累!”女的轻蔑地说:“你要有黑皮十分之一的功夫,我就心满意足了!”于是他们也滚在了一起。
你们俩沿着海边的砂石路骑车前进。东风从海上刮来,东风催起千重浪,后浪追逐着前浪,后浪变成前浪,一浪接一浪地撞到防波大堤上粉碎了。
海风挟带着水汽,将大堤上的杉树吹得湿漉漉的。几十艘向阳渔业生产队里的机帆船正在出海,柴油发动机声嘶力竭地叫,黑烟干劲冲天地冒,缀满补丁的破帆垂头丧气地挂在桅杆上,象征着失败与不革命,令你们看到它就感到心情沮丧。
几个渔妇前面抱着孩子,后边背着大枪,站在高高的防波堤上,望着正在离港的渔船。
她们怀里的孩子叼着奶头手抓脚挠。崭新的大枪在她们背上泛着钢蓝色的光芒,好像乌鸦的翅羽。
她们的屁股肥大,轻薄的黑色大裆裤子被海风灌得满满的。她们的脚板结实,脚丫子叉开。
她们黑红色的脸上,蒙着一层忧郁的神情。你昂首挺胸,迎着阳光前进。
你放声歌唱。这段时间是你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你放声歌唱:“我们走在大路上,意气风发斗志昂扬,毛主席领导革命队伍,劈荆斩棘奔向前方。”他坐在后座上一声不吭。
你骑的是一辆女车,他的双腿几乎垂到了地面。你不高兴地问:“我唱歌,你为什么不跟我一起唱?!”他说:“我唱不出来。”
“你为什么唱不出来?”
“我嗓子不好。”
“嗓子不好也要唱!”
“我唱不出来,我从来不唱歌。”
“上音乐课时你也不唱?”
“上音乐课时我也不唱。”
“音乐老师不整你?”
“我光张嘴但是不出声,她发现不了。”
“但是我今天让你唱,非要你唱不可!”他吭吭哧哧地憋着气,好像在酝酿石破天惊的歌声。
你用胳膊肘子捣着他,
“唱嘛,我非要你唱!”他吭吭地咳嗽着,好像一只老刺猬。你感到他嘴里的热气喷到了你的背上。
他看不到你的脸,他也许认为你真的生了气,其实你的脸上满是坏坏的笑容。
“你唱不唱?你如果不唱我就把你扔下来。”你故意让自行车晃动起来。
后边没了动静,你回头发现他在你车后十几米的地方站着。
“坏蛋!”你跳下车,大声吼叫着,
“为什么下了车?你下车为什么不告诉我?”他不理你,转身朝着城市的方向走了。
“嗨!”你恼怒地喊叫着,
“你到哪里去?你这混蛋,你想回去吗?”他不理你,连头也不回,继续朝着来路走。
你骗腿上车,追上他,将车子横在他的面前。你用自行车来来回回地挡着他的去路。
“你这家伙,太不够意思了!”他的瘦脸黑着,像那几个女民兵背上钢枪的颜色。
“好了,我怕你了,我不让你唱歌了行了吧?我不让你唱了,保证不让你唱了!”你气急败坏地劝着他。
他不动了,怔怔地看着你的眼睛。
“你说吧,马叔,马大爷,你还要我怎么着呢?”他终于说了一句话:“把自行车给我!”
“可是你不会骑车呀!好好好,我给你,我给你还不行吗?我今天算败在你的手里了,这是我第一次向男生屈服!”你把自行车让给他。
他推着自行车,骗腿就跨了上去,然后他就笨拙地蹬起来。自行车摇摇摆摆地前进了。
他仿佛浑身都在使劲。你这才想起他要学骑自行车的事。你说:“眼睛往前看,不要看车轮子!你个大笨蛋,往前看,车轮子丢不了!”你在车子后边跟着跑,他的身体在车上扭动着,车子往旁边歪,他的腿就撑在了地上。
很快他的动作就协调起来。你在他的身后气喘吁吁地追赶着,终于跟不上了。
你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声说:“你死去吧!”你看到他生疏但力道很足地向前冲去。
他的上身很板,乱糟糟的头发犹如一股黑烟。他骑着车拐到那片大桉树林子后边去了,桉树挡住了他的身影。
你骂道:“马叔你个海匪!”只有海鸥在远处尖利地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