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九章 生死（1 / 1）
继续朝里走，穿过荒芜的院子，走过长长的走廊，然后站在这里，辽阔的大厅。
苏微凉怔忡的仰头望着高远的吊顶，上面清晰的绘画着圣母玛利亚和圣子的图案，都是极浓烈的颜色，空旷的大厅四周，窗户被厚重的窗帘遮的严严实实，一丝光线都透不进，只有在墙壁上方，还有一两盏壁灯还坚持工作的散发着光线，在这样阴沉的环境中，细弱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苏微凉咽了咽口水，不明白的看着整个大厅，为什么小学会是这样的一所教堂？
而且，这样的教堂居然会出现在这样的山村，太匪夷所思了！
自踏入这个大厅的第一步，苏微凉便觉得有块巨大的石头压在心头，沉重的喘不过气，压抑的难受。
又是如同溺水般让人窒息。
呼气吸气，吸气呼气，反反复复几次之后，苏微凉终于迈着灌了铅的腿一步步的朝大厅深处走去。
那里，隐约能看见微弱的白光在远方，一闪一闪，似乎在指引着苏微凉找到方向。
一步一步，穿过无人静谧的大厅，一直到尽头。
苏微凉看见了，在堆满了档案文件满地纸页的房间里，头发灰白有些秃顶的男人忙忙碌碌。
苏微凉站在门口，不知道该不该进去。硬着头皮，抿着嘴，轻声唤道：
“金老师，……”
嗓子里就像堵了一块棉花，再也说不出话了。
然而，金老师没有停止动作，对于苏微凉的喊声，似乎也没听到，只是，隔了一会儿，才悠悠道：
“你，终于还是来了。”
“咦？”
苏微凉“咯噔”一下，心惊了一下。
金老师还是没有看她，转身去做自己的事情，留下一脸茫然和震惊的苏微凉，焦急的握紧了手掌，上前一步，提高声音说道：
“金老师，今天我来……”
“我知道。”
金老师终于转过脸，看着苏微凉，抬了抬眼镜，淡淡的打断苏微凉的话，镜片后面，是沉静如水的眼神。
苏微凉开始心头打鼓，砰乱的声音屏蔽了世界的杂音。
金老师看她良久，轻轻的叹口气，转过身，从布满灰尘的架子上抱下一叠厚厚的文件夹，胡乱的扫了扫桌上乱七八糟的东西，然后放下文件夹，粗短的手拍了拍封面，扭头看着苏微凉，慢慢的佝偻着背脊朝苏微凉走过来，在她面前站定，轻声道：
“你要的答案，就在里面，自己去看吧。”
然后，没有再理会苏微凉惊异的表情，兀自离开。
尘埃遍布的房间里，只剩下苏微凉一个人，开着窗外，外面阴云密布，大风纷乱，吹动帘布翩仟如蝶。
桌上纸页翻飞，哗哗作响。
如同此刻苏微凉的心境，忽上忽下，游移不定。
抿了抿嘴唇，苏微凉还是慢慢的靠过去，看着土褐色的文件夹，却迟迟没有动手。
人就是那么奇怪的动物，无知的时候追求真相，然而，真相就在面前，却害怕揭开最后那层纱。
门外，金老师透过门缝一动不动的注视着苏微凉的举动，脸色惨白的恐惧，五官因扭曲而显得狰狞。
苏微凉思索良久，最终还是翻开了那个文件夹，稍微愣了愣，这是学生的档案。
奇怪，为什么要让我看这些档案？
苏微凉疑惑的浏览着这些贴了照片的学生档案，一张张都是笑颜如花，稚嫩天真，透着可爱和纯真。
可是，里面没有一个是苏微凉认识的孩子。
苏微凉慢慢地翻看，带着疑惑的心却一点点平静。
金老师依旧一动不动的凝视着苏微凉，额上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大风吹，涌入房间，苏微凉被吹得有些头发凌乱，视线模糊，慌忙用手去挡，桌上的文件哗啦啦的迅速翻过。
风来的快，去的也快。
苏微凉理了理头发，继续低头看着文件中的档案。
只是，这一看，就再也挪不开眼。
房间死一般的寂静，只听见苏微凉沉重的呼吸，一下一下，慢慢急促。
繁杂的照片中，有一张清晰入微的照片，上面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女孩儿笑得万物失色。那眉眼，那鼻梁，那嘴唇，对于苏微凉是再熟悉不过的了。
因为，那就是她自己，八岁时的苏微凉。
顺着照片看下去，还有一行字，上面清晰的写着：
“苏微凉，女，生于1981年，卒于1989年，……河中游泳，被水草缠住，溺水而亡，……”
溺水……而亡！
苏微凉的世界在一瞬间轰然倒塌，刺眼的灯光在眼前摇晃不止，苍白的无力。
我，死了！
我居然已经死了！那现在的“我”是什么东西？
这是苏微凉脑海里不断盘旋的两句话，萦绕着挥之不去。身体开始不受控制的跌跌撞撞，眼珠瞪着档案上的照片，死死的，紧紧的，颤抖的嘴唇喃喃低语，恍若魔咒般：
“苏微凉死了，那我是谁？我是谁？……这不可能，不可能……，我死了，苏微凉死了……”
白刺刺的光芒落在眼眸里，幻化成无数的蝴蝶，翩翩飞舞。
“苏微凉，你已经死了。”沉缓而粗糙的声音不紧不慢的钻入苏微凉的耳膜，存在苏微凉身体里的那一点魂魄，荡然无存。
目光涣散的转过头，毫无焦点的看着一脸淡然的金老师，机械的重复：
“那我是谁？我为什么还活着？”
金老师皱皱眉，脸色苍白，凝视苏微凉片刻，重重的叹气：
“微凉，八岁那年，你就溺水身亡了。但是你不愿意离开你的父母，凭着最后的那点信念一直存在到现在。”
说到这儿，金老师顿了顿，别开眼，继续道：
“可是，重生之后的你，忘记了所有的事情，包括八岁前的记忆。微凉，你曾经是个很不错的体操小选手。”
是真的！苏微凉打了个冷噤，曾经见到在单杠上翻腾的画面，竟是自己的记忆！
“但是，但是……”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自己无法接受，苏微凉窒息的无法思考，踉跄的后退一步，撞在沉重的木架上，发出空荡的闷响。
“我，我……”
苏微凉翕合着嘴唇，说不出一句话。
难道这就是自己追寻已久的真相？她突然明白了金老师口中的“失踪”是什么意思，也突然明白了，刘嫂说二十年前这所小学死亡的第一个学生为什么会不甘心？为什么会阴魂不散？
那都是因为，自己的关系，都是自己的原因！
冰冷的泪水从脸庞低落，嘴角却轻轻上翘，苦涩而凄凉。
自己真的是个怪物，这不是自己应该存在的世界！
二十年的时间，终于走到了尽头。
“微凉，走吧，回到你应该去的地方。”
蛊惑的嗓音指引着苏微凉一步步走向不知名的远方。
苍茫大地，黄沙滚滚，荒凉的死寂。
杜鹃啼血，残阳西下，风卷着凄清。
苏微凉站在一座小小的坟冢前，默然。石碑上没有名字，歪歪斜斜。
“微凉，这是你的坟。”
苏微凉默然无语，身体寒冷如霜，抖如筛糠。僵硬的无法动弹，她害怕，她恐慌，她惊惧的往后退。
如果，这就是全部的真相，我不要！我宁可在无知中，不要窥视！
我不要——！
覆满尘埃的大地，突然抖动，剧烈的摇晃，夹着狂吼的巨风，震裂出一道道地纹。
苏微凉半弯着腰，以减缓突如其来的地变。
小小的孤坟被震开了一道裂口，耀眼的白光喷薄而出，汹涌而出，明晃晃的灼伤了苏微凉的眼。
苏微凉忍不住眯了眼，朝着白茫茫的光芒看过去。
坟冢里，沉睡的小女孩儿忽然睁开眼眸，嘴角带着诡异而木讷的笑容，迟缓而坚定的从大地里爬了出来，亮的吓人的眼神直直的盯住苏微凉，摄人心魄。
苏微凉陷在这样的眼神里，僵直着身体一动不能动，魔障了一般，心里的恐惧已经到了极致，疯狂的喧嚣哭喊叫嚷，却没有人能理会！
小女孩儿的五官被笑容渲染的狰狞而扭曲，慢慢的冲苏微凉招手，一字一句，阴柔缓慢的吐出：
“微凉，你该回来了！快来！”
苏微凉仿佛全身被水湿透了，每一个细胞都窒息的无法呼吸，深吸一口气，尖锐的呼喊：
“不，我不要！我不要死，我不要——！”
空旷的荒野中，只留下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嘶力竭，尖锐的划破天空。
苏微凉最后的意识里只看见女孩儿笑得无比开心的眉眼，带着深深的寂寞和阴寒，伸手拉住苏微凉。
然后，苏微凉不停的沉沦，不停的旋转，一片黑暗。
灵魂，被困在无比的深渊，枷锁沉沉。
静默的极黑极暗之地，混沌的一团意识四处流窜，漫无目的。
到处都是沉沉的恐怖黑暗，一丝光芒都没有，比那浓墨重彩的黑夜还要深邃。
意识想要逃离这样的困境，却无能为力，柔弱而纤细。
直到，黑暗的幕帘撕开一道口子，渗入一丝丝的亮光，恍若天窗轻启，带着希冀的光芒倾泻。
恍若被诱惑一般，朝着那抹微光靠近。
意识慢慢的清明，直到那个男人出现的眉眼，犹疑迟钝了。
他是谁？我为什么会如此熟悉？他在说什么？我为什么听不到？他似乎很焦急，俊美的容颜被光晕映衬的有些苍白。
潜意识里，能感觉他是好人，他不会伤害它，于是，犹犹豫豫的，再靠近一点，然后，听到他略有些沧桑的声音，一声接一声的呼喊：
“微凉，微凉，……”
微凉？是在说我吗？
我叫微凉？
意识缩成一团，瑟瑟发抖，仅有的一点思绪开始缓慢运转。
他是谁？微凉是谁？我是谁？
开始疼，疼的厉害，锥心剜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