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天涯海角[1](1 / 1)
天色将晚,京城各处都掌起灯来,而清净殿的火光更是照亮了半个宫城。大部分宫人都聚集往光禄寺为即将开始的晚宴准备,奔走救火的宫人却只十数个,蟠龙殿外,境况更加冷清,眼睛感受着朦胧的火光,嫣如婕长身而立,还是,都结束了。
他抚着胸口,脸上还是有湿凉的液体迎风掉落。耳中听到司绝尘的脚步,忙举袖拭去。
司绝尘牵来马匹的时候,王总侍和御医从侧廊鱼贯而入,一紫衣的俊秀男子和一个高大的异域面孔夹于其中,司筠尾随于后,在殿门处站定,向司绝尘所在的地方望来。
一眼之中,意会了兄弟两人各奔天涯的命运。司筠跨入殿里,关上门。
司绝尘搀住甫走一步便是一跌的嫣如婕,柔声道:“真不知道你是怎么走到蟠龙殿来的,眼睛虽然能感光了,视物还是很困难的。我扶你上马。”
嫣如婕忆起第一次见司绝尘时,他也是微笑着在马上伸出手来,说,和我共乘一骑。往日少年的一颦一笑突然在心中变得如此鲜明,于是微低下头去,露出一个淡不可察的笑容。他握紧司绝尘的手指,道:“绝尘,我有没有说过我爱你?”
他感觉到司绝尘的身体微微一僵,被握紧的手指也颤动一下。
“今晚晚宴过后我们便出城,”嫣如婕顺势偎在他怀里,笑容慢慢扩大:“我一直没有见过我的家乡,”他眼神如星辉般熠熠,“我们去湖州,找一个有山有水的地方,买一处不大不小的房子,若是有心,还可以收养一个穷人家的孩子,我教他读书习字,你教他武艺防身,闲暇时躬耕田亩,养些鱼儿买卖,天气好的三四月,陌上花开更可以携纸鸢缓缓而归,你说,这样的生活,好不好?”
呼呼的风声里,司绝尘把身上的长袍往嫣如婕身上裹紧,声音低沉而沙哑,“好,你去哪里,我都是陪你的。”
此时,幽州城外的官道上,徐徐行来一行车骑,马儿的喷嚏在空气中旋出一阵阵的雾气。还隔着外城城门很长一段距离,便被层层守卫的兵士拦下。一年轻统领打马从队伍后面上前,道:“我们是奉皇上亲卫的命令送人入京,谁敢阻拦?”说着从腰间掏出令牌来一亮。
那兵士不为所动,喝道:“今日皇上册妃大典出了刺客,李将军有令,封锁京城,私自放人出入者,斩!”
“你看清楚了!我就是京城御林军右军统领燕羽!耽误了这人进城,你的脑袋更保不住!”
拦阻的兵士迟疑地拿过令牌又仔细看看,和身边同伴私语几句,道:“好,燕统领,我放行,不过还得看城门的守卫放不放您。”
坐在车中的白衣男子听到“刺客”两字时眼皮挑了挑,抬起头来。一旁的玄衣人一直观察着他的动静,笑道:“你在担心谁?”白衣男子不语,看也不看他,又低下头去。那玄衣的中年男子却挨近去揽了他的腰,在他颈间厮磨片刻,道:“伤总算好得差不多了,人也丰润了些,总算没浪费我一月来的苦心。”说着手就顺着腰际往下摸去。
翻过厚袍触到两腿之间时,白衣男子抓住他的手,终于凉凉抛出一句:“等进城后再说。”
虽然由燕羽处得知了清晗的真正身份来历,还是一路上为他疗伤驱寒,守之以礼,颇为忍让照顾的萧深水却突然坚定起来,灵巧的手掌强硬地伸入清晗的深袍下面,隔着亵衣握住那株青芽,不算轻柔地抚摸□□起来。
清晗闭上眼睛,不阻止他,也不给任何回应。
萧深水笑意不改,道:“如果现在坐在身边的是申璧寒,晗弟会不会热情一些?”说着另一只手凝了真气,在他腰臀处不轻不重地游走。感到腰腹间的热流,清晗谓睁开眼,轻声道:“萧大哥很在意?”
萧深水感到手下的青芽起了微弱的变化,一边持续娴熟地挑逗,另一只手一边从后面伸进袍子下,毫不客气地褪下亵裤,仍是带着真气的暖意蜿蜒到那处最隐秘的地方,慢慢地旋入一指,耐心地拓展着收缩上来的紧密。他靠近他耳廓,沉沉地道:“你的热情,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够了。”感受到下方越来越放肆的手,清晗终于不能忍受地转头看向萧深水,“萧大哥应当明白,现在已经不是纵情声色的时候。”
萧深水点头,微微冒头的胡茬在清晗的颈侧蹭动,道:“人生得意须尽欢,我很想知道,在申璧寒的眼皮底下和他的世修君纵情声色,是什么滋味。”他语气有些冷意,手下拿捏却越发技巧老到。
没了内力,更难抵抗身体的本能,呼吸有些紊乱,情热渐渐染上清晗的脸,他的眸子里却是凌凌的清冷,他忽而扯出一个笑来,“我和他没有关系,和世修君也没有,其实如今的清晗,和十二钗里最低贱的□□,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萧大哥恐怕会失望了。”
萧深水心头一窒,听到清晗这种自践之语的莫名心悸让他自己也感到诧异,他慢慢停下了动作,抽出手来在一旁的锦帕上擦净,帮清晗把袍子掩上,长叹一声道:“你果真是一个连自己都不放过的人,你的背叛我本不想认真追究,只是如今的情势已由不得你我。”
夜色笼罩下的皇城肃穆无比,几乎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然而从冷清的东华门远远望去,仿若提前来到了上元节,沿路灯纱轻笼,暖如蛾火,华如红丹,光禄寺的热火朝天更是如怒放的灿烂金花,引得被御林军卫禁足在户的平民百姓偷偷仰望遐想。
大殿上,秀女的舞袖送来熏风如兰,左相司酋坐在上首,半眯眼睛不知在想什么。司筠在对座和太常寺卿、大理寺卿、左都御史等一干官员举杯寒暄,轮番敬酒笑谈,然而大多官员却是都有些勉强和拘束,有意无意暗暗注意上座脸色灰白的申璧寒。
满座看似欢乐繁盛的光华下,皇帝一人独坐在那张矮榻前,只开宴时敬了在场官员一杯,便示意各人随意,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由于面色的惨淡更显得像是一尊完美的雕像一般。
正在殿中气氛微妙处时,丝竹声缓缓低沉,秀女们都低头退了下去。一道朗朗清越的女子声音从侧殿传出:“中宫拓跋吕率族内勇士为皇上及各位大人献舞一曲。”
在场官员个个脸上都是惊诧和茫然,这晚宴本是只许男性参加,前朝的宗室都或杀或逐,便只是朝中官员和君王“联络感情”,而皇后不但出现了,还要在臣子面前献舞,这恐怕是前无古人的破天荒头一回。
申璧寒还是稳坐如磐,见皇帝没有阻止的意思,众人只得都安静下来。
细密的鼓点从乐师帐下传出,渐渐转向高昂,如千军出阵前的潜伏,好似下一刻就会响起号角,兵戈出行。除去立在皇帝两侧的青衣亲卫;殿中的李骘和其下属,其它的文官,尤其是未和刑狱打过交道的几位脸上都现出惶惑来。
随着鼓声,渐渐响起男子雄浑的低唱,唱的是柔然的语言,鲜卑族里最尊贵的拓跋部勇士在领头身着骑装的少女带领下,携着乐器踏步而出。
少女轻纱蒙面,一走到殿中便踮起脚尖,跃上半空,弯腿下地后单脚旋转,长辫如风,四周的拓跋勇士围拢后又“呔”地一声散开。居中的少女已经骤停,她柔软的腰肢弯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左腿笔直指天,右腿堪堪支撑全身重量。保持一瞬这个姿势,她蓦地一个翻身,两脚换位,两肩微送,双臂如无骨般抖出又回转,跟着鼓点的节奏将身体倾斜下去,在将要触地之时伸指一点旋起,在空中翻滚两圈稳稳着地。四周的低唱随着她的动作起承转合,竟然是天衣无缝。
两边的官员几乎都被这一连串优美而惊险的动作夺了神去,张口结舌。鼓点的节奏忽而一变,场中盘桓响起少女清扬的嗓音。她唱的竟然是流传在河西将士之中的一首凉州调,虽然有些地方咬字不是很准,却是高亢嘹亮,荡气回肠,气势不输于男子。
座中武官都有些动容,心底不禁跟着节拍敲击应和起来。那边厢,安天爵却和左相一样开始闭目养神。
申璧寒还是表情欠缺,静静看着气氛越来越高昂的场中,不发一语。
苏魄坐在下首,挨着光禄寺卿。他品阶最低,又坐在不引人注意的角落,本应受到冷遇,然而各位有心的三品大员都各自揣测一个五品官员也能出现在晚宴上所意味的可能,对他十分和气,有不愿结交的,也表现得礼让有加。苏魄一面低声应对,一面细细注视着场中的变化,心底也对拓跋的歌舞赞叹了一把。他看向远远御座上的身影,抿一口酒,放下酒爵。爵中酒色如玉,他低头,涟漪中摇晃着映出白衣清冷的身影。
他一惊,回头望去,只见廊上缓缓回转的风灯,纯白的幻影在夜色如胭里幻化而去。苏魄不禁心头一紧,两月已过,他也该到了。
拓跋公主送出最后一个尾音,从身边勇士肩上拿下一把乌木长弓,把它贴于胸口,低头弯腰行了个礼,随即将其举于前方,正对于申璧寒的位置,接着作势从袖中拔箭。
两旁的青衣亲卫见状,都向中聚一步,眼神带淡淡杀气射向撘箭的少女。
拓跋仿佛是笑了笑,拔出一支虚无的空箭,拉开弓弦,毫不回避地对着申璧寒“嗡”地放弦,随即垂手笑着大声道:“陛下,拓跋吕把心箭交给你,希望你能如我手中的弓一般长于驾驭,不至于辱没了它。”
申璧寒终于动了,他挥手让两名亲卫退回,抚掌叫了一句:“好。朕会如爱自己一样爱护它,”他的声音不如白日那般有力,歇了歇才接下去,“可惜它的箭尖对的不是别人,而是朕的胸口。”
拓跋笑声如铃,一刻后才止住,极为认真地看着皇帝,“我的箭尖怎会伤害爱我的夫君?它要对付的,是皇上身后的敌人。”
申璧寒道:“有皇后这句话,朕就放心了。”
拓跋退下后不久,皇帝也先行离去。
又有新的舞姬款款上殿,官员们终于放松下来。互相窃议着外族皇后的惊艳一现和最后那几句值得玩味的对话,便有人将此与刺客及皇上的伤联系起来。只是片刻后,觥筹交错之间,话题渐渐转向风月之事。接着便有醉眼朦胧不顾形骸的,往身旁那年轻端正的倒酒侍从动起手脚。
苏魄沉思片刻,正要起身离座,身旁有双不老实的手忽的搭上他的肩,像是无意地拉扯着他官服的衣领。一股酒气冲入鼻底,他转头看向借着醉意向他倒来的光禄寺卿,笑道:“寺卿大人,你认得我是谁么?”
寺卿也眯眼一笑:“认得……你是宗正寺主簿苏大人。”话没完,那手竟然伸进了苏魄的雪雁官服里,就差没直接摸上锁骨了。
苏魄有些哭笑不得,抬手利落地把狼爪子扒拉下来,“寺卿大人你认错了,”他顺当地把一旁的暖帐下摆塞在寺卿怀里,道:“这位才是您的苏大人。”
仿佛是酒力上脑的寺卿大人兀自纠缠不休,动静大得让人纷纷侧目。远远的司筠更是抱胸谈笑观望得津津有味,苏魄只觉一个头两个大。眼角瞟到身前突地出现一双精致的皂色官靴,几声咳嗽后,低沉而有些浑浊的声音道:“这位宗正寺苏主簿好是面生。”
骚扰的动作很准时地停下来,寺卿大人转身扑在几上酣睡。苏魄抬起头,司酋正在眯起眼睛打量他。而四周静了一瞬,投射过来的目光都刻意地转开去,又是欢歌笑语。
看着苏魄随着司酋走出大殿,司筠一手撑头,瞳孔不可觉察地紧缩了一下。
“相国大人,这是要去哪里?”苏魄被请上马车时,看到司酋的目光还是停在他身上。
司酋道:“去本相府上。”
苏魄也不问缘由,坦然地坐下。
沉默蔓延了许久,马车已经出东华门外大街,过翰林院,距相府还有短短一段路时,司酋忽而道:“你父亲的性子不如你坚韧,否则便不会过早被世事摧折。”
苏魄道:“相国大人很了解我的父亲?”
司酋沉默了。在马车猛地一晃停下后,他道:“我是这天下最了解你父亲的人。”他看着苏魄投过来的眼光,“他的音容笑貌,他的襟怀喜恶,没有第二个人能如我般明白。”
这老人用一种堪比热烈的眼神看着苏魄,“所以,我也明白你,苏魄。你只有一样和你父亲全然相似,那便是太重情。你父亲只是消极守望,你却懂得积极争取。”
苏魄笑笑,“不听后面两句,我会以为相国大人看上下官了。”
司酋严肃地看着他,让苏魄意外的是他竟然点点头:“没错,比起申璧寒来,我还是喜欢你一些。”
苏魄掀起车帘,看到相府前的守卫紧张地看着他,像是见鬼一样,他转头笑道:“看来相国大人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两人走过前院的花圃和大理石挡壁,苏魄的脚步一顿。他收起嘴角的笑意,看着同时停了进堂脚步,亦向他望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