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第十五章(1 / 1)
初夏的时节,到晚上总是月朗星稀的,凉爽的风吹进小小的院子,举目望去尽是即将夷为平地的简易楼。据说这块地靠近市中心,拆了民房后即将用作商业用地。
骄阳在自家院子里支起碳炉,精心的布置一顿烧烤盛宴,昨天曾毅勋的围裙被洗干净,今天穿在了自己身上,看着小木桌上几排烧烤食物,还有5个放调料的小瓷碟,铺上干净的桌布,映着屋里的灯光,倒真有些野餐的情趣。
“是谁上回抱怨脸上冒出一颗痘,今天就主动吃烧烤,看来你那些美容理论都是说说而已。”曾毅勋坐在一旁将鸡翅穿在铁条上,放在盘子里,脸上掩不住的笑意。
“有什么办法,昨天那顿饭吃的肠子都快吐出来了,今天就犒劳一下自己,一直就爱吃烧烤,以前是为健康考虑才不敢多吃。”骄阳装作抱怨的表情,一脸受伤隐忍。
碳炉的火光把脸映红了,骄阳拿着烤的香味四溢的鸡翅,馋的直流口水。“知道吗?原来我原来在丽港跟一个人一起吃烧烤,吃到差点吐。”
“跟桑家珉?”
“不,是惠佳的李鼎一。”
“哦?你跟他看来交情不浅。”
“原本他是家珉的战友,和我是好兄弟,曾经也算无话不谈。”骄阳想想,觉得这句话不妥,从前自己对李鼎一是无话不谈,但他对自己似乎总掩藏了点什么,也许因为这个,她觉得关于李鼎一,有些东西是让人看不透的。
“后来怎么不了?”
“后来很久没见到他,像人间蒸发了,我想,也许他对我并不是太信任,也许不想让我知道他的行踪吧。”
曾毅勋脸色微变,沉默了一会,只听到火堆里“哔哔哱哱”的声响:“骄阳。”
“嗯?”
“李鼎一在生意上是站在恒茂的对立方的,咱们的关系不同了,以后你要站在我这边。”
“我本来就是你这边的。”骄阳看他一脸认真,反而觉得可乐,将烤好的一串臭豆腐递过去,“就冲着在恒茂工作了五年,我也是向着恒茂的,何况惠佳不止一个李鼎一,还有一个章修年,他可是我心中黑名单里一员。”
“你心里还有黑名单啊?”曾毅勋难以置信的望着她。
“好多人,有那年在街上抢走我提包的歹徒,初中时体罚我的无良教师,还有当年在修车行欺负家珉的同事等等。”骄阳跟他一一细数着,“当然,如果你背叛我,欺负我,那你也会进入我的黑名单。”
“进入黑名单的会怎样?”
“永远被我憎恨。”
曾毅勋笑的直颤,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放心吧,你没那机会拖我进黑名单了。”
声音离得很近,柔柔的钻进骄阳的耳朵里,气息温热。火光中,她的两颊被映的红红的,娇羞可人,眼睛里的光芒闪闪烁烁。
曾毅勋靠近了伸手揽住她的纤腰,骄阳没有抗拒,只是怯怯的拿着一串臭豆腐,双手像不知该如何安置。
唇,覆上来的时候,软软湿湿的,骄阳感觉到曾毅勋吻得很仔细,一点一滴,丝毫有疏漏,这似乎不像他的风格。而放在她腰间的手却不曾闲置,上下摸索着,像寻找些什么许久渴望的东西。他一再用舌头伸入想探寻什么,骄阳却只敢缩在一角,直到被他逼到无路可退,才慢慢唇舌交缠……
“唔……”
“嗯?”
曾毅勋怔了一下,停下来:“怎么了?”
“孜然的味道。”骄阳舔了舔嘴唇,嗤的笑起来,伸出长长的指关节,将他嘴角上残留的孜然擦去。
曾毅勋觉得那指尖的轻触的感觉,像种无意的挑逗,挠的他心里痒痒的:“你这个样子,让我老想一些不安分的事。”
骄阳的手指停了下来,扔了臭豆腐,直接双手掐住了他的两腮,惹得他一阵怪叫,疼痛抱怨状:“疼,疼,别掐了,成猪头了。”
骄阳眼里带笑看着他:“以后不安分就让你成猪头。”
“那什么时候才能不安分啊?”
“早呢。”
“‘早呢’,是多久以后?”
“看过沈从文的《边城》没有?”
“……没。”
“里面男子向心仪的女子表白时,要唱三年零六个月的歌,以示真诚。”
“这么久啊!”
“当然。”
“失算啊……”曾毅勋一脸懊悔挫败,“早知道你信这个,我从认识你的第一天就开始唱,我们已经认识已经四年零一个月了,如果从开始就唱,那我岂不是早在七个月前就可以不安分了?”
谁知第二天,骄阳在上班的时候,忽然接到曾毅勋的紧急电话,里面的声音郑重其事,且带着一种兴奋:“我在网上下载了《边城》,仔细研读了一番,里面的规矩也充分为未婚男子着想,如果只许唱歌讨老婆,那嗓子差的男人岂不一辈子光棍?”
“所以,你说的唱歌三年半那是‘马路’,父母主张是‘车路’,我看咱们俩的事适合‘车路’,这个战线短,避免我中途阵亡,或者半路杀出程咬金,等我回家就让我爸妈到你们家‘提亲’去。”
“喂!你别乱来。”骄阳在电话里提醒。
“我没乱来,只是第一次感觉,父母包办婚姻是这么有道理!”
一周后,骄阳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拆迁的旧房子时,在日历上看到了自己标注的日期,是桑家珉的忌日。她一直都记得,却不知道为何最近的一周竟然淡忘了。
当天跟曾毅勋打了招呼,又给单位请了假。一个人坐着长途汽车去了延平,虽然每年都去两到三回,可这次感受却不同,也许是心境稍稍有了改变。
从花店买了一捧白菊,冒着小雨赶去公墓,一路上寂静而肃穆,初夏时节,两旁的花草已经到了繁茂期,在雨水的浇灌下,花瓣沉甸甸的,石阶上湿漉漉的一片,遥望山侧的阶梯悠远深长,隐隐的能听到哭声,稀稀疏疏的拜祭者从身旁走过。
桑家珉的墓碑落了些灰尘,被雨水冲刷的半面清晰,半面模糊。很久没有过来祭扫,但从前的事情却总是历历在目。墓碑上桑家珉的照片,微微泛黄,只是笑容依旧。
当年桑父拿了一笔赔款,却没舍得花上一笔钱给死去的儿子弄一块像样的墓地,原本甚至要埋在村头的小山坡上。她还记得当年慷慨买下镇上公墓位置的,是李鼎一。印象中,他一直不是个爱出风头的人,却是个关键时刻总会出手的人。
“家珉,我想告诉你一件事。”骄阳打着伞站在墓碑前,就像从前聊天时一样,“我和曾毅勋在一起了。”
“当年,你一直不喜欢他,我也觉得他太不成熟。很长时间里,小打小闹,却始终没把他当做能发展的对象。不过这两年,他真的帮了我很多。不管我多失意,多落魄,他始终陪着我。这两年的日子,真的很难熬,看着周围的朋友越来越发达,越来越美满,而我却始终看不到幸福在哪,也许我总忘不了你,但是这一次……”
“这一次也未必是幸福。”身后冷不丁冒出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她的话,错愕的回头,看到李鼎一站在不远的地方,一身黑衣和一把黑伞。
“是你?”
“我就知道你会来看家珉。”
“你刚才那话什么意思?”
“不管什么意思,总之是实话。”
“不敢苟同,不劳费心。”
“谈不上费心,只是偶然知道的真相而已。”
“我知道你现在是惠佳的太子,而一直以来,恒茂和惠佳是生意上的死敌,你对曾毅勋没有好感我理解。”骄阳轻描淡写的回答,将一捧小白菊放在墓碑前。而李鼎一带来的却是一个大花篮,抢眼而体面。
“看来我现在在你眼里是个心胸狭窄,睚眦必报的人。”
“立场不同,看到的东西也不同,这两年来,真的能值得我信任的男人,只有曾毅勋。”骄阳转身,从他旁边错过去。
走了几步,背后隐隐有一声轻叹:“知道家珉的死因吗?”
骄阳下意识的停下脚步,脑袋里微微一乱:“你认为我会忘?”
“你所知道的,一直都不是真相。”
骄阳听到这里忽然觉得胸中无可遏止的激动,转身看着李鼎一:“我也想穷根问底,也质疑过真正的责任人,可是连桑伯伯都不想知道,一个儿子的性命换来了上百万的赔偿,你没有看到,他们一家很满足。桑伯伯亲自我求我不要追究,他说即使官司赢了,家珉的命也换不回了。事实上,他的意思就是,既然已经失去了,就要把损失降低到最小,因为他们还有一个儿子!他们缺的是钱,不是儿子!”
“我知道你委屈。”
“我是替家珉委屈!”
“跟我去见一个人,我还一个真相!”
“你能知道什么是真相?!现在知道真相还有什么意义?”骄阳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旧事重提,总是心酸泛滥。
“以前的我,没机会知道真相,但是现在身份不同,我只要想知道,就有机会让许多人帮我查。这个真相,对你意义重大。”李鼎一言之凿凿,言语中,这个真相似乎相当具有诱惑力。
骄阳被他开车带到延平县城的一家咖啡馆,一路走进贵宾包间,屋里香气宜人,带着舒缓优雅的格调。穿着西装革履的男人正坐在包间里,看起来像等候已久。待骄阳和李鼎一进来,他才客气的站起来招呼了一句:“李总,齐小姐。”
“王副总?”骄阳这才看清眼前的人,竟然是前段时间曾毅勋所说的,刚被惠佳挖走的技术部经理王锐。从前共事的时候,骄阳也认识王锐,只是交情尚浅,一直见面只是点头问好。
“他就是我要带你见的人。”李鼎一的介绍恰到好处,“他会负责跟你解释有关两年前,威泰电力公司发生工伤事件的来龙去脉。”
“开什么玩笑?王副总一直是恒茂的员工,怎么会对威泰电力公司工伤的事了解?”骄阳似乎认为不可置信,疑惑的看着李鼎一。
“齐小姐,威泰和恒茂是合作单位,恒茂一向是南陵用电高耗企业,包括恒茂一大部分的电力资源,一直是威泰输送。齐小姐当年一直作客服,对这些大约了解不深。”王锐接过话题,讲的不紧不慢,“也就是这样,恒茂的高层和威泰那边的领导一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当然,利益的牵扯,必不可少有双方内部人士在协调。”
“这种事情和工伤有什么关系?”骄阳莫名的插话询问了一句,王锐的介绍让她如坠五里雾中。
“两年多前,我受恒茂负责人的委托,和威泰谈继续合作的事项,这其中有个小插曲,当时赵秘书找我私下谈了个小事,说曾总的一个远房亲戚,原先在修车行工作,想换份工作,让我如果有机会,在这次洽谈当中和威泰的负责人提一提,方便的话,安排个差事。我也是在这个时候才知道,这位所谓曾总的远房亲戚,叫‘桑家珉’。”
骄阳觉得眼皮猛然跳动了一下,心里纠了一个结,混乱而迷惑。
“威泰一直把恒茂看做大客户,这种小事当然是应允的,没过多久,我的印象中,桑家珉就去了威泰工作。这个事情我一直没当做大事,不久也就遗忘了。后来威泰对工伤这种事捂得很严实,何况出工伤的人年年有,谁也没多想,恒茂也不乏先例。只是这中间我知道有一次,威泰有几个厂房要上新设备,本来这也不归我管,是在一次酒桌上,听到威泰的老总提到过,当时曾总,曾少爷,和两个副总也都在。”
“不过后来据我所知,这一批设备还是恒茂赞助的,当时威泰资金出现了些问题,设备陈旧,企业效率不高,甚至有亏损负债。新设备价格昂贵,威泰负担不起,换了两台高新设备,都是向恒茂借债。”说到这里,王锐似乎颇有些不好意思的表情,顿了顿,“不过我要说明一下,和威泰打交道的过程中,我当时偶然的机会认识了他们公司会计部的一个女孩,她现在是我老婆。我当时和她恋爱时,去威泰找她,在他们公司的派遣公告上,看到调任学习操作新设备的几个技术工名单里,有桑家珉的名字。”
桑家珉去了电力公司不久,被派去学习操作新设备,这些骄阳也是知道的,当时的确有一丝纳闷,这个名额极其有限,通常是练功尖子才有机会,同时工资和在普通车间也有很大差距,是很多人争取的出头捷径,怎么桑家珉这种新人竟然也弄到了名额。
她只知道当时桑家珉很开心,兴奋地告诉她,在新车间拼命工作不到一年,就能把房子的首付凑齐,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当时他是信心满满的,从他的眼里,骄阳仿佛就看到了他勾画的蓝图,只是没想到,进了新车间的第二天,就传来了工伤的噩耗……
“后来我老婆跟我八卦过,说那天桑家珉连顶了一个白班和一个夜班,早已经累的脱了形,进操作间的时候脸色发白。实际操作的时候,有人让他休息会,让他五十几岁的师傅先下去,不过到后来,他还是第一个进去了,也许是求功心切吧。后来结果大家都知道了,半个身子都电焦了……”
“别说了!”骄阳害怕再回忆看到桑家珉尸首的那一幕,可怖和心疼,腕的她整张脸煞白。
王锐转头看了一眼李鼎一,他微微点头示意可以继续说下去,才重新开口:“当天在场的三个人,出来后都一口咬定桑家珉违规操作。威泰还召开安全教育大会,讨论重申安全条例。那两台机器自那以后,打回厂家重新修理。不过有一次,我和我老婆一起参加他们公司年终联欢会的时候,那晚桑家珉的师傅,那个快退休的郑老头喝多了,也许是说走了嘴,说桑家珉其实根本没有违规,那两台机器在检修中,发现重大安全漏洞。”
“我老婆是个心直口快的人,也知道这事有问题,当时问他为什么要撒谎,郑师傅说这两台机器,是后面的大领导亲自进的,里面的猫腻,谁都说不清,说清了对谁都没有好处。”
“也就是那个联欢会回来的两天后,我暗暗去翻了合同记录,还偷偷的影印了一份,从前在恒茂时一直没敢亮出来,如今,我已经不是恒茂的人了,原来那两台机器,不是威泰的领导进的,而是恒茂代理的。”
王锐将一叠A4纸从包里拿出,正过来递给骄阳。她接过来的时候,感觉脑袋嗡嗡作响,手也不自觉地打颤,一页页的翻过,最后一页落款双方签字的地方,甲方的位置上显示着熟悉的字迹,熟悉的名字:
曾毅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