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1 / 1)
“再一个转弯,一定能找到出口……”李承端这样告诉自己。
浓重的硫磺气息已经呛得他和忍冬都喘不过气来,越来越高的温度也影响着
他的判断。
左还是右?前进还是退后?!!每一个选择,都可能决定是通往生存还是死
亡。第一次,李承端恨自己知道的太少……
忍冬的身体在他的身边突然失去了重心,李承端一把抱住她,那重量轻飘飘
的,让人心痛。
“冬儿,坚持住!我们就快走出去了!”李承端轻轻的说。
“嗯。”忍冬在他怀里,虚弱的点头,虽然气息奄奄,却没有任何的怀疑。
再一个转弯,再一个转弯,左还是右?前进还是退后?!!是在走向生存还
是死亡?李承端苦苦的抉择着……
“冬儿————”磨延羽的嘶喊迅速的被风穴的风声和火声淹没,硫磺的味
道呛得他狠狠地咳嗽。这里,他和毕格勒一样的熟悉。
这是孩童时代的他最喜欢玩耍的地方,他,毕格勒,哈桑,他们的脚步几乎
遍及这个洞穴的每一个角落——直到药罗葛部反叛,抓走了父汗,他带领只有十
余人的黑卫军,那时还都是十岁上下的孩童,将敌人引入了风穴,冷冷的点火,
镇定的完全不像一个孩子。
大火熊熊燃起,数千药罗葛部的叛军在谷中痛苦的喊声,也像他现在这样,
瞬间就淹没在风声和火声中,从谷外看去,风穴只是那么静静的,静静的燃烧自
己,吞噬生命。
那场火烧了七天,熄灭后,老可汗派人从风穴里清理出无数段不成人形的焦
炭,他望着这一切对八岁的磨延羽说:“你的双手既然注定要染满鲜血,那就为
了回鹘的百姓而战吧!”
永远冷静的毗伽王,戈壁的死神毗伽王,他的心里其实从未忘记这一幕,那
些焦黑的尸体,痛苦扭曲的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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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他不能让这些发生在忍冬身上!
他在炙热的洞穴里狂奔,会在哪里?究竟在哪里?每拖一刻,冬儿生还的机
会就少一分。
冷静——磨延羽对自己说,我必须冷静,比以往更冷静,无情,才能做出正
确的判断。
李承端跟冬儿在一起,以他的性格,他能带冬儿两个人离开,必然有一定的
信心。一个以往从未踏足回鹘的汉人,他对火烧谷的了解从何而来?——《西域
记》!!!磨延羽的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这本讲大漠风物地形的书,是一百多年前,
一位唐朝僧人所作,它也作为佛学典籍,被珍藏在大西寺。
他记得其中对火烧谷的描写——灰石为体,硫磺为披,谷中藏风,遇火俱焚,
顺风即死,逆风得生。
但上一次的大火,使风穴出现了坍塌,地形已经改变。逆风,逆风的指示会
带领李承端选择什么样的路?
一条火舌呼啸着窜出,强大的气流把李承端和忍冬都推倒,四周已是千疮百
孔的石壁又坍塌了一片。在一瞬间里,李承端依然把忍冬揽在身前——他最珍贵
的冬儿——最想保护的冬儿。
出路被封死了,这里突然成为一个闷热的密室。忍冬挣扎的坐起,李承端扶
住她,望了望四周,眉头深锁。
“如果承端哥哥不能带你离开这里,你会怪我么?”李承端悠悠的说。
忍冬的脸被四周的火光映红,但微笑却澄静:“外公曾经说过:生虽可喜,
死亦可期,这是天地自然的轮回,只需安心的接受,不是么??”
“你已能领悟师傅的玄学么?”李承端惊奇的望着她。
“哥哥去世时还不能,但这一年来在回鹘遇到很多事情,却觉得好像渐渐明
白了……”忍冬若有所思。
李承端低头一笑,道:“我虽博闻强记,但悟性却没有你高,只学了师傅的
医理,不能理解他高深的‘道’,不明白怎样才能坦然面对死亡。”他抬起头,眼
中充满深情的望着忍冬,一手轻抚着忍冬额角的碎发,“但如果生命在此刻终结,
我亦无憾,因为可以和冬儿永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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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灼热的目光,是忍冬从未在李承端脸上见过的,漆黑的眸子,仿佛深情
又哀伤的湖水,却突然的,让她想起磨延羽的眼睛。
她有一刹那的失神,但仅仅这一刹那,李承端发亮的眼眸暗淡了。
他别开了目光,望了望四周,说:“我记得那块岩石是刚刚塌下来的,后面
应该有通路,我去试试看能不能推开它!”
“等一下!”忍冬一把拉住他的手,没有意识到那手上轻微的颤动。麻利的
从自己的裙子上撕下一块裙裾,绑在李承端的手上,说:“现在石壁的温度很高,
要小心!”
李承端点点头,走到石壁前,运内力向石壁猛推过去,四周的碎石带着火星
簌簌掉落,但主壁却不曾挪动。
虽然那只是一瞬间,但李承端已经得到了答案,或者说他早就知道,只是不
愿意承认,冬儿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甚至一个心思,对他来说都是那么的熟
悉,那么透明……
不能乱,李承端,要镇定!他对自己说,必须带冬儿出去!
李承端调整了一下位置,再次将全身劲力运于掌上,猛然推出,顷刻间,岩
石发出一声剧烈的炸响!并没有如预料的向前倾倒,而是在空中炸裂,烧到发红
的碎石四处翻飞,尘烟过后,李承端看到对面站着另一个身影——磨延羽。
第二十五章 抉择Ⅱ
“跟我走!”磨延羽二话不说,冲进石洞,抱出忍冬,向外飞奔,李承端在
后紧紧跟随。火势愈大,火星和碎石在低矮的洞穴里翻飞,磨延羽将忍冬的头深
埋在自己的怀中,双手紧紧抱着她,像抱着这世界的一切或是唯一。
“这里是上一次大火坍塌下来的!”磨延羽在一块焦黑的岩石前停下来,对
李承端说:“从这里出去,是捷径,我们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了!”
的确,风穴里的温度已经越来越高,忍冬开始陷入昏迷。没有时间了,但眼
前这块石壁却比刚才的更巨大非常,李承端和磨延羽突然默契的并肩站在了一
起。
风声……硫磺燃烧的噼啪声……两人的呼吸声……只有一次机会,必须倾尽
全力,必须在时间上完全一致,谁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英雄,谁是为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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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爱愿意牺牲性命的情种……
轰然一声巨响!!
巨山倾倒,硕石崩塌。可就在两个人欣喜的回身,要带忍冬离开风穴时,忍
冬上方一块大石也随着震动掉落,顷刻就要将忍冬砸于石下。纵使轻功盖世也回
天乏力,可两人仍旧直觉的箭一般飞射出去。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另一个身影
突然蹿出来,一把将昏倒的忍冬推开,而无情的大石却将其砸于其下。
“毕格勒!!”磨延羽大喊。
毕格勒微微睁开双眼,看到磨延羽,气息奄奄的笑了笑,说:“也许我应该
选择相信你——对不起——”之后慢慢的合上了双目。
东方慢慢现出鱼肚白,戈壁的早上显得清冷。潺潺的溪水边,回唐的军士们
简易的扎着营帐,远远的仍然可以望见风穴隐隐的火光,让大家真切的感受到这
场劫后余生。
忍冬用泉水帮磨延羽清洗了手上的伤口,手心的皮肤都被烫得焦烂不堪,但
磨延羽似乎并不觉得痛,只是静静的看着忍冬包扎伤口的样子。
“你总是能在戈壁里找到泉水么?”忍冬一边清洗着手帕上的血迹,一边说。
“因为水是军队的生命。”磨延羽回答。
“你怎么找到我的?”忍冬抬头看着磨延羽,“在风穴。”
“因为你是我的生命。”磨延羽说。
那深情又哀伤的湖水一样的双眸,让忍冬的心感到清晰的疼痛,她第一次正
视这种疼痛,扪心自问这疼痛代表着什么……
唐军的营帐里,忍冬和李承端相对而坐,久久沉默。然后,李承端微笑着握
住忍冬的手,像对待一个孩子一样亲昵地说:“我知道你有话要对我说,告诉我,
让承端哥哥帮你实现你的愿望。”
“对不起——”忍冬低垂着头,不知该如何启齿,“我想留下来——”她终
于说。这一句意味着太多,意味着永别了熟悉的长安,永别了自幼一起长大的承
端哥哥,选择回鹘,选择了磨延羽。
“对不起……”尤其是当忍冬了解了李承端对自己的感情,不仅仅是作为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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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的,而是愿意同生共死的爱。
李承端克制着眼中的的伤悲,却笑着拍拍忍冬的头,无比温柔的说:“傻冬
儿,不要说对不起,是承端哥哥不好,是承端哥哥来得太晚了……”
李承端站起身,走近忍冬,几乎是微微颤抖的缓缓抱住她,在她的额头轻轻
一吻,泪再也禁不住,滑落下来。
旭日东升之时,回唐两支队伍都已整装完毕,泾渭分明列于两旁。这一夜,
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显得过于漫长。公主的车撵飘动着轻柔的纱帐,里面隐约的
倩影,让李承端和磨延羽都感到心碎。
两人相对而立,磨延羽先开口道:“哈桑会带领黑卫军继续护送你们直到敦
煌,我也派人通知沿途的驿站加强戒备,以确保公主顺利返回唐境——”
“公主决定留下来。”李承端突然打断他说。
磨延羽一下子愣住,没有领会这一句话的含义。
“公主决定留下来,留在回鹘,留在你的身边……”李承端注视着磨延羽,
看到这个人称戈壁死神的男人,脸上无声的惊喜和激动,他知道他对冬儿的感情
并不亚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