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古井里的羽化歌(1 / 1)
梁城,两面临着大路,一面临水,城东是近山的密林。
十几年间,客商涌动,异常繁华。
繁华是繁华,但却是孤城,离最近的连城也有近百里山路。
连允农少年的时候,就不安的感觉,这,是兵家忌地。
这些年,天朝临难,王上昏聩,群雄逐鹿,世道不安。
梁城里不知何时传出让人忧心的歌谣——
“佑安不安,佑宁不宁,梁城梁城,不得安宁。”
佑安、佑宁是梁城城主的两个千金。
当年,梁夫人生佑宁时,有方士说过,只要有子,梁城可永获福安,如还女孩儿,就只能再盼福讯了。
于是,梁家上下把二小姐当做少爷来养,只盼着夫人能再有喜讯。
但,事与愿违。
这一年,佑安十六,佑宁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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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火!
狂风!
转眼间,已是满目疮痍。
连允农赶到的时候,梁城里哭喊声震天。
他带着连城的军士冲进梁府,不顾熊熊烈焰、墙檩坍塌,寻找着生的痕迹。
如此时候,连允农也保持着一丝冷静——梁家院落里没有人迹戡乱的景象,庭院深处,残火微熄。
难道,这火另有蹊跷?
他循着记忆,奔进安宁苑,只见仆人丫鬟的侧厢里烟熏了了,安苑和宁苑的主屋几乎完好无损。
心,狂跳不已。
虽然,苑里空无一人,但,这是不是可以推断,她,可能还活着!
军士聚集,证实府里其他人均被下了麻药,大火之中,无一生还。
连允农咬紧牙,看来,他猜对了,这不是天火,是人祸。
既是人祸,必是为财。
眼下,世道初乱,各地豪强四起,招兵买马圈地。
财,是劫掠的首项。
梁家之财历来招各方垂涎。
只是,这方圆近千里,梁、连、任、许四座城池相守相互,让外人无机可乘。
北面恒崖镇里,更有吴秀峰父子的守军,历来和四城修好。
谁,谁会这么大胆?
连允农想到早些时候那些歌谣,难道敌人早有准备。
当时梁城主为此心神不宁,还动了迁城的念头,大家却都觉得是小人滋事。
佑安温婉可人,自是不会招惹闲言。
但是梁城二小姐梁佑宁,确像混世魔王出世。
她仗着少主的假招牌,今天学羿射日,明天学禹治水,小小年纪,搅得梁府和城中百姓几无宁日。
抚住刺痛的额头,连允农逼着自己冷下心来,想清楚。
这一带都是四城掌控,梁城最南,且独立一隅,其他连、任、许三城几乎相衔,许城最北。
是哪路人马,如此神不知鬼不觉?火烧梁城后,便没了踪影。除了寻宝劫财,还有什么更大的企图?安儿呢,在敌人手里,还是?
火势熊熊,连军和城里百姓倾力施救,但收效甚微。
东北面,恒崖山里的劲风呼啸而来,东南面的恒江水简直是杯水车薪。
任海峻带着轻骑到了,循着连军的烟火响箭,与连允农汇合。
借着火光,两人对视片刻,心下了然,决定弃城。
连军统领带着两队人马和残存的百姓,劈斩道路,向最近的连城转移。
为不打草惊蛇,连、任带十几人,悄然进山。
“你能断定,她,被带进山了?”任海峻冷眼看着呼啸的山林。
“安儿说过,她家财产藏在恒崖山里,只有安宁两人胸前的玉锁合一,才可找到宝藏。”大敌当前,连允农必须坦呈秘密。这也是前几日,安儿突然告诉他的。
“安宁苑没有起火,我想,敌人可能也知道了这个秘密。”
现在连允农基本可以断定,这是一小股敌人,目的可能就是探听梁家财宝的消息,获得这两把关键的玉锁。
任海峻嗤笑,“梁家只信外人,被暗算,是早晚的事。”
允农皱眉,他并不怪海峻,只是无心议论那些陈年是非。
他心里,只有佑安。
狼烟初起,他便飞驰而来,他能断定,敌人还在附近。
但一路由北而来,没有发现她的踪迹,刚刚在城里,也四下里搜寻过了。
南面是恒江,风急浪大,西面是荒野,无从躲藏。
敌人要是挟持了安宁二人,最有可能的就是进山,山高林密,不但便于隐藏,还可以顺势搜寻财宝的藏匿地点。
身后是熊熊的火城,前面是漆黑的密林。允农临风而立——
他的安儿呀,柔弱温婉的她,现在,到底在哪里?
恒崖山麓,是他们稔熟的,即使夜黑风高,也无所惧。
一沟一壑,仔细小心的推进,只盼着能寻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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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恒崖镇里都在传——一夜之间,梁城城主一家惨遭灭门,梁城化为灰烬,梁家的财宝不翼而飞。
吴秀峰奉命住进许城。
这个时间,父帅派他带兵进四城,确实有些令人猜疑,但他心里也惦记着许秋怡的安全。
对吴军,许城上下心怀戒备。
怎奈,连、任二城都在为梁城善后,无暇顾及最北的许城。
连、任二位少城主又连日未归,那两城也人人自危。
许秋怡,素衣素服,凭栏远望。
晴空万里,已经没有两日前的黑云。
轻蹙眉心,她无声的叹息。
几个青梅竹马的伙伴,一夜间全都不知去向,家里,又住进不速之客。
突然,院子里一阵骚乱。
梁城闹鬼!鬼声凄厉!
丫鬟惊告秋怡,有胆大的梁城人见火势熄了,便返城寻些财物,谁知却听到凄厉的鬼歌。
据说,那歌声,清冽、诡异,整日未停。
不多时,秋怡被家人唤到前厅。
“不管是大火,还是鬼歌,都是异象,”吴秀峰深深地望了望秋怡,转向许家老父,“许城主,梁城之变只在瞬息之间,天下戡乱,有些事,防不胜防。为保全许家,我建议你们暂时到恒崖镇一避。”
许父低首不语。
这四城之中,许城最弱,几十年间,完全依靠连、任二城。
本想靠着联姻与连、任亲上加亲,怎奈,这二位少城主一个心有所属,一个放浪不羁。
眼下,梁城已破,人人自危,要想自保,也只有靠恒崖镇的吴氏父子了。
看着垂目而立的秋怡,许父犹豫着,吴秀峰的心思,他知道。
再看看一旁的幼子许晔,许父轻叹,眼下,保家保命要紧,也顾不上许多了。
“既然吴将军如此说,老夫当然是乐意了,只是,”许父仍有不安,“许家几十年基业在此,许城百姓也无法安置,老夫将留守许城。”
许父制止大家的规劝,将家眷托付给吴秀峰。
吴秀峰留下几百精兵,也不多寒暄,即刻带着许家老小往恒崖镇去了。
路途颠簸,秋怡凝望着车窗,想着心事。
风卷起窗子上的帷幔,吴秀峰看见她忧郁的侧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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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里,连、任二人锲而不舍的艰难搜索。
下山报信的人又带来一队熟悉山路的猎户,但,一连三天,一无所获。
抬眼望着烟雾迷蒙的恒崖山,连允农心急如焚。
“南北各路都设了暗哨,除了许城亲眷北上恒崖镇,没有任何动静。”任海峻也遥望着面前层层叠叠的山峰,他不得不说出实情,“如果真的在山里,那也是早有预谋,恐怕不是那么容易找到的。”
允农不语,他能感觉到她的存在。
就像现在,迎面而来的山风里,有她的气息。
但是,安儿,你在哪里?到底在哪里?
“还有件事,下面在传,梁城里闹鬼。”
“闹鬼?”
“对,鬼歌不断,据说很是诡异。”海峻笑道。
“你还能坚持几日?”允农转向海峻。
海峻抱胸斜睨着他,“你说呢?”
“我去梁城一趟,你要小心。”
“佑安不会这么快就变鬼的,要变也是成仙。”
“不管是鬼是仙,我去去就回,你一定要小心。”
盯着好友,直到他收了懒散和讥诮,也正视着他,连允农才放下心,顺着最快的小路,直奔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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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飞仙,
羽化梦还,
风起浪淘间,
皆虚幻。
鬼化鬼,
魂灵乍现,
火淬烟泯下,
具逃散。
离歌悲调且慢弹,
桑梓凄坟苦楚,
花落人凋泪零,
倏然天地变。”
风,吹来这首羽化歌。
立于梁城危楼之上,连允农凝神静听。
桑梓凄坟、花落人凋……
歌声,诡异凄凉,如泣如诉。
风从东来,是梁府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