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不去的记忆(1 / 1)
赣南真多山。
如屏绵展的群山看似冷静无言,可是仔细看,山花野草随风漫卷,好像因灵犀山的痛楚,也同样痛楚似的。
山窝窝子里的农庄、田舍、小溪、河港在眼前随风逝去,但于梅却听得它们的暗语:你是谁?你到这做什么?
是啊,你是谁?你到这做什么?于梅心里默默地问自己。
眼框里竟自流其泪。
她无奈地伸出手指,把泪水拭去,然后划在车窗上,划成山状,划成她自以为的恨状。
于梅的眼目又透出车窗,落到群山尽处,她悲切地想:父母双亲啊,你们就埋在这绵绵群山中,你们的不孝女儿,现在才来看你们,她有罪啊!
十月秋高的天,失魂落魄的人。
于梅请了二天假,连着国庆就有五天,这样她赣南探亲的时间能长些。
她上身仍穿着胸口印着很有立体感红色花儿的白T恤,下面穿着带卡通米老鼠的米色长裤,柔顺的黑发已如她母亲照片样编成长长的麻花辫垂下来,末端用白色蝴蝶花结做装饰。全身总体素白,看起来有点扎眼。因为出远门,后面背着有小弥猴抱着包口的乳白色双肩斜跨女包,包里装着的衣物也都大体白色。她脸色略显忧郁,出现在丽都县山原镇派出所铁大门前。
找谁?传达室的大爷探出身子问。
找你们所长。
所长国庆安保检查去了。
所在姓付么?
哎,是啊,所长姓付,找他有么事?
我是他妹妹。
妹妹?堂妹,还是表妹?
亲妹妹!于梅说。
亲妹妹!大爷嘴嘟囔着,不相信的样子看着她。
于梅点了点头。然后一只手绕到后面,从背包的暗口袋里抽出一白色的丝巾,擦掉渗在额头上的汗水。然后,把丝巾熟练地挽成蝴蝶结状,挂在肩背着的背包包带上。
好吧,我开办公室的门,你在里面坐坐。大爷再仔细打量了她,看来决不相信于梅是坏人了,便打定主意说。
乱弹琴,我哪来的亲妹妹,谁这么诈唬我?刀剑出鞘般亮铮铮的青年男子声音从外面传来。
是我。于梅走出门去,昂着头向着他,并打量着他,这位穿着警服身材较高、脸上皮肤黝黑但显出棱角有力的青年男子,应是我哥哥付青生了。于梅心里想。
你?我有认得你么?付青生看着她说,但只一会儿,他的眼神便不可捉摸地飘乎起来,移向别处,不往于梅身上看。
可我认得你!于梅说。
你认得我是谁?付青生正色道。
付青生,我的哥哥!
玩笑到此为止啊,你有什么事求我就直说,只是不要乱报亲戚,我没那福分有你这样洋气的妹妹呢!付青生黑着脸说。
别啊,这么漂亮的妹崽,咋不认哩!
你不认我们可抢着认哦!
在他身后的几个穿着警服的同事七嘴八舌地起哄着。
别闹,小心没事我们又来打扫院子!付青生喝道。
在所长办公室里,付青生摘下装在枪匣子里的配枪,并放在桌子上。于梅坐在门边的沙发上,盯着桌上的配枪出神。
说说,你到底想干什么?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没事乱找哥哥,幸亏我是公安,要不,多危险啊!
于梅听着鼻子一酸,眼泪几欲流出,说,你也不知道么?
不知道什么?
咱妈的事?
好了好了,别咱妈咱妈的,你是不是考验我的神经!
她的坟在哪,带我去找!
浑蛋!付青生气急的样子把桌子一拍说,我妈身体好着呢,你,你要不是女的,我抽你嘴巴子!
桌上的配枪在他有力地一拍下,几乎跳起,于梅心里一动,想,要是我有那枪就好了。她便感受着自己手里擎着枪,穿一身黑衣,在街转角上挨着墙暗立着。吴德民从那边街上转过来,她双手拿起枪,对准吴德民的胸膛,只听“砰”一声,吴德民倒下了。枪后,冒出几缕冷酷的青烟。
要是有枪就好了,于梅想到这,心都提到嗓子眼来,她能听到自己的心音跳动。
哎哎哎,我说,你发什么呆,你叫什么名字?
于梅!
是了,姓都不一个姓,怎么就兄妹呢!付青生笑道。
枪里有子弹么?于梅问。
什么?
枪里有子弹么,如果有,那多危险,如果没有,那不就成了玩具枪了!于梅双目盯着桌上的枪匣子说。
你问这个作什么?付青生显出很着恼的样子说。
我跟它扎个蝴蝶结,好漂亮的,你能不能给枪匣子给我,我跟它扎个蝴蝶结。
乱弹琴,简直是乱弹琴!姑娘,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付青生不耐烦道。
上海!不过,A省也有个家,只是没人住。
上。。。。。付青生惊得嘴都合不拢。
哥,我不是你妹,怎么会千里迢迢找到这?你以为我是疯子?
你不是疯子,现在是我有点疯。付青生笑答。
看来你是不相信了。好,我把这个交给你。说着,于梅曲起两手,把双肩跨包卸下,打开上口拉链,从包里拿出一本硬皮本来。你可以翻我折好的几页,于梅把硬皮本递给付青生说。
这本本子能证明你是我妹妹?付青生疑惑地接过硬皮本说。
看看再说。
于靖松!付青生惊呼。
于梅脸上微露笑意,但马上光隐云色般抿起嘴来,等着付青生看完。
。。。。。。。
“5月7日
今天,省厅督办案C市恶性灭门案基本告破。
案情已经弄清楚了,一起令人发指的因生嫌隙而报复的雇凶杀人案。
杀人指使者,终于浮出水面。他现在已逃,但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他是难逃法律之制裁的。
但只要当我想到叶素云案,身体便血脉不通了,浑身难受。
作为一个公安人,最见不得的就是杀人者逍遥法外,被害者诉冤无门。这是失败啊,这种失败感一直打击我十数年,伴随着梅子的长大。
和付青生打了个电话,问他调查案子的情况,付青生说,暂时没有眉目。关于打黑除恶,他是用了心的,事实上也有了些进展,除非吴德民不再做恶,否则他很快即将落入法网。但对于十几年前的案子,小付并不热心,他说吴德民假如做十件恶,有一件也足以让他身败名裂,让他挨枪子儿,犯不着追千年老案的,那只是浪费精力。
要不要告诉他的真相?如果是为他亲生父母报仇,他还会这么不上心么?如果吴德民因后面的伤天害理事得到应有的惩罚,那十几年前的案子,吴德民会诚认么?不诚认的话,叶素云岂不永无昭雪之日!
可是告诉他事情的真相,他会保持平常心?这真让我担心。
但我想这不是问题,我可以不断督促他,只是时间越拖越长,这刑案时效的压力。。。。。。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付青生还只是刚参加工作只一年的警官,我是不是要求他太多了?听他领导说,他非常优秀,太优秀了,可以破格提拔的。我非常欣慰,替他,也替地下的叶素云。
梅子更加优秀,她考取了华东师大。叶素云,你地下有知,一定会满意的。小姑娘长大了,出落得跟你一模一样,看着她,我总疑心时光倒流。她如你样多才多艺,如你一样的性格坚强,她会有好前途的,不会比哥哥付青生差。
他们要不要兄妹相认?如果相认,这里的亲情背景如何跟他们讲?
他们的生活都很平静,我真的无意把他们卷入不堪回首的血雨腥风中,这对他们不公平。再则,以他们的个性,我难保他们哪一个会做出些不理智的事情来。
宁愿我是山原镇的一位普通的公安干警,我会亲自为叶素云及其她的两位丈夫讨个说法,但想这些有什么用!”
。。。。。。
你叫梅子?付青生把这些折好的日记翻完,抬眼望着于梅问。
嗯!
事情的真相?事情的真相是什么?我是你哥哥?我有个上海的妹妹?见鬼!付青生一连串自言自语地发问。
我确实是你妹妹,同母异父的妹妹。
那我现在的爸妈是怎么回事,这不是笑话么?
你可以问他们。但我也可以告诉你,他实际上是你的伯父伯母。你爸死后二年,你妈,当然也是我妈,她嫁给我亲生父亲后,你便由你爷爷作主,过继给了没生男丁的你的伯父伯母。
你怎么知道?付青生的样子很抓狂。
你应该相信于靖松,他没必要说谎。他现在已经。。。。。于梅微微仰起头,极力忍住什么东西似的,空气里有一种带着咸味的潮润感。她继续说,从他要烧掉的遗物中,我。。。。。收拢了他所有的日记本,就像你看到的这硬皮抄一样的日记本。这样,我看着这些日记,我就能永远感受他的存在。他是长者,是我的父亲,我爱他,虽然他不是我亲生父亲,但他配得上这伟大的称号。
很不幸,于靖松去逝了,这我是知道的。但因为种种原因,我没去看他最后一眼。。。。。等等,你是说于靖松是你的养父?
不,他就是我的父亲,尽管,从血缘关系上,他只是我的堂伯。这就如你现在的父亲,其实他血缘上只是你的大伯,可你必须喊他父亲一样。
那就是说,于靖松竟真是我亲戚?
我不明白你问什么?
难怪,人都说我有个当大官的后台,才得以这么快当上副所长,真是如此啊!
不,父亲说,那是你本身优秀。
胡说,优秀的人多的是!
你只是副所长么?
这空缺了正所长,也是他的主意?付青生反问她。
这个我不明白,日记本里可没说。但是你须明白,你为什么不在别的地方当所长,而恰恰在山原镇?你肯定没想过这个问题,是么?
这是问题么?
是,决对是,因为,山原镇埋着我的父母,而且我的母亲也是你的亲生母亲。她名字叫叶素云,她不明不白地死在这山原,而凶手,很可能是吴德民。哥,别跟我说于厅长没跟你讲十几年前的老案子!
这个没错。付青生说。他脸上的疑惑之色渐渐消退,但明显凝重起来。于厅长的那些日记本,你都带来了么?
那么多,我怎么带?
付青生沉默了,陷入了沉思。
你还不认我么?哥!
我。。。。。。付青生盯着于梅,脸上呈现激动之色,但很快又平静下来,他喊,王平,王平!
外面一位和他年纪相仿的年轻干警进来,边应着边笑着说:她,是不是你亲妹子哟?
王平,我出去一下,这。。。。。我妹妹就交给你了,记住,吃好,休息好,不要亏待了她,否则,你就不是我兄弟!
哎,你去哪?王平问。
我去丽都县城,争取晚上回来。说着,他收好桌上的枪,迅速跑了出去。接着,传来外面大院吉普车发动机的引擎声,然后,守门的大爷把铁门打开,吉普车风驰电掣般驶出派出所大院。
于梅想:哥,为什么还不相信我。这样想着,她忍不住流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