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涟漪（1 / 1）
前夜断断续续的睡眠，加上一整天的舟车劳顿，使得梁佩佩的眼下浮现出浓重的阴影，任凭她在回程当中如何努力地涂抹眼霜，化妆镜里仍旧倒影出两个代表精神萎靡不振的“熊猫眼圈”。“熊猫就熊猫吧。最差也还是国宝。”她自暴自弃地将眼霜收回口袋里。
转过脸，她微笑地望着窗外迅速倒退的景物，望着天边薄薄的云层。这一刻，她终于清楚地意识到山的遥远与家的靠近。她的旅行即将结束。“好长的旅行呀。”她悠悠感叹道。等着巴士穿过高速路口的收费站，缓缓驶入暂别几日的城市郊区。
“叮咚，叮咚，叮咚……”没有静音的手机铃声对仍然迷迷糊糊的其他乘客是一种干扰。她一闪神，环顾了一圈，好半晌才发现那清脆可爱的手机声源于自己。对了，她这才想起，清晨下山的时候将旧的手机铃声替换掉了，没想到不习惯的反倒是自己。
梁佩佩吐吐舌头，冲邻座睡眼惺惺的乘客抱歉地笑笑，接通电话。“喂？”看着来电显示的号码，不禁捏了把冷汗。咳，有人不耐烦了。
“梁佩佩小姐，还要多久呐？我在巴士总站等得快成化石了。”同居密友叶可儿娇滴滴的声音透出一丝不耐。
“抱歉啦。在那边出城的时候堵了会儿车，耽搁了些时间。”光听直呼其名就知道好友的耐心已经告罄，她急忙转移话题，“晶莹和雪雯在你身边吗？”其实她光用脚趾甲想就知道那两个一级懒人现在一定在家里边打哈欠边等待着她的归来。但是，现在只要能够稍微转移可儿的极度不耐，任何话题都无所谓。
“哼哼。你第一天认识她们啊？她们没我一起。你以为谁有耐心在车站等上将近三十分钟？”
“马上，马上，五分钟就好。”瞄了瞄车窗外熟悉的街景，梁佩佩安抚处在崩溃边缘的叶可儿。唉，可以想象火爆女郎的自然卷发现在一定摇得散乱不堪，希望待会儿见面的时候不要骂得太狠才好。
“哼。你说的——五分钟就好。就这样，拜啦。”叶可儿声音一个拔尖，利落地切断对话。
“唔，好险。”听着手机规则起伏的盲音，梁佩佩无可奈何的苦笑一声，望着渐渐接近的站点总算松了口气。呵呵，若再晚一点，耐心指数向来低得惊人的某叶大美女一定会乱没气质地脱下高跟鞋直接砸向她的脑袋。
眼见旅行大巴平稳地进站，最后缓缓地停进指定的站台，她拎起脚前的行李，汇入下车的人流当中，慢慢朝车门移动。
“可儿——亲爱的！等很久了吧？”她一跳下车，眼尖地注意到不远处那个调整多次站立姿势的火红色身影，提着行李飞奔几步，如猫科动物般向前猛然一扑，将身体半挂在满脸不悦的窈窕女郎身上，撒娇地磨蹭数下。
“废话！”叶可儿不买账地朝旁边一退。哼，对于这种讨好似的撒娇称呼早八百年就免疫了，换点新鲜的吧。
“呃，对不起嘛。意料外的堵车。”抱得紧紧的，继续磨蹭。
“你的眼睛怎么回事？”叶可儿指着她眼底的黑轮质问道，一抹担忧迅速从眼中闪过。
“嘿嘿嘿，没休息好。”梁佩佩垂着脑袋以碎发掩饰。
“哼。遮也没用。大大的两个在脸上挂着呢！”可儿强行扳正她的下巴，仔细审视了半天。
“没事，路上给累的。”
“哦？”语带怀疑。
“真的真的，比真金还真！你看，我无比真诚的眼睛…”搂着叶可儿，试图用撒娇淡化她的疑问。
“……”对于这种类似阿米巴原虫的生物，的确没有什么好怀疑的。
适时的，一个男音断断续续地穿□□来，似乎有点迟疑该不该打断她们的“别后重逢”，“那个，佩佩，你可不可以稍微，离我女朋友远一点点？”接收到梁佩佩感激的眼色，插话的曾某人微微一笑，踱近差点缠成麻花的两女。
“哎呀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梁佩佩笑嘻嘻地退下挂在叶可儿身上一半身子，顺水推舟将她还给正牌男友。“喏，还你。”
“谢谢。”同样嬉皮笑脸的男人乐于接受。
“梁佩佩，曾劲，我可不是东西！”站在中间的叶大美女叉着腰，怒目以示。可恶！这两个人是不是当她死了！居然敢在这里将她推来攘去？
“哈哈哈哈，不好意思。”梁佩佩缩缩手，夸张的干笑，朝曾劲调皮地眨眨眼。
与梁佩佩从小到大“狼狈为奸”惯了的曾劲哪会不明白“青梅”的眼色，连忙拉过来亲亲女友，打圆场道：“佩佩也累了。有什么事情上车再说。”唔，再这样下去，等到天黑也回不了家。
“嗯，可儿，我真的、真的好累哦。”见机行事。
“哼，上车再说。”叶可儿扭头，先一步朝停车场走去。
“哥们，谢啦。”待好友稍稍走远，梁佩佩点头哈腰，深表感谢。
“嘿嘿，先记账哦。鲍鱼火锅一顿。”曾劲笑眯眯地回答，表露奸商本色。
“哇咧——你不是吧！”这是敲诈。呜呜，她的荷包。上次也不过是路边摊的锅魁，这次居然是鲍鱼火锅？跳跃性未免也太大了吧！她怀疑，她真的怀疑，曾劲绝对是有预谋的。唉…荷包啊，从未被养肥的荷包，妈妈对不起你。
“不做亏本生意嘛。瞧瞧，可儿都被弄得不开心了。我总得算算利息。”曾劲半真半假地唬弄道，惹来梁佩佩含泪悲愤的一瞥。“你，你，你……”“你”了半天，却没说出完整的话句。
谁来告诉她，为什么这个从小到大都老实结巴的男人，突然会改头换面成如此性格？嗯，是因为在职场上长期的摸爬滚打，还是以前他隐藏得太好，大家都被如此无辜的脸孔给骗了？唉…想当年是多好欺负的人呀。扼腕。早知道会演变成这样，当初就应该多欺负几下。
“喂——你们两个还要磨蹭多久？我肚子饿了！还有你！梁佩佩，不是很累吗？站在哪里做什么？当路标啊！”坐在车里等候已久的叶可儿终于忍不住摇下车窗，叫唤道。话语虽不讨喜，却是蕴藏着浓浓的关心。
“就来了。”曾劲回应一声，旋即转头提醒道：“鲍鱼火锅，记住咯。”
“喂喂，再商量一下嘛。”梁佩佩试图争取谈判机会。
“不二价。”
“欸…是不是好哥们？”动之以情。
“友情价虽高，火锅更诱人。”晚风送出曾劲凉凉的话语，惹来她一阵笑。唉，没办法了。她这些朋友都这么没良心呢。
他们关心你，而你也挺享受，虽然有点不甘心。
忽然那个好听的男中音在她的耳畔回响，峨眉山上曾经有一个男人这样剖析，当时虽然觉得不甘心，但这是她真实的心情呐。她望着天边淡色的月。
“梁佩佩！你还在磨蹭什么？？”叶某女濒临崩溃边缘的怒吼，显得并不那么扎耳了。
“来，来了。”她慌忙跑向朋友的方向。
再回头才发现，对于万祁桀，她似乎一无所知。
*** *** *** ***
他想他开始走神了。万祁桀勾起一抹漫不经心的笑容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到在他面前来回踱步的男人身上。可惜目光专注不了几分钟就再次分散开了。虽然，走神对说话的人是不礼貌的，他再三提醒自己。
但是演讲者发表的陈年旧论，他委实能一字一句不漏的背下来了。与其认真听一陈不变的抱怨，他宁愿想想别的。比如假期的天数，医院里的病人，特殊的病例或者…梁佩佩果然没有用留言里的e-mail联络他。
不可否认，在过去的几天内，他是抱着希望在等待的。至于她没有联络的理由，他没有去猜。猜想对于最近几日一直精疲力尽的他是奢侈品。
“嘿，你有在听我说吗？”男人终于变换了他帅气的演讲姿势，也同时意识到面前的男人已经神游太虚。
“抱歉。”万祁桀轻笑。
“你果然是在走神！”男人控诉地望着他，神情凄楚。唉唉，做牛做马的人好不容易瞅准机会抱怨一下，结果有人一点也不赏脸。
“真的抱歉。”态度良好，真诚得很。
“噢——”他见状，忽然绝望地捂住脸颊。
“怎么了？我很抱歉在你说话的时候走神，也很抱歉实话实说。”笑容温煦。
“噢——”更绝望的表情。
“嗯？”万祁桀无辜地回望。
“我亲爱的Jay,我亲爱的二哥！” 男人凑前一步，索性蹲在他面前。“那个……二哥。我经常有一个疑问？”
“什么疑问？”
“你是不是带着□□？”伸手放肆地在哥哥的脸颊上拉拉，戳戳。
“祁斐……”万祁桀无奈地躲闪开，“你不是小孩子了。”何止不是小孩子，简直差得十万八千里。先生他已经二十又八了。
“嗯嗯，皮肤触感真好。”祁斐不甘心地缩回手。“谁让你脾气那么好，老是和善地笑笑笑，皮肤又这么好，多摸几下没关系吧。要是你有了二嫂，我可就没这么多机会摸啦。”
“祁斐——你真是……”老大不小的人了，怎么老做些不符合年龄的事情？
不符合年龄的事情？他不禁忆起不久之前那个名叫梁佩佩的女人满脸嫉妒地问他：“你平时都用什么护肤品？”
“你……不要那样子笑……看起来好假，好累……唔，那不是好习惯啦。”她也曾经如是说道。
哪清楚他内心曲直的祁斐只当他心不在焉。“虽然半年没见，你依然没怎么变……虽然你最近经常走神。”
以前也有，只是没有被捉到而已。万祁桀暗自心道。
祁斐做夸张欣喜抹泪状。“终于被我发现完美的二哥的瑕疵了。”真是可喜可贺。
完美？他吗？万祁桀抚着习惯性上翘的嘴唇。
“虽然我抱怨爷爷的话题是无聊了点，但要理解我啊。嗯？莫非…有问题？”祁斐得意地竖起指头晃了晃。
“有问题？”能有什么问题？万祁桀缓缓地扬高眉毛，拿起面前半冷的咖啡不慌不忙地啜一口。
“二哥,我们兄弟之间很少有秘密的，对不对？” 祁斐的表情变得三八兮兮。
万祁桀太熟悉弟弟这种打探的神情了，“有什么想问就问吧。”
“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爱情的力量比较大嘛，恍惚走神是恋爱中人的通病。
“喜欢的人？”他一时不知道弟弟在唱哪出。
“有没有？有没有？” 祁斐的鼻子几乎要贴上万祁桀的脸颊。不是他八卦。好吧，有点八卦成分在里面。只是他真的是非常好奇，一个被二哥喜欢上的女人会是什么模样？一个三十二岁的好男人生平只谈过短暂的三次恋爱，最要命的是，除却大学时代的一个女友外，其余两次，一次被赶鸭上架，一次被拿来做挡箭牌。
唉，如此硕果仅存的“极品”，为什么就是没有女朋友呢？难道是月老忘记牵线？还是二哥喜欢的根本是…男人？左思右想。嗯…在现在这个时代也…不无可能。呜呜。难道说可怜的二哥为了顾忌大家的心情，一直勉强在自己？多么可歌可泣的牺牲奉献精神啊。真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看着弟弟瞬间阴晴不定的脸色，万祁桀知道他又开始胡思乱想了。“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当机立断四弟绝对天马行空的想象。
“那是怎么样的？” 祁斐投以怀疑的一瞥。
“总之不是你所想的那样。”万祁桀重申。
“那是怎样？二哥，你好歹也拿出有力的证据来推翻我的空想吧。”摆摆手，一点都不满足于二哥的简单重申。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见鬼了！” 祁斐嚷嚷道。木鱼。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感情木鱼？
“我的确不知道。”喜欢，英文一个字，中文一个词，简简单单。年龄是玄妙的东西。有些事越年长也就越清晰明白，有些事却是随着时光的流转慢慢沉淀消逝。从最青涩岁月仅余下的那一丁点洒脱已经不足以支撑他潇洒道出“喜欢”二字。
“唉，木鱼啊木鱼。谁能敲响你？” 祁斐夸张地摇摇头，深表鄙视。枉费了他十二分热忱的八卦心态呐。“对了，你之前不是在旅行吗？有艳遇没有？”不是他王婆卖瓜。他这位二哥要脸蛋有脸蛋，要身材有身材。
“来去匆匆，哪有什么艳遇？”万祁桀好笑地望着弟弟。
“是我们的错…让你得来不易的假期泡汤了。”望着二哥难掩疲惫的神色，突然有些内疚。
“爷爷生病了不是吗？”万祁桀安抚他。
“我们明明可以处理的。”祁斐的脑瓜子依旧愧疚地挂低。哼，说到底都要怪那个老头性情太古怪，谨慎过了头。明明已经请了最好的医生，他偏偏不肯就范。
“爷爷的脾气我明白。何况谨慎一点也无可厚非。”清楚弟弟心思的万祁桀说道。老人对自己的身体总是关注至极，一有风吹草动闹进医院也不奇怪。何况那个人一向讨厌医院，不信任医生的。
“二哥——你总是这么明白事理。呜……好感动。”祁斐夸张地擦擦眼角，稍有释怀。
“祁斐……”怎么总像长不大的孩子，难怪大哥最担心他。
“一点不像某人跟某某人。哼哼。”以示区别的冷哼两声，完全没注意到半掩的门后站了一个西装革履的眼熟男子。“我不下百次怀疑他是不是抱养来的。”继续念念叨叨。
“呵呵……”万祁桀实在不想提醒他，他口中的某某人正青铜着脸站在他身后三十公分的地方。
“嘿嘿，所以说二哥最好啦。来，再让我捏两把。”好捏的手指头又痒痒了。
“祁斐——”哭笑不得。
“不要把你在模特公司里的坏习惯带到自家兄弟身上！”沉稳威严的声音让嬉笑的祁斐浑身一颤。
“大哥。”万祁桀颔首。
“大哥——”涂了蜜糖的声音转了几个圈圈，祁斐迅速换上了一脸狗腿的笑容。
“你倒是见风使舵——我从不知道你对我身上的DNA那么有兴趣。” 万家长子万祁德屈指敲敲狗腿四弟的脑门。
“哪里哪里，您那是产生了轻微幻听。小弟对大哥的敬仰一向如长江之水……”
“停。”万祁德一翻眼，及时拯救了受虐的耳朵，并以眼神询问万祁桀如何受得了这种精神折磨。
万祁桀不置可否地耸耸肩。“今次回来一直没机会见到你。想必最近一定很忙。”
“嗯。怎么？又准备回去了？”万家老大可不是假当的。
“看到大家都好，我便安心了。”
“啥？又走？回来才没几天呀。”万家老四一向对钱以外的事物迟钝出名。
“我想回医院那边。”
“为什么一定要呆那个小城市的医院？” 祁斐不满地嘟囔道。
“圣康是一所不错的私立医院。”万祁桀低声辩驳。
“我们也可以开一家私立医院。”祁斐小声嘟囔，不过鉴于某人对医院医生的异常厌恶，他的气势很快弱下来，不敢赘言。
“哦？我看不如你回来开间模特公司好了。”万祁德冷言道。
此话一出，祁斐顿时话锋一转，“呃……二哥。你要一路平安噢。记得多联系。”中国有句俗话：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的志向是尽全力出卖自己的肉体，呃，皮相，混吃等死。
懒得理会四弟，万祁德走上前拍拍二弟的肩膀。“机票确定过了吗？什么时候？”
“没问题的。就在明天上午。”
“我开车送你。”
“你忙你的吧。最近不是行程吃紧吗？”万祁桀笑道回拍他一下，兄弟之情表露无疑。
“我送你。” 有人自动报名，不满被忽略的命运。
“你明早不是飞罗马吗？”万祁桀提醒道，不意外看到祁斐沮丧的表情。“没有多少行李，我让思洛送我去。”
“嗯，也好。”在场的其他两人同时点点头，对这个人选很放心。自家人的车技比较可靠。
“只是有一件事情……”他沉吟片刻。
“你说。”
万祁桀露出一抹乞求的笑。“请不要把我的任何信息泄漏给爱娜。”
“我们明白。”兄弟们异口同声回答。
“我只是不想她再继续这样下去了。”万祁桀望向窗外，轻声说。“都已经过去了。”
“祁桀（二哥）……”他的大哥与幺弟按住他的肩头，表情有些晦涩难懂。
“真的。”他淡淡地笑开。
“对了。既然我们明天就要各奔东西了。我现在打电话给三哥。我们兄弟四个出去喝一杯怎么样？我朋友的新酒吧刚开张三天呢。那里的舞池棒极了。”祁斐岔开话题。
“酒吧啊…”万祁桀执起咖啡，送到嘴边但没有饮下。
“OK,OK。我知道你是从不泡吧，很少饮酒的新好男人。”祁斐耸耸肩，只说实情决无调侃。
我认为啊，太多的原则和习惯啊，让人透不过气。每个东西至少要有一次尝试，然后决定是否去接受，而不是一味的否定。他的耳畔突然有人如是说。
尝试啊。他放下咖啡杯，在兄弟们错愕的目光中点点头，摊手回答。“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