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七章 再相见(1 / 1)
从那次秋游之后,笑初和秦木石只是通电话,却没有见过面。
笑初听他的课不算,全校性的大课,学生总有几百个,笑初又总坐在边上。何况,她也只是听了两次就没再去。
虽然没有再见面,笑初却觉得离他很近,因为他们每周总有几个晚上是要通电话的。
不过,他们的再次相见倒来得很突然。
周五上午,系里通知一年级的学生下午两点钟去系里上个课,说是给他们讲一下关于毕业论文选题的事。据说从他们这届开始毕业论文要接受教育部统一的盲审,学校很重视。虽然二年级论文才开题,但提早准备总不是坏事,大家都这样想。
下午上课时笑初迟到了,这几天通宵看书,实在太累,中午原本说躺在床上只歇一下就好,谁知道就睡过去了。等醒来一看,已经两点了,慌得她从床上跳起来,胡乱洗了把脸就往外跑。
到了教室,发现门关着,已经开始上课了。笑初有点不好意思,就想从后门偷偷地溜进去,却发现这间小教室根本就没有后门。看看前门好像并没关严,她只好硬着头皮轻轻推开门,红着脸走进教室,连讲台也没敢看,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幸好大家都在专心听课,也没人在意她。
低着头静了一会,听到讲台上讲话的声音似乎有些熟悉,她抬起头来,却发现原来是秦木石。
虽然这一会儿他正背过身去放投影,但笑初的心还是狂跳起来。早知道是他上课,就早来会了,而且,自己头都没梳就跑来了,一定难看极了,她很是沮丧。
这时,他已经把投影机打开,转过身来了。笑初看见屏幕上有几个大字,“什么是历史-文字,图像,口述”。她知道这是他最近在写的一本书,他曾在电话里跟她提到过。
“系里让我给大家讲讲论文的事情,我想,如果泛泛而谈也没什么好讲的,所以就把自己正在做的一个研究拿来跟大家共同探讨一下。”秦木石还是那样的谦和,微笑着说。
他用目光扫视了一下教室,在笑初那里停留了一会,接着他的目光又滑走了。
笑初知道他认出自己了,因为她感觉到他的目光刚才在自己脸上停了一下,虽然她装作在看屏幕,没敢跟他对视,但心里是高兴的。
教室里很安静,只听见他温和的声音,“认识历史的方式可以是多元的,文字的历史其实只是上层社会的表达方式,所以我们今天关注历史,应该从图像,口述,传说,神话等多方面去看。”
屏幕上一张张图片翻过,一个问题跟着一个问题出现在这些图片后面,秦木石用这些问题来串起他今天的讲课。有时他会发问,但并不需要学生回答,因为随着另一个问题的提出,前面的问题就解决了。所有人都听得入了谜,直到最后一张图片的放完,屏幕出现结束两个字,大家才反应过来,教室里爆发出一阵掌声。
他的脸居然有些红,讲课的时候他充满自信,现在却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等掌声停了,他说,“谢谢大家,刚才我把自己确定一个选题以及怎样去进行这个选题的大致情况跟大家做了个介绍。下面,有什么问题可以提出来,我们一起探讨。”
有个男生站了起来,“秦先生,我有一个问题。”他说。
秦木石赶紧说,“不用叫我先生,没必要那么客气,真的,对老先生这样称呼可以,对我真的不需要,大家都是朋友。”下面的学生都笑了,因为他那副紧张的样子很有趣。
不过,他的话倒是有道理的,教室里坐着的博士生里除了几个应届考上的以外,大部份都工作多年,有些就是本校的教师,年纪跟秦木石差不多了,确实没必要恭敬地叫他先生。
“我想问问关于论文选题的事情,怎样才能选出一个好的选题呢?”那个男生继续问。
这正是大家都想知道的,所以每个人都认真地盯着秦木石,想从他脸上找到答案。
他笑了,“我知道你们对这个问题最关心。不过我建议你们先不要着急,先多看些书,在看书的过程中找自己感兴趣的问题,有了问题一切就好办了,只需要去找解决的方法就可以了。另外,要记住的是,把题目做小一点,做细一点,围绕一个问题,一批材料钻进去。千万不能空洞无物。”
接着他居然开了个玩笑,“我们常说,有些人做论文就像狗撒尿一样,围着一个地方划了个圈,撒泡尿,然后就宣布这块地归自己了。这样是不对的,博士论文绝对不是画一个圈,而是要发现一个问题,围绕一个问题去做。”
教室里爆发出笑声。笑初忍不住瞪大眼睛,没想到这秦木石还是如此幽默的人呢,狗撒尿,真亏他想得出来。
接下来又有几个同学提了些关于论文方面的问题,木石都很耐心地一一作答。笑初倒没什么好问,而且,她也有些小小的私心,就是不想在众人面前提问,反正有什么问题她可以打电话请教他。这样一想,就觉得很幸福,仿佛存了什么秘密似的。
因为课都已经讲完,大家也不再像刚才听课时那样正襟危坐了,男生全跑到前排围着秦木石闲聊起来。笑初听见最先提问的那个男生又开始发问了,“秦老师,你的手机号码能告诉我吗?”笑初看了他一眼,认出他是和陈彤一个研究室的。
秦木石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我没有手机。”看见大家一副吃惊的样子,他又解释说,“我不太喜欢用手机,走到哪里都能被找到。你们可以打我家里电话,我晚上都在家。”
陈彤不知什么时候挤到尹笑初身边来了,这会子听见这话,她捅捅笑初,小声取笑道,“哎,这秦木石倒跟你是一类人呢。”
笑初瞪了她一眼,装作没听见,但心里却按捺不住地甜蜜。
晚上,她忍不住又打了个电话给秦木石,虽然她今天并没什么问题要问,但是不知为何,她就是想跟他说说话。
电话接通后,照例是他那熟悉的让她心动的声音,“我是秦木石。”像她每次听到的那般沉稳儒雅。只是在听到她的名字后,他轻轻地笑了一声,然后开玩笑地说了句:“你今天上课迟到了哦。”
听他这样说,笑初也忍不住笑了,“我不知道是您的课,对不起。不过,我只迟到了几分钟啊。”她没意识到自己的语气里已经不自觉地带着些撒娇的成份了。
“我没怪你啊,开玩笑的。课题进展如何了?”他问道。
“还好,每天在忙着找资料,偶尔也写一点。就是这学期的课太多了,总觉得时间不够用。”她回答着。
“别着急,慢慢来,现在准备得充分些将来写毕业论文的时候就可以轻松些了。”
“嗯,我也这样想的。刚开学时我也发愁毕业论文写什么呢,不知道怎样才能选个好的选题。正好周老让我做这个课题,就可以拿来做毕业论文的选题了。对了,您下午的课讲得真好。”她发自内心地赞叹道。
“系里安排我来给你们上这次课,其实我原本是想推辞的。”
“为什么?”笑初很是奇怪。
“我觉得应该请老先生来讲,我毕竟资历太浅。另外,我也很怕给你们讲课。你们这届的学生年龄大的占多数,很多都是学校的讲师和副教授了,已经形成自己的研究风格,有时候,对一些新的观点会产生排斥的。”秦木石解释。
“是这样啊。那年纪小的就容易接受新观点吗?”笑初问。
“一般来说是的,因为年纪小的学生一直是从学校到学校,研究做得也不多,所以更容易接受新的东西。这样的学生其实好带,那些认为自己早已是个人物,只不过来补张博士文凭的学生倒要难带多了。”他感叹着。
笑初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从他的话里,她忽然听出一些疲惫和寂寞。像他这样的资历,在这个向来习惯按资排辈的地方定然是不得不多谦让些,而且他年纪轻轻就已经做到博导,别人看着是无比风光,可是在他自己,有时也会觉得累吧。她想。
挂了电话后,笑初到阳台上呆了一会。这楼里的每间宿舍都附带了一个小小的阳台,可以晒晒衣服什么的,虽然这阳台小得几乎转不过身来,可是,也能让人站在那儿看看月亮想想心思的。
就像今晚,她的心里满是情绪,房间里固然只有她自己,还是觉得不够安静,那些衣柜和桌子仿佛也能瞧出她的心思似的。她只想躲开这些,到黑暗里去。这种时候,阳台就是最好的一个地方。
站在那里,望着黑暗的天空和闪烁着点点灯光的校园,笑初又是想笑又是想哭,那种感觉奇怪极了,她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大家一向认为她是个安静听话的人,从小到大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原先她也是这样认为的。可是现在,她觉得自己都快要疯了,体内涌动着一股股喜悦,说不出的喜悦。然而这喜悦里又有几分不安和痛苦,还混杂着些凄凉的感觉。
是的,就是凄凉。笑初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还记得以前看胡兰成的书,里面说起女子一旦爱了人,便会有一种凄凉感。当时她看不懂,爱一个人怎么会凄凉呢?不是应该幸福才对吗?现在她真的有些明白了,对女人来说,被爱是一种感激,就像《桃叶歌》里说的,“春花映何限,感郎独采我。”而爱了人却是在这感激之外更有一份深深的凄凉。因为从此后,心再也不能如从前那般单纯明媚了。
她现在正有那种深深的凄凉之感。清凉的夜风里,她的心事就像是唐诗中那些最令人哀怜的诗句,在轻轻地摇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