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1 / 1)
一晃快二十年了,那之后我再没见过他。
对了,七一年我在山西,听说当时铁路同蒲线上有个飞贼,惊动了公安部,在九大铁路干线都布了警力,最后枪毙了,心里真就咯噔一下。后来辗转打听到是个叫宋连萍的女人,年纪也不对,才放了点心。只是要想联系上他真就没可能了,我那时候用的是假名,他也是。
愿言怀人,舟车靡从
快十年前的事了,长话短说。
我那时候还在南方当兵。你二位老哥应该能知道,那会咱们还没跟越南正式开战,但部队已经驻扎在边境上了,离边防线不远。大伙都知道要打仗了,士气很足。
那应该是我们刚到边境的一个下午,忙着修营房、建工事的时候。我当时刚提上班长,正带着新兵在山上割芭茅草——忘说了,当时为了隐蔽,临时营房都是拿草、芭蕉叶和防雨布盖顶的,班副跑过来说:“班长,有当地老乡找。”
我循声望过去,就见一个傣家打扮、背着背篓的年轻女人也向这边看过来,旁边还跟着个十来岁的男娃娃。我问:“啥子事情?”
班副跟我老家离得近,我江津的他永川的,关系铁得很。他搔搔脑袋说:“晓不得,像是要送东西给我们。”
越南人跟老美打了那么些年仗,狡猾得很,手段也残忍得很,边境一带的老乡都被他们扰得不敢回家。我们的队伍到了,老乡们特别高兴。但部队是有纪律的,按毛主席的话说“不能拿群众一针一线”,我就走过去跟那个女的用普通话慢慢地说:“普哨(傣话姑娘的意思),解放军不收老乡的东西,你拿回去吧。”
(胖子插话问:“傣族女的都特漂亮吧?跟那个……杨丽坤似的?”)
哦,那姑娘也没有好漂亮,黑黑的,眼睛大大的,身段倒很苗条,穿着家织的筒裙。我说的话她像是听不懂,只拿眼睛把我望到,我那会才二十出头,也挺不好意思的,就又用夹生的云南腔调问:“我呢话你格听懂?”
她就给我看背篓,里面装的有草把拴起的鸡蛋,还有他们傣族人欢喜吃的牛干巴,比划说是送给我们吃的。我和班副一合计,老乡凑这些也不容易,就说带她去炊事班吧,我们按价给钱把她。
然后我和班副带着这两人往山下走,别人还留在山上继续割草。云南的地都是红土,又多雨,山路滑溜溜的不好走,树林又密不通风,走着走着我就觉得有啥子不对劲的地方。那女的一手拽在背篓系带上,我一看她那虎口上的茧子,登时一个激灵。
那是握枪的手啊。
你哥子要问,啷个晓得那不是摸锄头把磨的?我也在田里做过活路,晓得不是一回事。再说了,看她背得像是挺使力,可一背篓鸡蛋有好沉?你们晓得,当时越南是全民皆兵的。我也不管了,冷不防大吼一声:“诺松空叶!”(越南话:缴枪不杀)
那个女人脸色一变,倏地从身上抽出手枪来。那个男娃娃手里竟也有一把,枪口一下都指着我们俩。我真没想到连小孩都有枪,原以为一个女人好对付,因为我和班副都没带枪出来,只拿着景颇式样的长刀。
然后那女的用汉话说:“跟我们走,要不,死在这里!”
我一下就明白了,这是两个特工啊。他们本想混进营房,被识破了,又想抓我们做俘虏。我把班副往身后一挡,说:“你快下去报信!老子跟他龟儿子拼了!”
不能当俘虏,当时我就这一个念头。
当兵以前我学过点拳棒,师傅早年间是袍哥头子。要动手就得快,我一脚尖挑起地上一块石头,踢中那男娃娃的小腿骨,他诶哟一声跌跪在地上,对着我放了枪,没中。那女人也扣了扳机,不晓得是不是我命大,哑火了。
这么说吧,其实对女人和孩子我都不愿意下手,可那个时候要是手下留情,接着死的就会是我更多的兄弟伙。来不及再想,我一刀砍向了那个男娃娃。景颇人打的铁是好啊,刀都没有卷刃。
那个娃娃临死前把手枪丢了出去,我想抢,只慢了一步,被那女人抓在手里,对班副后背开了火。她准头十足,班副当时就不行了。我红了眼,班副屋头只他一个娃儿,他妈老汉儿靠谁去?
那女人枪法虽好,但一来是那手枪实在不得力,二来背着的背篓有点影响她行动,闪得慢了点,没打中我,反被我劈中了左边臂膀,血溅了一身。她看了我一眼,把枪按在自己心口开了最后一枪。
后来我们看那背篓,里面装的是苏式手雷。要是真让她混进了营房,后果不消我说。
这个女人确实是越南人民军特工队的,我记得是少尉,连那个娃娃也是特工队的正式战士。当时还特意看了看他们藏在身上的名牌,娃娃的名字我记不到了,那女人的名字里有个“宁”字。
跟越南人狠狠打了几仗后,八零年我复员回国,作为伤残军人安排到老家县里二轻局。我没文化,干不来坐办公室的工作,反正家里也没得亲人要照顾,就辞职出去闯了,几年来挣了点钱,都寄给了班副的家里。
安得促席,说彼平生(一)
平头旅客讲完,三人好一阵子没说话。蜡烛燃剩不高的一截,火苗无声地蹿动。
胖子咳嗽一声,打破了沉默:“兄弟是个重情义的人,咱打心坎里佩服。听您二位这一说,我真觉得人这一辈子什么钱啊名啊都是虚的,能有几个过命的交情,这辈子就没白活,真没白活。”
墨镜旅客笑道:“想来您也是阅历非凡呐!睡觉还早,老哥不如也讲讲?”
“讲也成,就是说来话长了。”胖子点上一支烟,狠吸了两口。
方才这位兄弟一说当过兵的事,我听着特亲切。咱是没当过兵,可也是部队子弟,老爹是三野的,从山东老家参的军,一直打到金门,后来调到北京卫戍区,警卫三师。我打小在老家上学,十几岁才来北京念中学,没两年就赶上了那场大革命。咱都过来人,这就不多说了,反正是稀里糊涂的混过了人生里最好的十年。
四人帮一垮台,政策松动了,我从插队的农村回城待业。那会爹娘都不在世了,哥哥姐姐们就劝我好好复习考大学。我说我都奔三的人了,下乡几年书本丢的差不多,拿着卷子它认识我我不认识它,考什么大学?话虽如此,我也不好意思花他们的钱,就思谋着干点什么挣钱。
也不知道咱是不是没有那个做生意天分,往城里倒腾几回农副产品全赔了,光赚个吆喝。后来见国家政策松动了,我就把眼光瞄到了古董行当。
招您老哥笑话了,先头都是笨办法,下昌平、房山、延庆这些地方跟农民收点旧货,拿到潘家园卖给老外什么的挣点小钱。后来自己仗着胆子大,也试着……动动土,你们知道的哈。几年下来虽说没攒下什么钱,眼头子倒是亮了几分,也敢接点不那么小的生意了。
说话就到了……离现在有六、七年左右的时候。那会我在潘家园有了自己的一爿店面,只有几个平方吧,可也是立住了脚。有一天,一个道上的朋友给我捎了封信,说是有一拨同行打江南来,约我去哪哪见面,商谈生意的事。
我心说可是烧了高香了,咱也混到能跟人谈生意的层次了,这个美呀。就捯饬了一下,赶到了会面的地方,西单,哦错了,西四包子铺。——西单包子铺那两年不是查出个案子,老板拿死人肉做包子?恶心得我几天吃不下东西。扯远了,说见面的事。
我到了那地方,跟我见面的是一老一少,我先以为是父子,他们一自我介绍才知道是叔侄两个。杭州吴家,有几分名气,说实话像我这样的小角色都不大敢攀这个交情。那个老的排行第三,道上人都尊他一声三爷,虽貌不出众,一看就是个精明人。他侄子二十出头,挺温和一孩子,很有几分书卷气。
扯句题外话,后来跟吴邪——就三爷他侄子,熟悉了一点,我才知道他正经是大学毕业,哎呀,当时是肃然起敬,可没闹明白他为啥放着国家分配的工作不干跑来吃苦受罪,忍不住问他。
吴邪就说他大学学的是建筑,结果毕业了给莫名其妙地分配到市委的统战部上班。他觉得这工作实在没意思,就办了停薪留职出来闯了。
我没明白:“统战部不挺好的吗?管打仗的?”
吴邪乐了:“哪儿啊,管‘无知少女’的。”
我一听两眼发亮,吴邪只好解释:是无党派、党外知识分子、少数民族、妇女干部什么的。他这一说我也觉得是没什么意思,更觉得这小孩不错,没那读书人常有的臭架子,可交。
说回来,当时彼此客套了几句,吴三爷就问到我老家何处。我一说地名,他一下来了精神:“贵乡有外国人留下的建筑吧?”
“有!四零年小鬼子在我们老家盖过炮楼。”
吴三爷神色略微不高兴:“我说的是民国以前,传教士大批来中国的时候。”
“哦,是有个教堂,现在早荒得差不多了。”我心说传教的有什么稀奇,西洋鬼子在中国也没干多少好事。
吴三爷点点头,便以此为引,把这后面的事宜对我一一说来。
安得促席,说彼平生(二)
原来近百年以前,清末那会儿,我老家那里确实来过一些外国传教士,教堂就那时候盖的。大跃进的时候,当地人响应“超英赶美”的号召,把教堂的十字架、镂花窗栅都拆了炼钢,能动用的家什也统统卸了个七零八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