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八号当铺（1 / 1）

从明殿出来，花夜突然想起什么，眼睛一亮，她差点忘了自己也埋下一颗暗棋，现在正是用棋之际。

“黑无常大人，等一等。”

刚刚踏上通向忘川湖的路，马面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停下步子，马面由远及近，到了跟前微微喘气，递上主子交代的东西，“人间的白金卡，白无常大人说等你回来。”

薄昼永远想得比她周到。花夜怔了怔，到底认识这么多年，含糊不清的说了句，“说我谢谢他。”

“是。”马面却是听得很清楚，一声清脆应答反而让花夜尴尬不已，马上后悔说这么感性的话。谢他做什么，她去上面冲锋陷阵，他理应将她伺候的舒舒服服。

“黑无常大人，您送给白无常大人的酒杯还记得吗？”垂着手，马面问了一句。

牛头高兴的一拍兄弟的肩膀，“有进步，头一次主动说话。”

“酒杯？”花夜皱着眉，显然在极力回忆。马面叹一口，退下去，果然记得的只有他那个看上去不在乎一切的白无常大人。他以后，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

“牛头，我有送过酒杯给薄昼吗？”在记忆中搜寻了一番，抬头已不见了马面。他的话却惹得花夜思索了片刻，搜寻未果，目光转向一直跟着自己的牛头。

牛头想都不用想，脱口道，“有，三百五十二年前，白无常大人的生日那天，您送了一对翠色夜光杯给他。”

“神经病，都是鬼了过什么生日？”经牛头提醒记忆渐渐复苏，花夜不禁反问自己，怎么会送东西给那个无情冷血的家伙，“你小子记忆不错，这么久的事情还记得。”

“大人，是您的记忆太差，对您而言一星期之前发生的事不记得也是正常的。”牛头是冥界最不会说话的人，不懂适可而止，继续卖弄自己绝佳的记忆，“而且我还记得，白无常大人明明不愿意过生日的，是您热心的非要送他礼物。”

“牛头，”黑无常笑眯眯，加重了语气，“你现在回暗殿给我收拾几件衣服，然后自己跳到忘川湖中。”

“无常大人，大人啊，”牛头一直坚持自己不说谎话，不说粗话，但不知为何总是很容易使黑无常大人做踢腿运动，如今大人连踢腿都省了。他真担心未来某一天，黑无常大人一个眼神，他就得在奈何桥上做跳水运动。

“好吧，您要红色包袱还是青色包袱？”喊了几声大人，黑无常无动于衷，牛头终于放弃，牛嘴咧到腮帮子，露出两排长牙，“或者是黑色包袱，我保证做得妥妥当当，让您背在肩上路人以为您是模特。”

“你不知道世界上有个东西叫行李箱吗？”说到这里，她忽然笑了笑，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其实，牛头，我还有点舍不得你。”

“大……大人！”牛头感动的热泪挥洒。

花夜无端的生出一丝怅惘，与牛头分道，慢慢走到忘川湖边，湖水一如以往的清澈，她一直很奇怪冥间竟然有这么清澈的湖水，在不见天日的冥宫中犹如出水芙蓉。

这个冥宫，她住了快五百年，从她有记忆时起便在这里。她知道，薄昼在成为白无常之前，是人类。而她呢，她不知道做人是怎样的滋味。

她一出生便死去，据说是后宫争斗的无辜牺牲品。人间的悲欢离合、阴晴圆缺、生离死别她统统没有经历过，不知幸还是不幸。下到冥间，冥王见到她的小小灵魂，当下决定要将她培养成未来的黑无常。

“是的，花夜，你是幸运的。”黑无常摊开手掌，以一种独特的手法轻轻抚过冰凉的湖水。清澈见底的湖水犹如一面镜子，竟真的照出了一个人的脸孔。

不是花夜，是一个男人。

黑发从额前散落，半盖住冷峻的眼睛，这个男人的脸型刀刻般凌厉，他不用说话，坐在那里便是一种气势，压倒众生让你不得不听从他的气势。他穿金色镶边礼服，腰间扣着同色腰带，左手小指上套着一枚金色戒指，清楚的刻着“8”。

花夜注视着湖面，眼睛一眨不眨。

“不，我没有说过。”他开口说话了，声音一如冬天冷冽的风，“我只说忘川水可以使人忘记尘世苦痛，但不是对所有人有用。是你，一定要试一试。康康的爱太刻骨铭心，不是忘川水的力量能消除的。”

“到底，那个男人是谁？”偷忘川水的少年的声音。花夜静静注视着湖面，八号当铺里，少年坐在桌前，面对着传说中的九老板，“请你告诉我。”

九老板转动着手指上的戒指，那双冷峻的眼睛在黑发后面深邃不见底，“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孟婆汤也没能使康康忘了那个男人。她是带着对那个男人的感情投胎的。”

谁也不知道他是真的不知道，还是不愿意说。

少年“嚯”的站起，声音在空荡荡的当铺中格外强烈，“可她把我忘记了。她忘记了亲人朋友，忘记了老师同学，甚至忘记了自己是谁，唯独没有忘记那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男人。”

“忘川水的功效。”九老板爱莫能助，“你想取到忘川水，我助你取到了，交易成功，仅此而已。”

他竖起那根戴着戒指的手指，晃了晃，右侧一扇紧闭的精致雕花小门“吱呀”一声开了，走出一个穿着暗红色旗袍的女子。明明很年轻，二十几岁的模样，却梳着一丝不苟的发髻，真的，连一根落在外面的头发都没有。

她捧着文件，站到九老板身边，面无表情的念着，“下个月的23号，康康将会在人民医院被查出白血病，治疗无效，半年后死亡。”

如此的可怕的消息，在女子口中念出如同明日的天气预报。

少年哈哈大笑，“开什么玩笑，怎么可能？”他像听到世界上最好听的笑话，然而，渐渐的，他的笑声扭曲，在女子同样一丝不苟的目光下脸色惨白，终于眼光黯淡下来，抓着光滑大理石桌面的一角，支撑摇摇欲坠的身躯。

八号当铺有它的信誉，九老板从不说谎。

“你的命换不了她的命。”似乎知道少年迫切的想说什么，九老板棱角分明的脸微微侧向身边的助手，他掌控全局，“除非用你的灵魂来换，我便可以保证康康无病无灾活到一百岁。当然，你可以考虑，八号当铺从不勉强客人。”

少年扣着桌角的指节泛白，望着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九老板，他的眼睛折射出一道怪异的光，一种类似于湖面的波光粼粼。

几乎电光火石间，九老板的手伸向少年的眼睛，那双翻云覆雨的手掌握住了什么东西。而另一个地方，奈何桥下的忘川湖边，冥间的黑无常同时直起身子，不让自己的身影倒映在湖中分毫。

少年眨眨眼，并没有察觉到不同。

“在冥间，你遇到了什么人？”摊开手掌，是一滴晶莹剔透的忘川水，映着冥间一望无际的忘川湖。九老板平直的嘴角微微上扬，像发现了有趣的事情——就像猎人看见了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