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不要把脸藏在月光背后(1 / 1)
这年头,陌生人之间反而有共同语言。比如酒吧里形形□□的男女,只要一面就能带回家或者上酒店,以某种方式折腾一晚。也比如网上的交友,三言两语意气共通后,关于感情,关于工作,关于生活便成了对话的内容。
而这一切,面对周遭的朋友或者家人,是断然说不出口也做不出来的。
简宁夕被麦田送回家的时候,听到他说了一句:“我们不是什么医生与病人。我没有行医执照,你不是身心缺陷,你我,不过是一场,陌生的朋友。”
陌生的朋友?
简宁夕咀嚼着这句有趣的话语,走进了电梯。
看着镜面中的自己,一场睡眠带来了确确实实的好处,至少,没有了睡眠不足的憔悴和黑眼圈。她刚准备给谈惠和倪薇汇报情况,蓝色手机又响起了中孝介的“咫尺回忆”。上面的号码忽然生出了仙人球一样的刺,刺得简宁夕双眼暗沉沉,沉到了角落里。
她轻轻的合上翻盖,像个小孩子一样的自我催眠:没听见没听见没听见……
或许今天与麦田的相见,把她心底最深处的顽劣勾引出夜晚。碎碎念叨完毕后,她忽然对这镜面里面的自己笑,自己对自己说:简宁夕,有新的日子,不要放弃不要后退要勇敢前行!
电话很平静,电梯很安静。
简宁夕的心潮也随着静谧冷静下来。
掏出钥匙轻轻开了门锁,隔壁的新婚夫妇正一脸幸福的要出去,看见了简宁夕,女的奇怪一笑:“回来了?”
简宁夕不知道她与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有了招呼,只是礼貌回了一个笑容:“嗯,出去?”
男的说:“她非得要说吃烛光晚餐。”
女的娇嗔扫了男的一眼,淡淡的打情骂俏,浓浓的情深意重有些晃了简宁夕的眼。她裂开嘴角:“呵呵,怪不得看起来这么漂亮,快去吧。”
本来想说“吃得开心点”,但忽然觉得这话有些变味,所以不露痕迹的收回。
两个人牵着幸福的双手,肩并肩走进电梯。
简宁夕一个人的身影开了门,然后缓缓靠着墙壁关上了门,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没开灯的房间内,有什么在眼角轻轻渗出,泛着晶莹的光芒。虽然,这并不代表某个人泛起了痛苦的伤,而只是说,她羡慕那对夫妇,可以拥有这样的幸福。
忽然想起多久前的一个白天,两个人走进民政局,就这样很简单也很机械的摆起笑容,双手僵硬的拿着大红色的证书。连,当时的□□人员也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两个人。
她轻轻地哼起了在麦田那儿听到的一首歌,慢慢的哼着后半段:
其实心有灵犀只是一场误会
别分错与对
谁在寂寞之后不需要安慰
不管谁爱谁
也许天长地久已经觉得疲累
谁也挽不回
事到终结之后再讨论是非
分不清是谁
分不清是谁
分不清是谁
分不清是谁
是谁……
当唱到“是睡”的时候,她想起了麦田的话:人就是这样,我们不过凡人。我一直觉得,能悲的时候就悲,能笑的时候就笑,就像饿了,要吃饭,累了要睡觉一样。
她饿了。
简宁夕就这么地甩掉鞋子,缓步走到厨房里面去。打开冰箱看着里面塞满的各种食物,还有一直摆在那儿却未曾开启的一瓶柠檬味伏特加。
肚子的念头下去,什么念头涌了上来。从橱柜里面取出一个蓝色的玻璃杯,再从冰盒子里面拣了几块冰,最后打开她一直喜欢的酒瓶,而并非酒。看着透明的酒液不多不少的淹没冰块,直到右手触摸到细密的冰雾,很冰,很舒服。
伏特加的味道微苦,也涩嘴,难以下咽。
但简宁夕靠在厨房的冰箱上,一口一口咽了下去。
然后左手拿起酒,右手拿起杯子走出厨房,一屁股坐到软绵绵的沙发上,蜷缩起来。就在第一杯下了肚子的时候,一个嘲讽的身影从旁响起:“还可以点燃一支烟。”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简宁夕左手一支薄荷ESSE,右手一杯伏特加,然后对着一个人喷着烟圈。
那个人就是简怡然的男朋友,伊文安。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简宁夕握住冰冷的杯子,听到伊文安微倾了身体上前说:“我记得简怡然跳楼过后,你就再也没碰过酒。”
他的话比冰块还侵人。
简宁夕在心底对自己说:没听见没听见没听见没听见…….
等到心里建设做完,才微微弯曲嘴角,笑面如花:“伊先生似乎走错了门。”
“呵呵,我从谈惠那儿拿的钥匙。”他靠了过来,暖洋洋的气息缠绕在简宁夕耳边,尽管她的心被什么抽紧,抽得纠成一团,但也没有阻止他的继续:“知道我怎么说服她拿出钥匙?我告诉她,你与我今年七月的时候,结婚了。而现在,正在办理离婚手续。因为还有一点事情要了结,所以想来找你。”
简宁夕说谢谢你签字了。
伊文安抱住她,很用力的抱住她,然后从耳边传来说话声音:“给我一个理由,我就签。”
简宁夕冷冷笑了两声,挣脱他的环抱站了起来,走到窗户边看着灯火说,你究竟怎么样,才肯放开我?是否三年以前,我才该是那个跳十九楼的人?
伊文安在原地笑,你自我保护意识这么强,会吗?
听到这句话简宁夕一下子回了头,带着晶亮的东西笑着回答:“我不会,让你失望了。我不是你心中的简怡然,永远无法光明磊落的饰演她,即便是在黑暗下。三年以前,我伤了她,三年以后我自己的伤,就像你说得一样,是报应,所以,我罪有应得乐于享受。”
“你还真是贱!”伊文安的目光阴冷如鸩。
简宁夕抱住自己,对这面前的这个人一字一句:“是,我一直逃避事实,幸好有你一直提醒我。当年,要不是我把对我妈的不满转移,也不会在今日,受到你的侮辱。这一切,我认了。离婚协议书你签与不签,我也认了,一切我都认了。”
伊文安说你想得太简单,知不知道就凭我现在,可以把你名正言顺的送进监狱!
监狱?
简宁夕冷不丁的打了个哆嗦,笑得自己发颤:“你确定这三年的日子我不是在监狱?我不是在坐牢?如果你觉得这样不够,我自己可以堂堂正正去自首,包你满意而且后顾无忧。”
两个人都是刺猬,刺伤自己也刺伤别人。
伊文安冷冷坐了下来,没有说话。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伏特加,一饮而尽。
简宁夕走过去,说我们有必要在这样下去?徐家的人可是不停在催婚,你确定励嘉百货不需要注入更大的资金?你确定不需要个温柔娴熟更是善良纯洁的好太太?她又笑着对他说,趁我现在还没疯癫,赶紧给我撇情关系,免得就如当年我母亲和继父一样,受到流言的牵连。
伊文安转头狠狠看着她,问:“你又去找曼鹃?”
简宁夕在心底笑,他忘记她可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热门人物,何须她亲自动手,那些人和事自然会找上门。
“我去找她,叫她劝你签字。”简宁夕看着那个冷若冰霜的眼神,越发作出一副得意的神情。直到那双眼睛泛起隆重的恨意,叫嚣:“你就这么想跟我离婚?”
从未有过的错愕明显在他面前。
伊文安立即换了一副神情,靠近她:“可以放了你,不过有个条件。”
“注意你的言词,伊先生。”简宁夕心生死灰,僵硬说:“我们是解除婚姻关系,于双方都有好处。”
伊文安没有搭理她,只是喷着酒气说:“替我生个儿子,我就放了你。哦?怎么样,这个条件于你于我也有好处,十多二十年后,你有安全的养老保险。呵呵,有没有兴趣试一试?”
简宁夕什么地方痛了起来。手摸过去,是心脏下面的中间位置,好像是胃。
“伊先生忘记了我说过的话?”简宁夕眼前的人影晃动起来,好像又扭曲了起来。她用力气说:“恐怕要让伊先生失望了,看来这笔交易没谈下去的必要。天色不早了,回去晚了未婚妻要问罪。这年头,女人可不好哄。回去吧,回去吧,不要把光阴浪费在虚无的地方,尤其是这个肮脏的场所。”
简宁夕痛得一只手压住胃,一只手撑着沙发站了起来,话语也越来越多:“走吧,伊先生,我可不想明天一大早被人问罪。女人,我得罪过一次,再也没有力气得罪第二次。没力气,没力气……”
什么人影在面前晃动,晃来晃去晃花人的眼睛?
简宁夕睡梦中看见简怡然走过来,还是那件雪白的连衣裙,随风飘开就像一朵栀子花。她越往后退,简怡然就靠得越过来。伸出两只雪白的胳膊说:妹妹,妹妹,我想你。
简宁夕连牙齿一起颤抖,躲在角落里不肯出来。
下雨了,雨好大,慢慢地堆积在路面,汇集成一条小河流到她面前。简宁夕抖着身子看,红红的像是鲜血。她一下子从躲着的地方跑出来,跑到一个垃圾筒边干呕,呕到胃好痛,痛得支撑不住,倒在路面上,直到简仲楠走过来说:夕,忘了过去,回到现在。
怎么忘?
简怡然的影子如影随形!
有人伸出了两只手把她抱起来,简宁夕一看,泪水随即滑过两行。
简宁夕不该姓简,她真正的姓氏是“胥”,伍子胥的“胥”。有次,父亲就抱着她说:宁儿,你可是爸爸的小心肝啊。可别再去淘气,男孩子你打得过么?
胥易用满是胡碴儿的脸靠着她说:再这个样子,老爸可是要动板子了咯!
可是爸爸,他们说你没用,说你吃穷老婆!简宁夕不懂什么意思,只原封不动的把那些人的话语转述了一遍,尽管胥易的脸上颤抖了下。但胥易还是笑着说:那是他们说嘛,他们的嘴巴老爸怎么管得了,爱说怎么说好了。宁儿认老爸是老爸,就行了嘛。
她使劲的点头:你当然是我老爸,没你哪有我?
胥易笑得皱褶翻起,却很温存。
醒过来的简宁夕看见四壁的雪白,唯有窗帘带了点粉蓝的颜色,随风轻轻飘扬。她的手有些刺痛,转头一看上面插了针孔,针孔上是透明的管子,管子上是输液瓶子,一点一滴的渗入血管。她用力想了想自己怎么进来的,还没怎么拼接起画面,谈惠推门而入。
看见睁着眼睛的她,谈惠轻声笑:“醒了?”
简宁夕点了点头,有些不中用的低语:“我怎么了?”
“胃出血。”谈惠波澜不惊的说:“至于为什么胃出血,还在查。你这几天,恐怕要在医院里度过了。”
简宁夕“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又有人走了进来,是倪薇。她提了保温瓶,小心翼翼问谈惠:“我熬了鸡汤饭。”
等到看见谈惠时也看见醒过来的简宁夕,连忙上前抓住一只手,担忧:“你小子怎么说也不说声?自己身体都成这样了,还敢喝烈酒?真是他妈的不要命了?自己这么折磨自己,谁会心疼?死了也不过是腿一蹬的事情,三年五载过后,他妈的谁还记得?简仲楠都未必记得!”
谈惠无奈的看了眼倪薇。
简宁夕无可奈何的笑:“不要激动,我没折磨自己。”
“你没折磨自己是什么?”倪薇情绪很激动,不过也十分清楚的把握住病房的高音尺度,只一个劲儿在倪薇耳朵边念叨:“你啊,究竟什么看不开?人家程铮那个样子对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趁早给我打了铺盖,嫁过去!否则别怪老娘我,手下不留情!”
谈惠似笑非笑说:“哟,这媒婆越来越称职,也没看你上班那么积极?”
“那怎么一样?”倪薇大笑起来。
简宁夕看着谈惠给倪薇说,她还不能吃东西,要等检查报告出来。再看着倪薇小声嘟起嘴,颇为不满的把保温瓶拿出去,忽然觉得心头暖暖的。
“怎么样?”谈惠打发掉了倪薇,回过头来问。
简宁夕回答说没什么感觉了,问:“我怎么进来的?”
谈惠再次波澜不惊说:“是伊文安抱着你冲进医院,然后给我打的电话。我跑来的时候,只是看见他衬衣染了鲜血,还以为你们出了什么事,后来才知道,你吐血,吐了人家一身。”
“哦,名贵的衬衫啊。”简宁夕自嘲。
谈惠没有说话。
等到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谈惠拿出笔记本敲打起来,边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说:“我还有一个案子收尾,你自己打发时间先。”
简宁夕点了点头。
谈惠的笔记本轻声唱出一段音乐:
不要把脸藏在月光背后
有谁在意我们的生活
坐在安静角落
该为这一刻找个解脱
不要你眼里伪装的内疚
该是自己幸福的时候
静静地想一想
谁会追求刻意的温柔
谈惠手指与键盘的声音伴随着轻轻的音乐,让简宁夕又泛起了睡意。正准备入眠时,谈惠忽然从笔记本电脑侧过一个脑袋,问:“宁夕,为什么要跟他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