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章 抵达哈尔滨(1 / 1)
屋子里静得能听见小虎崽舔爪子的声音。
李卫东低头看着怀里这团温热的小生命,又看看邢老头在灶火前佝偻孤寂的背影,心里头沉甸甸的,像压了块石头。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把小老虎往怀里紧了紧,用力地点了点头。
带着活物,火车是甭想了。
三人一合计,还是坐大客。
邢老头帮着把行李——主要是装着那条大马口鱼的麻袋和裹着小老虎的厚棉袄包裹——搬上了去通化的早班车。
车门关上那一刻,邢老头站在路边厚厚的积雪里,冲他们挥了挥手,身影在清晨的寒气里显得格外单薄。
小老虎似乎感应到什么,从棉袄包裹里探出小脑袋,“嘤”地叫了一声。
大客车摇摇晃晃开动,卷起一片雪尘。
通化那辆四面漏风、一路蹦跶得像抽筋骡子似的破铁皮大客,终于把爷仨连人带“货”咣当进了长春汽车站。
脚刚沾地,还没等那股子汽油味、汗酸味、咸带鱼味混成的“长途车香”散干净,李卫东就拽着李山河和彪子,像三颗出膛的炮弹,直射售票窗口。
“哈尔滨!三张!最快那趟!”李卫东把几张带着体温、皱巴巴的票子拍进窗口,嗓门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
他眼角余光死死锁着旁边魂不守舍的彪子——这小子自从下了车,眼神就跟探照灯似的,在车站里那些穿着厚棉袄、裹着头巾、拎着大包小裹的大姑娘小媳妇身上扫来扫去,黑脸膛上那股子压不住的燥火,隔着棉袄都能感觉到热浪。
哐当!
装马口鱼和编花还有其他鱼的破麻袋被彪子随手撂在脚边,冻得邦硬的鱼尾巴戳出麻袋口,活像根银色的冰棍。
彪子搓着手,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神又一次不受控制地飘向旁边一个正弯腰整理包袱、露出半截红棉袄腰身的年轻媳妇儿。
李山河眼皮一跳,不动声色地往李卫东身边挪了半步,正好挡住彪子的视线,同时右手下意识地往腰后别着的家伙什位置摸了摸——虽然知道不可能,但总觉得这憋疯了的牲口下一秒就能干出点啥惊世骇俗的事来。
“瞅啥瞅!拎上鱼!上车!”李卫东劈手夺过售票员递出来的三张硬纸板车票,像捏着三张催命符,反手一巴掌拍在彪子后脑勺上,力道十足,“麻溜的!再磨蹭赶不上二路汽车了!”
去哈尔滨的这辆“大客”,比通化来长春那辆更像一个移动的铁皮罐头。
车门一开,一股更加浓烈、陈年积累的混合型“人味”混合着劣质烟草的辛辣,如同实质的拳头狠狠砸在脸上。
过道里塞满了鼓鼓囊囊的麻袋、柳条筐,甚至还有两只捆着脚的芦花鸡在筐里咯咯直叫。
座位?能找到个屁股能沾点边的地方就是祖宗保佑!
这年头坐客车可不管你有没有坐,按坐卖票,哪是客运站的事儿,乘务员只管你车能不能放下,这也就是东北冬天太冷了,要不窗户外面还能挂俩。
爷仨仗着体格和一股子豁出去的狠劲儿,硬是在靠近车门、发动机罩子上方那个最颠簸也最“通风”的“雅座”区域,抢到了点立足之地。
李卫东把装着人参鹿皮包和小虎崽的褡裢紧紧抱在怀里,一屁股坐在一个鼓胀的、散发着土腥味的麻袋上。
李山河吊着胳膊,艰难地用后背和没受伤的右臂在人群中撑开一小片空间,把那条宝贝马口鱼塞在腿边,用脚死死护住。
彪子最惨。他块头最大,被挤在车门和发动机罩子的夹角,半个身子悬空,全靠一只脚和一只手抓着头顶的行李架铁杆保持平衡,像只挂在风车上的熊瞎子。
他那张黑脸紧贴着冰凉的、油腻腻的车门玻璃,呼出的热气在玻璃上瞬间凝成白霜。
“呜…嘤嘤…”
褡裢里的小虎崽显然对这极度拥挤、噪音巨大、气味感人的环境极度不满,开始发出细弱又委屈的叫声,毛茸茸的小脑袋在褡裢口拱来拱去。
李卫东赶紧拉开点褡裢口,露出小虎崽湿漉漉的鼻头和一双惊恐的金色眼睛。
他粗糙的大拇指轻轻蹭了蹭小家伙的脑门,低声安抚:“小祖宗,消停点…到家给你整肉吃…”
车子在省道坑坑洼洼、覆着冰雪的街道上艰难地起步、换挡,每一次剧烈的颠簸都引得车厢里一阵惊呼和咒骂。
彪子被颠得五脏六腑都快移位了,身体不可避免地随着晃动,一次次撞在旁边一个裹着蓝头巾、抱着孩子的中年妇女身上。
那妇女起初还瞪他两眼,后来发现彪子眼神发直、表情痛苦,也就懒得计较了。
彪子现在的感觉,比在冰窟窿边上守着不动漂还煎熬百倍!
狭窄的空间,身体的挤压摩擦,怀里抱着的硬邦邦、冰凉凉的麻袋,还有鼻子里充斥的各种复杂气味…都在疯狂撩拨着他那根绷了半个月、已经快要断裂的神经。
他眼神发直地盯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灰蒙蒙的雪野和光秃秃的树林,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闪过通化招待所那晚的“甩籽儿”,闪过粉灯门脸的暧昧颜色,闪过刚才车站里那截红棉袄的腰身…
大客车吭哧吭哧开进哈尔滨老道外客运站时,天都黑透了。
冰碴子混着煤灰味儿的风,刮在脸上跟小刀子拉似的。
李卫东抱着裹成球的小老虎,彪子扛着那条快冻成冰棍的大马口鱼,李山河吊着胳膊,仨人跟逃荒似的挤下车,在昏黄的路灯下缩着脖子等了好半天,才拦到辆破三轮。
“二婶儿!开门!”彪子把冻鱼往院门口雪堆里一杵,扯着嗓子就喊。
张宝兰系着围裙跑出来,门灯昏黄的光照见李山河吊着的胳膊,她“哎哟”一声,脸“唰”就白了,手里的锅铲“当啷”掉雪地上。
“当家的!你这胳膊…咋整的啊?!”张宝兰声音都带了哭腔,也顾不上捡锅铲,扑过来就捧住李山河那条被厚棉袄袖子裹得严严实实、还隐隐透着药味的胳膊,手指头都在抖。
眼泪珠子跟断了线似的,噼里啪啦往下掉,砸在李山河的棉袄袖子上,洇开深色的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