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幽黑（1 / 1）
可也只是颤了一颤。
悠夜却被这巨大的喜悦淹没了。他就那么入了魔，从此以后，便没日没夜的将她搂在怀里唱歌给她听。
“悠哥儿你也歇歇吧，再唱下去嗓子必然会坏掉了。”宽叔劝道，听得他的声音越来越沙哑，心痛不已。
“我可以唱的小声一点儿。”他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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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觉长老照例给舒书把了脉，转头就见着悠夜急切的眼光迎了过来。“长老，她如何了，很快就能好起来吗？”
源觉长老皱着眉缓缓地摇了摇。“目前尚不知道。。。。她是好些了，从前的药方子却也跟不上了。贫尼正打算把这方子改改。但是。。。这寺里缺了一味药，只能改日再做打算。”
静安寺的众人对于这两个年轻人都是无比温暖慷慨的。然而，在这偏远的地方终究是拿不出什么好东西。舒书虚弱的身体需要上好的滋养才能渐渐恢复，而寺里的众人每日只是素粥小菜，仅仅填饱肚子而已。。。。最奢侈的东西便是后山养的那几只母羊，产的羊奶已经都送到了舒书房里。可是，还是不够。缺的那几味药皆是本地不产的药材，僧人们踏遍了山野也寻不到；源觉长老考虑之后，决定让年轻的僧人聆慧去一趟禄州府开远县城，采购一些香品也试试看能不能找到这几味药。不日，她就揣着静安寺大伙集起来的银子上路了。
旁院的几个人都很高兴，直拉着悠夜说，他的小妻君一定会快快醒来了。在他们的劝说下，他曲子便唱的少些了。。。。。那却也是因为，有时他张开嘴，喉头疲乏地唱不出任何歌声来了。
“三姑娘若是醒来，悠哥儿要做何打算？”一起劳作或闲暇时，几个男人会这样问他。
悠夜愣了愣。他只是想舒书醒来，至于醒来之后他们会变成怎样，他几乎从未思考过。
“看三儿。。。她有什么想法便。。。。。”
“说的也是，”宽叔一脸艳羡地瞧过来，“两小夫妻，和和睦睦的，必然做什么事都是在一块儿的。”
另一个年纪更长的方叔接话道：“我看那小三姑娘的面相，必然是做得大事的人。悠哥儿跟这样的人在一起，以后享不完的福气啊。我们这里的穷乡僻壤，真是想留你们也留不住。。。。。”
“不是的方叔，此间甚好，只是－－－－”悠夜有很多话想要告诉他们。可看到那样真挚又祝福的表情，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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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去了开远县的聆慧终于在近一个月过去之后回来了。她前脚一踏进寺门里，阿展后脚就得了信，急匆匆地跑去后山溪水边，夺了悠夜正在浆洗的衣裳：“悠哥儿，那聆慧师傅回来了，你还不快去看看？”
他闻言比阿展更慌张，甩开撵衣棍就朝着寺庙方向跑了回去。
三五下就来到了源觉长老平日里研习诵经的房边。他赶忙在廊下停住，轻轻地靠近，平顺了呼吸，又整了整衣衫。正欲伸手敲敲本已是半开的房门，就听见屋里传来长老一贯安详的声音，此时却里面带了些叹息：“。。。。就只这么点点？”
“长老，对不起。。。。”年轻的那一个是聆慧的声音，也是充满着懊恼，“寺里面的银子，也就只够买到这么些了。”
隔了片刻，她的声音又响起，“还有，您叮嘱那味叫蟹枝草的，卖草药的掌柜说了，这种药一般只得北方才有货的。。。。季节也不对。。。。又说，就算有了货品像我们这种穷僧人也不定负担的起。。。。。”
她的言语说的越来越小声，悠夜心中失望至极。他收回手，沉沉地打算离开。忽而听到聆慧继续道，“长老啊，我这次去了县城，又遇到一件蹊跷的事。”
“。。。。。何事？”似乎源觉长老也烦闷起来，那问话几乎是心不在焉。
“聆慧在城里，到处看到悬赏启示哪，”聆慧并未被长老的情绪左右，说着下面的话反而仿佛来了兴致，“粗粗一看，竟然是悬赏千金！聆慧好奇打听了一下，原来是京城一个世家的小姐参加这次战事而失散在邯州了，于是连临近几州都一并贴出了寻人的赏金。那些看热闹的人说了，这启示居然是那远在天边的皇帝谕旨的！又说那领命的靳将军出生世家望族，这样的人物，已经马不停蹄地在咱们这南方找寻这位小姐大半年了，找不到人就决不返京呢。。。。。。聆慧想着，这是什么样顶顶重要的人物，怎能连那么高位的人都惊动，便又是好奇了一番，去那城南门看了皇榜。。。。。”
然后，她的声音变得有些犹犹豫豫，“我去那南门一看榜。。。。长老，聆慧不知该讲不该讲，可我怎么觉着。。。。怎么觉着那画像上尊贵的小姐，越看越是像如今在我们寺里躺着的那三姑娘啊－－－－－”
“住口。”源觉长老严厉地喝住她，“我一直谅你年轻好奇心胜，平日里凑些热闹便罢了。但出家之人，如何能嚼人舌根子，更不要说是身边的人！”
聆慧争辩道，“但是我们的确也不知道他们的来历不是么。那位悠公子只说是在战争里伤成这样的，其他还有什么隐情，连对着宽叔他们都未袒露过一句－－－－”
房门猛然嘎吱一声厉响，打断了她的争论。房中两人齐齐回头过来，只看到悠夜巍巍地撑着门把，简直如站立不都稳了一样。
聆慧发现当事人竟然在此，立刻就红了脸，顿时尴尬不已。
下一刻，悠夜却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长老。。。。长老的救命之恩悠夜还未曾报答，反而。。。。反而用谎言欺骗了诸位。聆慧师傅说的都不是诓言。。。是真的。三儿就是皇上要寻的那位小姐。。我撒谎了。。。。就算我多么渴望。。。三儿她，并不是我的妻子。”
后面赶着过来的阿展正巧遇上这一幕，旋即傻愣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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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事实在静安寺激起了小小的波澜。从来都没人能想像到安睡着的那小姑娘是一个这样的大人物。然而也就是那么片刻的，惊奇之后一切又循循地落回原处；众人并没有就此和悠夜分生。虽然他和舒书的关系不是真的－－－大家却都看的出来，他照顾那姑娘时那种熟悉又亲昵无间的态度绝不是作假。事实是如何。。。。。并没有人去询问过悠夜，而是那么自然而然地接受下来。他们还是亲热地拉着他一块儿干活，成日问寒问暖。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什么都没有改变。。。。除了悠夜自己。他明白终究是不能这么有一天没一天地拖延下去的。
没人知道他心中翻腾着的是怎样的波澜，没人猜的到他一人坐在垣墙上远眺山脚，那海浪般望不到边际的密林时在思量着什么。他还是温温和和地微笑，细细致致地照顾那个姑娘，平平常常地干活，却渐渐让人觉得被他拒之于千里之外。别院住着的人们有时会在傍晚重新听见熟悉的歌声，黯淡，沙哑，潸然若泣。就那样绵绵地唱着，悠扬又悲伤，渐渐无声，归于沉默。
沉默于一片寂静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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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觉长老如往常一般诵了最后一遍经，小心地检查过供奉的果品和灯油，拈起莲花垫上的一粒尘土。她理了理长袍，向佛祖一拜，就打算回屋安寝。这时却听得两下“笃笃”的敲门声。抬起身来，只见悠夜稍微带点怯意地踏进屋来。
“夜已至深，孩子，你不去休息所来何事？”她坐回原位，安然地问。
“我有一件事想要拜托长老。”
他抬起微红的眼帘，像是下定了决心般地请求道。
在她的默许下他说，“请长老去一封信到开远县府吧，就说舒书小姐被长老搭救了，现在静安寺。”
源觉长老的神情纹丝未动，就如她早就预料到了一般。
“请长老详陈。。。。详陈您当日救得了她一个人。。。。。”他言语间有意地强调了“一个”。
“你要发这封信，心意不再改了？”
“是。。。。”悠夜点点头。微低着躲着她的目光，再没有抬起来。“我谢谢长老的大恩大德和寺里诸位多日以来的照顾了。”
他行了一礼，就这么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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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次梳理她的发丝，捧在手中宛如珍宝。一缕一缕滑过指缝，半分都不曾停留下来。他把它们打理的完美无缺，又将她的衣襟正的整整齐齐。
“信已经送出去有十日了，”他在和她说话，又像是喃喃自语，“靳公子他就快来了，三儿。等你回了京城，有了最好的大夫，最好补养，最好的照料，一定回很快好起来的。你很快会醒来的。。。。你会见到你的祖父，你的友人们。。。。。京城现在正是春天呢，一切都正是美好。”
他用力地露出一个笑颜：“我笑给你看了。。。。你也笑一笑好不好？”
顷刻，他弯下腰去，冰冷的唇在她的嘴唇上落下一个浅吻。然后转身推门而出。
廊外幽黑的夜空中群星闪烁着，如一个最深切的拥抱。他缓步走了出去，来到熟悉的墙垣边坐下，融入这夜色，已分不清何处是黑色的虚空，何处是自己。那首歌又回到心头。。。。。悠夜默默地吟唱着无言的调子，直到身后的碎石发出嚓嚓的响声，有一个人靠近了。
“长老。。。。”他行了礼，又转头望向黑黝黝的山脚，“他来了。。。我能听到马蹄的疾行声呢。。。。”
“还有几日呢，这信不是才送出去十天么。回程的路途，即使驭马也要花费五天的。”源觉长老回答。
悠夜摇了摇头，“您不知道他护她的急迫心切呢。即使是五天的路途，他必定能两日就走完了。”
源觉长老没问“他”是谁，亦没有接话。
悠夜随即便要行礼告退。他正要迈开步子，却听得长老波澜不惊的声音穿透了黑暗：“人生在世变幻不定，未来的有何种转机也未可知。世人为活着而苦苦求索，你却年纪轻轻就想着放弃生命？”
没想就这么被看穿了内心，他诧异地望向她，一张布满周围的脸上唯有那双眼睛烁烁生辉。
“佛门圣地，光彩普照，怎能容你了断于此，污浊了门槛？”长老说道，仿佛只是在谈论一件平常之事。
他退了两步，“悠夜。。。。自会寻了别的地方，留静安寺一个清净的。”
半响，长老哀叹了一声，音色带上了慈悲和怜悯：“孩子，为何你就不愿耐心些微，等待未来的转机呢？”
她的怜悯令他内心强忍的情绪绝堤而出，突然间一颗一颗泪珠就滚落下来，在黑夜中带着晶莹的光彩。掉在碎石地上，立刻循得不见了。
“。。。。。可是，长老，我拿什么力气活下来？您说要我等着未来，但这‘现在’我却怎么也度过不去了。。。。。我回不去家乡，回不得京城，再无亲友，样貌伤了，嗓子也哑了，然后，她，她。。。。。。恐怕一辈子就那么再也见不着她了。。。。什么都完结了。我也不想。。。。。可现在连一点儿能活着的力气都没有了。。。。长老，我也不愿的。。。。。”
然后他就那么靠着断墙，用一只手捂着眼低低的抽泣着。
“你需要一个支持呵。。。。。孩子，你想不想有一个支柱呢，和她骨血相连的支柱？”许久之后，源觉长老开口问道。
“。。。什么意思？”悠夜抬起泪眼婆娑的双目，完全不能理解她所说的话。
他看见她模糊的影子抬起手来，指向他的胸口，继而向下移动，指着他的腹部，“在那里，用她的一滴血孕育一个和她骨肉相连的结晶，必定能支持着你，坚强地度过人生罢。”
隔了好一会儿，他才理解了长老的意思。张了张嘴，讶异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您在说笑吗。。。？”
源觉长老脸上缓缓露出洞悉万物般的表情来：“我佛慈悲，为众生消除各种灾炎降临各种福泽，了却苦难，明心延寿。他能庇佑你。。。。这虽不是万全之策，孩子，只要你诚心诚意，又有了决择，便可一试。”
“如何？”她见他一直呆立在那里使劲地抹掉眼泪，心下一叹，“这的确是个需要勇气的决定。。。你好好考虑一下罢。”理了理袈裟，转身便慢慢离开了。
“悠夜愿意试试。”他突然在后面大声道，“我要试试。”
源觉长老回首，微笑着点头示意，“孩子，请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