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三)(1 / 1)
◎五十一:
人世间净是些变幻莫测的事情,目前这件事就令人不如意.
你看:一个年轻而漂亮的绅士正享受着世间能给予他的一切恩惠,却在他最料不到会出岔的一刻,他竟然被人绑起来送到;
受了伤还捆着,好让他不能动,这一切只因为一位小姐的钟情.
◎五十二:
现在暂不说他.因为我竟然伤感起来,这都得怪中国的绿茶,那泪之仙女!她比起女巫卡珊德拉还要灵验,因为只要我喝了它三杯纯汁,我的心就易于感,于是又得求助于这东方的红茶;
只可惜饮酒既已有害于人身,而喝茶和咖啡又会使人太认真.
◎五十三:
除非是和你掺和起来,白兰地!
啊,那和之河的迷人女神!
为什么你要残害我们的肝脾?
难道也学别的仙女,去折磨你的爱人?
这使我只好去喝清淡的饮料;
至于烧酒呀,每当在夜静更深之时,满满喝上几盅后,第二天醒来,头活像是被夹上了刑具.
◎五十四:
现在就要撇开唐璜……他倒是平安,虽然不是无恙:伤重却危及不了性命,可怜的家伙!但是他受的皮肉之苦,怎及得上海黛心灵的半点苦汁?
她可不是哭呀,闹呀,呓语呀,以后就会让步.屈服,经不起人哄;
她母亲是摩尔人,原籍是摩洛哥,那儿不是乐园,就是荒漠.
◎五十五:
那儿有很高大的橄榄树大把琥珀就像喷泉一般洒;五谷与花果,在那儿从泥土涌出来,泛滥大地,但在同时,种种毒树也有很多;
午夜的寂静中不乏狮子的咆哮,沙漠漫漫的长途将骆驼灼烧,有时黄沙蔽天,将商队都埋葬;
土地如此,人心也很相像.
◎五十六:
非洲原是太阳之邦,斯土有斯民;
人的体格也火热;从一落地起,摩尔人的血液就受到太阳灼烤,无论是为善作恶,都同样有力,它就和地气一样,必须向外滋荣;
海黛的母亲接受了爱和美的馈赠,她大而黑的眼睛却深藏着激情,就如一只睡狮还隐于林丛.
◎五十七:
她的女儿却生在较和煦的阳光下,就像夏季的云那样洁白.舒展而宁静,但是逐渐负荷着雷电,总会变为自然界的暴风雨,总使人震惊;
她一直到现在都是安详而温柔,但既然已承担过多的无望的激情,那一团火必将迸出她非洲的血管,如沙漠的热风卷过一片荒原.
◎五十八:
她最后看到的是唐璜被砍倒在地,啊,那么美的恋人浑身是血,他的鲜血就在那地板上流淌着,而在不久前他还是能走动的活人;
这就是瞬息间她看到的一切……
接着她就抽搐一下,一切都戛然而止:
在父亲的手臂上她原本在挣扎,现在却像砍断的树,轰然倒地.
◎五十九:
一条血管破裂了,正在那朱唇上天然的鲜嫩正染上殷红的血;
她的头就像在急雨下的百合花无力地垂着;使女们泪如泉涌,她们奉命将小姐抬上了卧榻,又拿来了草药和补品供她服用.
但是这一切治疗对她都不生效,仿佛她活已无味,死又怨早.
◎六十:
这样过了一些天,情况毫无改变,虽然身体冰冷而脸色不灰,嘴唇暗且很红,脉搏却没有了,但死亡似仍缺席,而且没有任何宣告她丧生的恶象;
身体并未开始腐蚀,所以不全绝望,凝视着她的俏脸,让人对生命有了新想法:因为她全是心灵,她拥有的太多,大地怎么收得干净!
◎六十一:
好象雕塑的石像栩栩如生,那主宰的热情还贮在其中,即使凝固了,但秀丽的维纳斯一经大理石凝固,却能永保姿容;
那罗马的角斗士临死前的神态那拉奥孔的痛苦之所以能够永恒,就在于那生的情致能使之流传,虽然非真生,尽管僵硬不动.
◎六十二:
终于她醒了,但是不像一觉醒来,倒像是死而复生,获得了新生命,她一定有一种新奇的感觉,因为对她的一切都显得陌生;
虽然那颗心仍然忠实于往日,它每一跳都还藏着深深的隐痛,但是她已不记得那是什么缘由,好象复仇的女神暂时住手.
◎六十三:
她茫然地望着闪来闪去的面孔和熟悉的器具,都不知道那是什么;
很多人守着她,她也不加究问,在她枕旁落座的是谁,也不过问.就连她不动不言,却也没有一声叹息会暴露她的思绪;仆从有意沉默或故意闲谈来引导她,但没有用,除了呼吸,她已没有生命的其他特征.
◎六十四:
使女前来侍候她,她从来不理会;
父亲来看望她,她的眼光却移向别处;
无论碰触到旧日多亲切的地方或亲切的人,她都无法辨认.
给她调换屋子住,她都全记不得,却只管温顺地躺着,把一切都不放在心上.
最后,她眼里透出了可怕的含义,唉,为什么他们要引起她的回忆!
◎六十五:
一个奴隶突然想起给她弹琴,琴师来了,他用手将琴弦试拨;
开始,听到尖锐而杂沓的音调,她目光闪烁,把琴师看了看,然后便回身朝墙,好似要避开那如刀扎般的悲哀的思念;
琴师低唱着岛上的一首古歌,那是帝制尚未暴横于世的杰作.
◎六十六:
她随即便以苍白的手指在墙上随着节拍而击打.然而当歌曲的主题转为爱情时,这激情的字眼立刻刺痛了她的回忆;她的现在,过去,都象梦一般闪过她的脑海,而从她那过于阴晦的头脑里,泪如泉般涌出,好似满山云雾终于化为骤雨,久旱遇到了甘露.
◎六十七:
啊,短暂的安慰!这解救也无用!
思想的旋风太迅猛,她于是发了疯.
她忽地站起来,好似没病过一样,见人,像仇人一样眼红,但是没有人听见她说话或嚎叫,尽管这发作已是临死的征兆;
为了让她清醒,人们试着打她,即使如此她也不肯说一句话.
◎六十八:
偶然她也像是有一丝知觉:
无论如何她不就肯见父亲一面;
对一些用物她看得很重,但是却不能认出其中任一件.
她拒绝食物或衣服;无论怎样劝说,她都不吃也不穿;无论何时用任何药物或手腕都引诱不了她入睡……就好像这本能她已失掉.
◎六十九:
就这样,整整折磨了十二个昼夜,终于没有一声叹息以显示与世永诀,她便魂离人间.
就连最近的守护人都没有察觉她几时死去的;把她那秀丽的脸投入幽冥的“突变”是如此之缓慢地闭上眼睛……呵,那美丽的黑眼睛!
原来这么晶莹,竟然也会消殒!
◎七十:
她逝去了,但是不仅她;她还怀着一个来不及见天日的生之嫩芽,它或许可成为一个貌美而无罪的罪孽儿,却早早被结束了小小的生命,未曾诞生便进了坟墓;一场寒霜使鲜艳的花果都一起凋零;
呵,这爱情的碎裂之花和残果即使自天而降的仙露也无法使之复活!
◎七十一:
她如此生……又如此死了.从此不再有忧伤或耻辱来折磨她.她的天性原本不像较冷的人能经年累月地忍辱负重,单等给她老年送终;
她的岁月和欢情虽然真够短暂,却竭尽倾注命运所准许的一生愉快地度过……她终于静静地在此安眠,就在她平素最爱去散步的那个海边.
◎七十二:
如今那海岛已经零落而荒凉,房屋已坍塌,居住过的人都已经亡故;
只有她和她父亲的坟墓都还在,但也没有一块记述他们的碑石;
谁知那儿埋下了如此美的少女,她的故事再没人能够叙述;
啊,在那儿听不见挽歌,除了海啸哀悼那已亡故的希腊美人.
◎七十三:
但是许多希腊少女都唱着一支动人的歌,感叹着她的芳名.
很多岛民爱以她父亲的故事来打发长夜之无聊:说他特别勇敢,而她富于美色;即使她爱得不智,她已用生命偿还了罪过;
这笔债可真够重,但终归逃不脱,因为它自身的复仇者就是爱情.
◎七十四:
调子太悲怨了,还是改改话题吧,把这哀婉的文字束之高阁;
我本来就不太愿意描写人发疯,唯恐累及自身的名誉,更何况我在这题目上也增添不了什么新意;
但既然我的缪斯有奇特的脾气,就让我另想办法,拿唐璜试试:
在前些节里曾经提到他被砍得半死。
◎七十五:
被捆着,又受了伤,禁闭在船舱里,迷迷忽忽几昼夜后他才完全清醒过来,并且把一切往事历历回想起来;
然而等他想起来之时,他已经飘行到海上,每小时扬帆六海里,向着伊里安海岸挺进.
要是换个时辰,他倒想去游览,但他此刻,对西吉姆海角实在冷淡.
◎七十六:
在那碧绿的.筑有村落的小山顶上,(一边是海,一边就是赫里斯庞德湾,)
据说有着神勇的阿喀琉斯之墓,(只是据说,何况布莱安还有不同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