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拉迪菲尔德 第六章 偶遇 (1)(1 / 1)
庄园遗梦
在当地,庄园盛名在外。
然而盛名之下,难续辉煌。以两眼井水演绎而出的宅名-石龙井,如今大门紧锁,安安静静,冷冷清清。古迹不应是喧闹的,却也承受不起寂寞。
它已寂寞多年。
这里是游人观光踏足首选之地。然而,多年来,人们还是愿以老主人之名替代。百年一梦,陈万宝庄园,已是涪城一景。
陈家后人年近七旬,他带着大人小孩来到只与庄园一墙之隔的自家居所,穿过破旧潮湿庭院在与鸡鸭相伴的一方水井处停下,告知众人,此乃庄园二井之一,不枯不溢,已百年。另一处,则在园内,它们是庄园根脉,龙的化身。
众人在不时袭来的阵阵异味中惊讶驻足然后仓惶逃离,万源之水与圈养牲畜相邻,总是件让人难以理解的事。这样的相处,与它们两者都是无可选择,事在人为。
主人的神情是多年见惯后的无所谓。我们眼中的潦倒破败肮脏,就是他日日年年的生活场所。身居其中,人人都可能“当局者迷”吗?
他急忙忙收拾着农具,神情中已有些不耐烦,牛儿正等着吃草。而我们这些闲人还在一味地寻寻觅觅唠唠叨叨发踏古怀幽之感慨,并试图探听出更多宅园私隐,地道秘闻。言谈中,只要涉及到敏感话题,他都欲语还。作为一个农民,家世渊源又如何?祖辈富贵又怎样?还是脱离不了耕作的宿命。
不能重现辉煌时,只求保护;不能还原亮彩时,只求干净;不能复制富贵时,只求现世安稳。
古迹保护之重,莫过于此。那么,这个庄园,我们保护好、干净着、让它现世安稳了吗?
有政府的牌匾悬挂,证明地位。民国初年的
“能工巧匠”银樽奖、四川
“三大民居”之首美誉、又有市级文物殊荣在身,等等头衔,焉能不受呵护?
可我偏偏站在园中后院破损的门窗下、**闺房裸露墙体的
“金包银”屋内、一墙之隔的现代教学楼上,伤害在光天化日下赤裸裸进行着,护之不当,保之若何?
我不能不说它不干净。因为寂寞,鲜有人来,除了庭院中大花盆几树枯枝,垃圾少见。
可我偏偏站在现代教学楼顶向下一看,曾经在此朗朗读书的莘莘学子弃下了如光盘、塑料袋、食品袋等种种飞鸿。
更多视力不及处的各色垃圾,覆盖在百年青瓦上,像极了中庭的绣球花蕾。
可惜了,有色无命,空点缀。欣慰的是,它安稳着。当年主人不惜重资,巧思寓想,为荫护儿孙后辈筑造出的富贵之家,宅深志远。
所有建筑无不透露出平安、富贵、及第等清人烙印。女儿家的如兰素心,男儿身的仕途大志,都在园中尽览。
而庄园墙体随处可见的
“毛主席万岁”等遗字,则见证着它的近代飘摇风雨。飘而有根,摇而不倒,方显厚重。
那段历史不堪重提,再回首,已是百年身。一家一清魂,一园几世界。
如今,它稳稳当当,以经年奇迹建筑傲视现代工程垃圾。
在坊间,素有“川东陈万宝,川西刘文彩”之说。提法是有依据的,坐落青羊的陈家辉煌基业与当地政府宣传网站上详尽史料考证一览无遗,“富可敌城”!可不能不承认,刘及刘宅后世名气远盛于陈。宣传效应还是重视程度,自有相关部门予以解释,或不置一词。
刘文彩仍然是“光彩”的,他的大庄园人群川流不息,凭古还是猎奇,游人如织,让他不寂寞。
陈万宝寂寞着。
倘若他是恬淡之人,那么,如愿以偿。
倘若他是豪爽之人,如此,苍凉似海。
当下,太多古迹成为当地政府的揽钱工具、经济指标,游人的猎奇景点、炫耀谈资。像它这般深闺暗藏、孤芳自赏,倒也自在自得。
安静的还他安静,喧闹的给他喧闹。算不算保护?
主人说了算。
听闻庄园盛名到踏入大门一刻,印象中的陈万宝属于黑白。这种潜意识缘于看惯的旧时影像,无论人物,不着他迹,皆为二色。米贩、鸦片经营者、地主、诰议大夫,名号与身份随着金钱的增长而攀高。大贵必富,应是定律。大富且贵,则需要艰辛与金钱为资本。古与当代,惊人的一致。
这个“草根”出身的农人在完成其一系列的人生大转折直至拥有官居文官四品的尊贵头衔,除了精明商人的头脑与谋略外,还颇具文人气质。
他的墓志铭记载曰:“陈万宝‘少负胆气,锄盗培良,且为人排解明决,就质者咸心折焉。尢嗜读书,子孙虽就外传,必来得所习。。。。。。’”
如今,说起文人,更多人面露难色,不言自明。可在大清皇朝衰势渐显时,举目皆是追求科举及第的士子,此时的大清少有傲骨唯独不缺文人。即使是在丧权辱国之际,依然有执着入朝为官之士,这一幕,与当今高考,太过相似。不同之处在于,此盛世,彼朝亡。
作为女人,我竟渴望能够一睹他的真容。这个靠贩米发迹及仕的男子,定有一张沉稳睿智的面孔,大志、大勇、大愚、大智以及《四书五经》、《诸子百家》的余韵。而商人的精明,也会偶尔在他眼中一闪,如贩卖鸦片时,染身的墨点。
亦官亦商亦书集一身皆通达者,他,定是那时别处女儿家的幽幽情怀、暗暗痴恋罢。
作为女人,我还想与庄园**面对,樱花树下,枣树一侧,观她蜀地秀容,听她兰质蕙心。
作为女人,我还想盛装于戏楼之下,百媚千娇模样,听一回川剧长音,悲欢离合。而喧闹人群中,我,一如荷花缸内的田田绿荷,遗世而独立。
痴梦呵,在阴冷清凉的园中。
听完导游介绍后,归期已至。孩子们抓紧时间手拿相机到处觅景。两个胆大的竟跑上戏楼,担当“戏子”角色,比比划划、“长袖善舞”,任楼下之人拍摄。
孩子们,你们可知楼下曾是坐满达官显贵、士贾商贩、文人墨客?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五伦纲常,稍有不慎,便会因言获罪呢。人生这戏,不是粉墨一番便可无所顾忌、全身而退的。
历史不再轮回,你们的未来,当再不受此约束吧?!
短短行程,大人小孩急急来、匆匆去,仿佛时间催人老般不肯停下来多驻足一刻。我们这些走马观花的游者,身在园中,归心似箭。
来来往往皆过场呵,离去吧,决绝的一瞥。
回望庄园,大门再次紧闭,墙上两侧的蓝色铁牌突兀、如昔的诉说着它的辉煌过往。又似在喝问:来者,你印刻在心了吗!
而通往庄园的土路仍然是土路,落雨天,泥泞难行。曾有部门“承诺”的水泥公路,遥遥无期。这一等,天高地远了。
或许,这才是陈万宝愿意看到的旧时模样。他是文人,爱书之人,他的清高气质与士人傲骨,让他寂寞多年后,宁可再守寂寞,也不愿披红挂绿、奉承迎人。
几日后,教室里,我问孩子们,“你们在庄园里有什么收获哦”?他们苦思冥想,继而你一言他一语答道,“拍了很多照片”“看到樱花树啦”“戏楼很漂亮哦”。。。。。。
恍然一梦啊。百年身,在稚童心中,也只是过眼一景。
惭愧啊!孩子们,你们可知,一直以来,我自己都不知道应该如何讲述它、面对它。
孩子们,我们身在福中,可知根在颤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