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雨伞与宝马（1 / 1）
元宵节快乐！所以说，女人的第六感也不总是那么准确的。那之后有关咖啡先生的议题，店里的三个女人又有了新的看法。他是开理发店的，那么大小也算个老板，但极有可能，他的店和她们的店一样生意冷清，要不也不会闲得天天到咖啡店傻坐。按照她们的想象，他的店恐怕是在巷子里或者社区边上的那种小理发店，给大伯大妈理理发剃剃头，收个十来块钱，大不了给中年妇女染个发烫个卷，也就百十来块……
但是，从那对情侣的表现来看，又不像那么回事。
“说不定人家是大老板呢。”安桉说。
“管他大老板小老板，反正到我们这儿花钱就对了。”凌芳菲说。
“他人还挺好的。”曹湄说。
另两个女人同时盯了她一眼。曹湄有时候就是这样，会从她们的思路直接跳到另一条思路上去。她虽然总是文文静静的不爱说话，也没什么心眼没什么城府，有时却让她们这样熟悉她的人也摸不透她在想什么。
在曹湄眼里，咖啡先生也是个让人摸不透的人。最近这一个星期，他不再隔三差五而是几乎每天都会来店里呆坐上好几个小时。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看报，或者画图，只是一直抱着双臂靠在桌旁，静静地看着窗外的景象。
春雨如织。那天他就是在淅淅沥沥的小雨中走进小店的。他没有带伞，雨水打湿了他的黑发，细细的水珠挂在发梢；雨水也打湿了他的白色衬衣，湿湿地贴在他的肩头。
曹湄给他上咖啡的时候顺便递给他一沓餐巾纸，他淡淡地笑了笑，道了声谢。曹湄看着他，心里忽然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他的这种表情在哪里看到过似的，很熟悉。后来她想了起来，那就是他在咖啡店里凝望窗外时的表情，似乎很淡，又似乎很浓。
她总觉得他们在某些方面有点相似，比如都喜欢坐在靠窗的位置呆望外头的景色。只不过表情不同。她以往在店里呆坐的时候，曾仔细看过映在玻璃窗上的自己的脸，似乎在想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在想；而咖啡先生，他的眼神总是望得那么遥远，好像在看着外头的一切，又好像什么都没在看。
雨天客人很少，晚饭以后就更是冷清，偶尔进来几个人也是为了躲雨顺便买点热饮。安桉住得远，凌芳菲就让她先回家了，现在店里只剩曹湄。咖啡先生不知什么时候也走了，只在桌上留下了咖啡钱。于是无所事事的曹湄又和以往一样在窗边呆坐了好久。
今天窗外的一切都被水洗过了，雨滴打在玻璃上，静静地凝在那里，直到另一滴雨水落下，与前一滴融为一体，而后缓缓滑落，在玻璃上留下一道水痕。透过雨幕，窗外的景象显得有些扭曲变形。
曹湄就这么呆呆地看着那些雨水，从一滴滴逐渐汇成一条条，她想起以前在科幻小说上读到过的混沌原理，心想不知下一滴雨水会落在哪个位置，又会以哪一种姿态，流向哪个方向呢。
直到凌芳菲催她早点回家，她才回过神来。她准备帮老板收拾一下，一会儿好关门，凌芳菲却让她赶紧回家。
“要不一会儿雨更大了。”
曹湄这才发现雨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越下越大，她忙解下围裙，拿上自己的东西，又从包里掏出折伞，跟老板挥手道别。出了店门，她撑开那把红色的雨伞——这是她的好习惯，随身总会带把伞，虽然有点麻烦，但是在这样的雨季，她的这个习惯还是很实用的。
就在曹湄将雨伞放在一旁的地上，蹲下身卷起裤腿的时候，她一眼瞥见屋檐下还站了个人。他静静地紧贴着墙根站立，动也不动，曹湄刚出门的时候光顾抬头查看雨势，根本就没注意到他。
是咖啡先生。见她抬眼看他，他冲她点点头。
曹湄也对他点了点头，心想他不是早就走了么，怎么还在这里。或许他在等雨势变小吧。“这雨越下越大了。”曹湄说。
“是啊。”他回答。
曹湄站起身，拿起雨伞，想了想，“我要到那边坐公车，”她伸手指了指马路斜对面，“你往哪边？一起走？”她说着晃了晃手中的伞。
“不用了……我的车停在那边。”他说着也伸手指了指马路斜对面，不过和曹湄指的是两个方向。
车？曹湄愣了愣，这样的雨天，要是停在露天肯定会被浇得生锈了——这句话差点就说出口了，却在她的脑子里及时刹住了车。真傻，人家又没说是自行车，说不定是小轿车呢。曹湄点点头，又想了想，“远不远？不远我送你过去吧。”
他一愣，“不用了……”
“……这雨也不知什么时候会小呢，要不打伞肯定淋成落汤鸡。”
“……我跟你是两个方向。”
“没关系。”
“那样……太麻烦你了。”
“你是老主顾了，不用这么客气。”嘴上叫他不用客气，曹湄自己却还是很客气地对他笑了笑。
他想了几秒钟，然后点头表示同意。于是曹湄便举着她那把红雨伞，和他并肩走入雨中。
雨真是很大，没走几步卷起的裤腿就被打湿了，即使有雨伞的遮挡，曹湄露在外侧的那一只胳膊还是湿了一片。想必他也是一样的。他的个子有点高，幸好曹湄今天穿的旅游鞋是厚底的，带了点跟，这样她伸起胳膊来不算很费劲，雨伞正好够到他的头顶。
“我来吧。”他说。
“没事。”她回答，“这雨真够大的。”
“是啊……我以为只是一阵，还想着等雨小了再走，没想到越下越大。”
“春天就是这样了，要么不下，下起来没个完……”
“是啊……”
然后两人就不知说点什么好了，只是安静地踩着地面的积水，听着雨点打在伞面上的声音。直到他们来到马路对面不远处的一栋大厦，曹湄一直把他送到地下停车场的入口处。进到有遮挡的地方，曹湄收下伞，甩了甩上面的水珠。心想，果然是小汽车啊——当然了，没人会把自行车停在这种收费的地下车库。
“谢谢你了。”
“不用谢……那我走了。再见。”她正要转身。
“等等……”他忽然叫住她，“你等我把车开出来，我送你。”
“不用了。”曹湄笑着摇摇头，重新撑起雨伞，走入雨帘。
曹湄其实不太喜欢雨天，到处都湿嗒嗒的，很烦人。但偶尔也会有相反的感觉，就像现在，一个人走在雨里，听着雨声，踩着水花，被雨淋湿，逍遥自在。
一道光束晃了过来，是从身后开来的车子打的车灯。她漫不经心地朝身侧瞟了一眼，是一辆白色的小汽车，流线型的车身，看上去很漂亮。虽然她不太熟悉汽车，但如果没有认错，那应该是一辆宝马。
“嘀嘀”，车喇叭轻轻地响了两声，曹湄这才顺势朝驾驶座看去。
司机探身摇下车窗，看着曹湄，“我送你。”
曹湄看着咖啡先生，还是摇摇头：“不用。”
“上来吧，雨这么大……”
“真的不用……前面就是车站，我坐公车回去。”
“……你不怕淋成落汤鸡？”他借用了她的话，还带了点玩笑的语气。
“不怕。”回答得干净利落。曹湄笑了笑，再一次跟他道别，“再见。”
他似乎没想到她还是拒绝得这么干脆，愣了几秒之后，点了点头，“……再见。”在摇上车窗之前，他似乎又听见曹湄说了一句：
“开车小心。”
他又愣了愣，看她一眼，然后摇上车窗。
宝马……好高级的车子。曹湄借着路灯和车灯的光亮，再一次打量身旁的小汽车。真高级……而她连自行车都没有，每日只是坐着公车在城市里穿行。
坐公车的人，还是一直坐公车好了。
曹湄向来把这种事看得很清楚。而且她也很好意思承认：她从来没坐过这么高级的小汽车——她从没坐过私家车——除了公车，她只坐过出租车。
她渐渐地离开了路边，靠着人行道里边走着，一边想着她那些无关紧要的心事。走了一小会儿，她一抬头，这才发现那辆宝马竟然还没有开走，它依然慢吞吞地沿着路边开着，好像要和她并驾齐驱一样。
她顿时有了点尴尬的感觉，忙冲着驾驶座上的人摆了摆手，又指了指前面不远处的车站，随后做了一个要他走的动作。隔着雨幕和夜幕，她看不清车子里的人，只感觉宝马似乎稍稍减速，然后加速，缓缓地开远了，车轮溅起的水花最终没在路旁的积水中。
曹湄松了一口气，她快步走到车站，老老实实地和身旁怨声载道的人们一起等着下一班公车的到来。
对于刚刚的事，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在想，这个人开着宝马，还来店里喝十二元一杯的便宜咖啡……可真有点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