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相亲（1 / 1）
虽然只是星期六上午十点左右，但时光咖啡厅内已经聚满了熟客。合伙人之一的叶可儿此刻正慵懒地倚靠在店东角的贵妃椅上，懒散的目光在客人身上来回游移。
“嗨，可儿。”一个熟客发现了她，走过来打招呼道。
“嗨…好久不见。我事务所那边忙得很呢。”她颔首笑了笑，焦距却巧妙地越过他。
“哦，这样啊…你怎么了？”熟客误将她慵懒的模样当作身体不适。
“前些天着了凉。”按住额角，可儿顺势说道，看起来虚弱非常。
“啊，啊，那你好好休息。”看到平时的活力美女，现在似乎只剩下半条命的样子，熟客惜香怜玉道，转身作离开状。
“小云，让他们煮一杯蓝山咖啡——既然好久不见，算我请客。”她一边招呼服务生，一边对那位熟客轻道。
“这怎么好意思。”熟客搔搔脑袋。
“应该的。”多么虚弱的微笑啊。其实是因为太不耐烦观察对象被遮挡。眼见那个熟客走远，慵懒“病”美人瞬间翻了个白眼，集中精神仔细监视着不远处坐着的面生的客人。
嗯，看起来好像是咖啡厅里常见的一幕——男女问题。正准备找个理由近距离观察，忽然肩膀被人一拍。“可儿，在做什么？”一进店就见好友似一条脱水死鱼般晾在软椅上的梁佩佩矮下身，好奇地问道。
“看戏。”被打断兴致叶可儿没好气地回答。
“啊？”循着可儿的视线望去，隐约地看到一男一女在争执着什么。欸，那人，那人的轮廓有点面熟。但是怎么可能？她眨眨眼，迅速否决。
“怎么老喜欢从后门进店里啊？”叶可儿抱怨，敏锐地察觉到她的闪神。“看到什么了？”
“没有。我只是在想……今天晚上吃什么大餐犒劳我的肚皮。”梁佩佩揉揉眼笑道。
“梁佩佩，你猪啊。”叶可儿翻翻白眼，不再多问。
“喂喂，叶小姐，能吃是福。”梁佩佩鼓起腮帮子，不服气地道。
“什么事情过量了，总是不好的。”调侃的眸光从上至下地扫过。
“呃，我好歹也算是中等身材。”至少有前有后。看得出性别。
“是吗？”
“当、当然，肯定比不过你……”呜，店里哪里有没人的地方，她要躲在那儿哭哭。摸摸鼻子，她抱着被严重“践踏、粉碎”的女性自尊，认命地耷拉着脑袋。唉，上帝造人总是不公平的。造可儿的时候一定是精雕细琢，造她的时候一定是在混水摸鱼，应付了事。这个世界上果然没有公平。
“我去厨房找余乐。”哀怨一瞥。
“去吧去吧，别光站在这里。”挥手，叶美人眼也不转地调整姿势继续在一旁凉快。
“……”再揉揉眼。大概是花了眼。毕竟不可能有这么恰巧的事情发生。
不过不久后她才发现，老天爷也有清闲的时候，摆了他们一个大大的乌龙。如果她当时再看得仔细些就能发现那个低头点单的男人确是万祁桀无疑了。
*** *** *** ***
啜了口冰水，万祁桀慢条斯理地将面前剩余的那份套餐一口口吃掉，选在这个角落位置的本意是不受外界打搅，现在却全成了奢望。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邻桌的争吵声越演越烈，女方的声音变得尖刻。
“没什么好说的。”男方冷哼一声转过脸。
唉。万祁桀无声叹息，拿起水杯又啜了一口。他们从他开始吃，吵到他快吃完，而且还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只希望其中一个人先累了，可以坐下来，平静的谈谈。
“没什么好说的？你竟然说没什么好说的！你再给我说一次！”女方抓狂地嚷嚷。
一方情绪失控。万祁桀暗暗嘘了口气，加快了吃东西的速度。
“本来就没什么好说的。”男方满脸不在乎，平平淡淡回答。
“什么！”女方银牙紧咬，有掀桌子的冲动。
吵……搁下手里的勺子，万祁桀望向邻座的男女，希望受到关注后他们可以稍微收敛。
一抬眼。他好像看到了梁佩佩。她站在咖啡厅的东角在别人说些什么。他一怔，正想再看仔细些，一只叉子飞了过来，不长眼睛地砸在他手上。好极了，邻桌的争执已经上升到动手了。
“真是对不起。”他还没有发难，两名机灵的服务生立刻就位。一位将那对男女请了出去，一位向他道歉。
“没事。不用介意。”他微微一笑。“我已经吃好了。麻烦结账好吗？”
“啊，好的好的。真的很抱歉影响您用餐。我帮你打五折好吗？”服务生是个年轻女孩，见他态度和善，红了红脸才想起叶老板交待的待客之道。
“嗯。”他拿起公文包，尾随女孩到前台结账。当他站起来望向那个方向的时候，除了一个懒洋洋躺坐着的女人外，什么也没有。
眼花了吧。他笑笑。“原来你还在期望。”他自言自语地嘲笑自己。
“先生，找您二十块元整。”脸红红的女服务生递给他收据跟找零。
“谢谢。”万祁桀礼貌地颔首接过，心里盘算着今日行程，走出咖啡厅。他没有注意到一个娇小的身影嘟嘟囔囔地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没有注意到那个身影站在距离他三米外的盆栽边没精神地打着哈欠。
再次的，他们错过。
*** *** *** ***
“小暖，你的脸怎么红红的？”梁佩佩经过前台发觉店里的服务生脸颊绯红。“是不是发烧了？”她做势要探向她的额头，却被小暖躲开。
“没事没事，小佩姐。”小暖尴尬地躲开。
“真的没事？你的脸真的红得厉害。”梁佩佩疑惑地望着她。
“她呀，不是发烧，是思春呐。”旁边从隔壁酒吧过来的串门调酒师小九插话进来。他虽然晚上是条龙，白天是条虫，但眼不花耳不聋，看得清听得明。
“别听他胡说。”小暖反驳。“你还不回家睡觉？”
“哦哦，被道破心事生气咯？”小九摆摆手，笑嘻嘻地离开。小暖刚松了口气，面前顿时凑上好几张不怀好意的脸孔。
“思春？小暖，你看上哪位客人了？”梁佩佩追问。
“没，没有。”
“我知道，我知道了。是不久前才走的那位穿灰西装的客人。”服务生小国贼兮兮道。“她刚才帮那位客人结账前后，脸红得像要滴出血来了一样。这不，现在还红着呢。”
“你，你乱讲。”小暖结结巴巴的反驳。
“是吗？”显然相当不务正业的厨子余乐也不知道何时跑了出来。
“也难怪。看那客人长得人模人样的。”小国托着下巴附和。
“不是。我只是觉得他脾气好好，更不好意思。旁边那桌客人的叉子都砸到他手上。我跟他道歉，他还好脾气的笑。”小暖乱七八糟的解释，越说越乱。
“哦，人模人样，脾气好好，还对小暖笑。有前途…”余乐分析。
“你们……”小暖哑口无言，越抹越黑。好在前台的电话忽然作响。“有电话。”她得救似的，拿起电话。“喂，时光咖啡厅。阿姨，您好…找小老板啊？”所谓小老板指的是梁佩佩。
阿姨？梁佩佩浑身警铃大作。所谓阿姨该不会是指她的娘亲大人吧。说我不在。她用手夸张地划着叉叉，做口型道。
“阿姨，小老板不在耶。”小暖连忙回答。“您就在附近啊，打算过来一趟？”
顿时梁佩佩的脸黑了一半。她思前想后还是走为上策，哪知道刚一有行动，熟悉的软绵绵地腔调从门口方向飘了过来。同时小暖也听到电话那头的人软绵绵地说：“不孝女，你想往哪里逃啊？”
与梁佩佩同样娇小的妇人正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手机。“总算被我逮到了吧。”她的嗓音软绵绵的，与面上的怒气冲冲形成鲜明对比。
太迟了。梁佩佩只得硬着头皮，乖乖站在原地。“妈，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难道你回去？”梁妈妈没好气地回答。“不孝女，你给我过来。”
完了，又开始了。梁佩佩在心底哀号，在众人同情的目光里，慷慨就义。
“妈，喝水。”她们母女俩坐在最靠窗的位置。
“哼。真这么孝顺也不会让我跑这么一趟。”可惜妈妈不是那么容易被收卖的。
“妈——”
“既然你也知道我为什么而来，我也就不废话了。我叫你去相亲又不是叫你去死，你干嘛百般推托？”
“我，我还小。”她虚弱的反驳。
“还小？你看跟你一起长大的佳佳她们都结婚一年半载了。就一个人磨磨蹭蹭的。”
“可儿他们还没有呢？”她小声说，不敢刺激娘亲。
“人家有男朋友，你有吗？人家有人追，你有吗？人家……”
“妈——”用不用这么直白啊，她是她亲生女儿耶。呜呜。
“怎么我……”
“生你养你，现在说你两句就不行了。”梁佩佩无奈地接话。每次都是这一句。
“还顶嘴。难道你现在还想着那个林某某？”母亲的权威受到挑战，梁妈妈更火大了。
“没有啦。”瞧她想到哪儿去了。
“那就去相亲！”娘亲大人一锤定音，注定当一言堂。
“……”母女二人大眼瞪小眼，视线在空中争斗厮杀，差点蹦出无数火花。女儿最终败下阵来。
“好吧。我去。”梁佩佩哀怨地点点头。
“呵呵，这才是我的好女儿。”梁妈妈顿时笑逐颜开，仿佛方才的不悦都是假的。“我已经跟你王阿姨说好了。明天在兴洲饭店的咖啡厅。”
“……”娘啊，原来你果然有备而来。梁佩佩含泪心想。
“走。妈妈带你买衣服去。难得答应相亲，总要穿得体面点吧。”体面……她看起来很糟糕吗？无言的低下头将自己从下到上打量一番。
“对了，还得做头发。你看你看，你这孩子怎么不好好打理自己？”她的娘亲已经处于无他的亢奋状态。毕竟这是她生平头一次相亲。
“……”她三天前才剪过。虽然不新潮，但也能看啊。
“走。买衣服，做头发。”在众人同情的目光中，她被娘亲大人拖出店面，正式上架。
*** *** *** ***
她真不该来相亲啊。梁佩佩尽量保持微笑，目光集中在面前的苹果茶上面。兴洲饭店的咖啡厅，本市相亲的圣殿。真怀疑饭店给所有介绍人都拿了回扣，不然怎么一有相亲事宜都往这里集中呢？
不过，她似乎跟这里的风水犯冲，不然怎么会第一次相亲就出这种乌龙。梁佩佩看了眼身旁不断冒汗的介绍人，在心底叹息。
“王阿姨，您要不要再添点茶？”在介绍人急得晕过去之前，她出声说道。
“不用了。”介绍人用纸巾擦擦汗，掏出手机，第六次离席。
八成是给男方打电话吧。梁佩佩心知肚明。是的，就有这么乌龙。半个小时过去了，男方还没有到场，只有她傻坐在这里，在众多相亲对子中显得格格不入。
唉，最丢面子的是介绍人，最不爽的大概是妈妈吧。她打量自己一身只差没有标明“淑女”的套装，摸摸打理得过于妥帖的头发还有上了淡妆的脸庞。
“莫非我就没有在人前装装淑女的命？”她感叹，百无聊赖的四处张望。介绍人是走出咖啡厅去打电话的，至今尚未归来。她听到背对她的那个位置有人入座的声音，接着是点单声音。过后是拉拉杂杂的寒暄，声音有老有少，有男有女。
“万大哥平时公事繁忙休息下来有什么爱好啊？”很甜很软的女声，不大不小地落在她耳朵里。好标准的相亲问题，梁佩佩暗思。
相对于女声的张扬，男人的回答就显得模模糊糊多了。隐约听到读书之类的标准答案。
“真的吗？我也是耶。”女声更甜腻了。
值得学习啊，这种主动，这种大方。不知道男人回答了什么，引来女人的一阵娇笑，还夹杂着陪客们的笑声。她顿时被这种反差吸引，默默地当起听众来。
“万大哥之前是在美国工作吧？为什么又要回来呢？”
又不知道男人答了什么，女人又是一阵笑。
“我都不知道原来你还算是个美国人呢。”
这种在她听来类似独角戏的问答一直持续了好久，从工作到兴趣爱好，从经历到价值观，女方都用各种各样的方法问了一通。相信今天过后，她对男方的详细资料了如指掌。
“不好意思。他立刻就到了。”正兴致勃勃的时候，出去好久的介绍人终于回来了。她一改之前焦急难耐的模样，显得镇定起来。
“没关系。”虽然她更想做的是直接离开，但碍于错综复杂的人情关系，梁佩佩也只有微笑着回答。
“他这小伙子工作起来就会忘我，虽然粗心了点，但各方面条件还是不错的。”王阿姨开始重复之前等待中已经说过一遍的话。
“嗯。”她配合今天的淑女打扮轻声说。其实她真正想做的是大声说，这跟粗心没有关系，守时，守时是做任何事情的基本要诀。
“男人嘛，事业第一。他这个年龄正是事业上打拼冲刺的时候，以他的能力，相信前景会很不错。”隐约听说男方是王阿姨好友的儿子，现在看来不假。
“那孩子的母亲一看你的照片就喜欢。说你跟他有夫妻相。”照片？什么照片？什么时候她的照片绕过她流窜到别人面前了？
“这不是，来了，来了。”王阿姨高兴地说，指指咖啡厅的入口。梁佩佩看到一个西装打扮的年轻男人快步走了进来。他的模样自然没有介绍人天花乱坠的形容好，不过她也没有什么期盼，自然不存在失望。
男人先为迟到道歉，她自然也只能装作毫不在意。他们在王阿姨的介绍下相互点头致意，算是认识了。
“那你们好好聊，我出去转转。”介绍人找借口离开了，好让他们俩单独相处看看。
“梁小姐是什么学历？”男人直截了当的开口了。
“本科。”
“听说你现在在自己经营一家咖啡厅？”
“是和朋友一起经营，就在市中心公园附近。何先生有时候不妨过来做做。”她轻声回答。他们就这样一问一答的聊开了。大部分是那位姓何的先生发问，向来多话的她反而成为习惯性回答的那个。
她从没有经历的相亲，所以无从判断成功与否的标准。只是她知道她并不喜欢这种形势。因为在这个男人面前，她显得那么的拘谨，那么的温言细语，那么的…造作。
突然她的手机铃铃作响。“不好意思。”一看来电显示是店里的号码。
“没关系。”何先生摆摆手，请她自便。毕竟与迟到将近一个小时相比，手机响起并不算失礼。
梁佩佩快步走出咖啡厅。“喂，小暖什么事？”
“佩佩，是我们。”结果打电话来的不是小暖，而是另外两个损友兼合伙人。
“什么事啊？”她的语气顿时变得顽皮起来。
“没。所有人坚持让我们打电话探听一下你的首次相亲是否顺利。”汪晶莹说道。“怎么？没打扰到你的花前月下，良辰美景吧。”
“哪有那么夸张？”她喷笑。“人还没有混熟呢。”
“怎么样，长得帅吗？如果是太难看，大可不必领到我们面前来。”
“说到哪儿去了。”
“嗯，看样子是一般咯。”汪晶莹的声音很贼。
“是啦是啦，一般。”她笑嘻嘻地回答。这时正好有几个人从咖啡厅里走出来，她往边上移了一步，不甚在意地瞥了眼那群人。这一瞥，竟让她吃了一惊。
“耶？”她的声音实在有点大，令电话那头的损友们还有那群人同时顿住了。
“怎么？”汪晶莹迟疑地问。那群男女老少狐疑地回过头，想看看是谁发出惊诧的声音。
“万…祁桀？”她眯眼望着其中的一人。铁灰色西装，鹤立鸡群的声高，熟悉的五官，还有习惯上扬淡笑的嘴角。实在很像万祁桀，不，那根本就是万祁桀本人。
他微斜着头颅，停顿了半晌，才用他那好听的男中音说道：“梁佩佩？”
这真是没有想到的相遇啊。两人同时心想。
“万大哥，这位是……”那群人中有人发问，这嗓音有些耳熟。很甜很软，像是在撒娇的腔调。
顺着声音看去，只见是一个挽着中年男人的女孩在说话。她皮肤白皙，长相同声音一样甜美。哦，他也相亲呐，她了然地笑笑。
欸，等等，相亲？再回想女孩的声音和对他的称谓。这么说，巧得很，她听到的相亲对话原来是他们的啊。
梁佩佩后退一步，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抬手指着他，从嘴巴里蹦出一句：“原来，你是美国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