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二十二(1 / 1)
大玉儿出生的时候,正值初春万物复苏的时节。她的阿玛―科尔沁部的贝勒寨桑得高人指点,说此女丰颔重颐,是旺夫兴家之相,又有母仪天下之命格,日后定为人上之人,享一生荣华。寨桑听此一说,心中大喜,自然就对这个小女儿尤其重视,几乎是万般宠爱聚集一身。
而大玉儿渐渐长大后,无论是样貌才情,还是胆识智谋,果然不负高人所言,面面皆可看出龙中之凤的隐相。大玉儿还不满金钗之年,芳名早已不胫而走,成了草原上各王公贝子所瞩目的焦点。
面对诸方源源不断的求亲,寨桑皆婉言相拒。表面上虽说舍不得小女早嫁,实际里他却一直在暗中盘算,放眼衡量蒙金两方国主的实力,他等的盼的都只是一个有能力坐拥天下的女婿,而他的心愿终于在大玉儿十二岁那年有了些着落。
公元1624年,随着金国的日益强大和领土的不断扩张,科尔沁部终于不甘忍受蒙古察哈尔部林丹汗长期的掠夺和欺压,毅然地接受了金国国主□□哈赤的联盟之意。二月,□□哈赤指派使臣库尔禅和希福至科尔沁部与其掌权的右翼首领奥巴等会盟订约。
这一约定的内容主要是针对日后联合进攻林丹汗的事项,无疑是互利双方。当科尔沁部借助大金的势力摆脱林丹汗的剥削统治的同时,□□哈赤亦可以利用科尔沁来牵制林丹汗的兵力,解除他攻打明朝的后顾之忧。
誓约的当天,草原格外热闹。大玉儿带着苏末尓站在小山坡上,瞭望对面情景,感受着那时而严肃时而欢喜的气氛,雀跃不已。大玉儿心中清楚,与金国联盟后,他们的子民将从林丹汗的阴影下走出来,不用再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不用再时不时地担心牲畜被掠,亦不用害怕儿孙被强迫抓去充军。
一想到这样美好的未来,她不禁对金国充满了无限的向往,她不同那些寻常人家的女孩,从小就爱读书和骑射,一身潇洒不输男儿。在书中,她追求那种气吞山河的精神境界,她仰慕历代枭雄,她也总觉得自己的命运,总有一天,会绽放不一样的光芒。
这时,双方循礼要在立誓书焚烧之前斩白马宰乌牛。当男人举起屠刀时,苏末尓吓的捂上了眼睛,大玉儿反一笑置之,镇定如常。不远处忽传来小小的惊呼声,她举目望去,山波下面不知何时来了两个年纪与她们相仿的女孩,想两只兔子一样蹲匿在草丛里。
其中一个低着头拿手捂住眼睛,嘴里还念念有词,“伊勒哈,好了没?”另一个女孩对那血腥的场面也有些怯意,并不敢一直看,只是偶尔探去几眼,安抚她说,“格格,您再等等。马倒下了,现在又轮到牛了。”
大玉儿扑哧一声笑了,那个捂着眼睛的小女孩松开手,循声望来,四目相视时,两人皆是一愣。“你是谁?”在那明眸皓齿之间,大玉儿仿佛看到了姐姐海兰珠未嫁之前的影子,只是海兰珠不满阿玛的偏心,神情之中常常含有一份妒恨,美的有些阴沉,不似眼前之人这般阳光讨喜。
那个女孩见她没有答话,像是意识到什么,站起身来,扬唇一笑,梨涡顿生,煞是可爱,“我叫雅尔檀,你是谁?”这一次,她特地改用了蒙语,却不知大玉儿的阿玛早有先见之明,很早就请了个师傅专门负责教她女真话。
大玉儿见她和善,不禁解下心防,笑曰,“我叫大玉儿,我的阿玛是寨桑。”雅尔檀“哦”了一声,却好像并不知道寨桑是何等人物,纳闷地看了眼伊勒哈。伊勒哈附耳轻语几声,雅尔檀才一脸恍悟,笑着又“哦”了一声,道,“我知道了,你认识桑噶尔赛舅舅吗?”
大玉儿点点头,“他是我的堂叔。”雅尔檀一听,眼神里又多了几分亲昵,“姑父说,桑噶尔赛舅舅要给我当一阵子阿玛,这样我回去了才有身份可以嫁给多尔衮,”说到这,她顿了下,好像觉得大玉儿会问她缘由似的,眼中忽有些迷茫,自觉地又补了一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这样,但姑父说的话,总是对的。”
大玉儿之前听桑噶尔赛堂叔与父亲说过要认养女儿一事,现在听她嘀嘀咕咕地说了一通,心里已大致猜到了她的身份。“原来你就是托娅姑姑的女儿。”大玉儿一双明眸中多了些柔光,雅尔檀有些激动的点点头,又问“你见过我的么么?”
自从与库尔禅等人来到这草原后,雅尔檀就时常有种亲戚无处不相逢的感觉,而这种感觉让她在这陌生的环境里,似乎找到些依托,不会那么怕生。大玉儿摇摇头说,“我出生之前,托娅姑姑就已经嫁人了,我只是常听大人们说起,说托娅姑姑是草原上的第一美人。”
听她这么一说,雅尔檀开始对大玉儿产生了好感,嘴角不禁上扬,表情有些认真,又有些骄傲,指着自己的脸颊说,“我的么么确实好漂亮,姑父说,我长大了也会像么么一样,是个美人胚子。”
伊勒哈拉着她的衣袖,小声道,“格格,夫人说出门在外,凡事要低调。”雅尔檀看着她,似乎是才想起什么,转而又看向大玉儿,违心地补了一句,“其实,我的么么只是一般漂亮而已。”大玉儿和苏末尓相视而笑,都觉得稚气未单纯的雅尔檀单纯可爱,越发地能感觉到她与海兰珠的区别,貌虽有相似,然绝非神似。
海兰珠未嫁之前,亲戚老者走访时,每回见到她,总说仿佛看到了当年的托娅,连祖父莽古斯也常常在大玉儿面前念及她,老是说众子侄之中,反倒只有姑奶奶家的托娅无论是长相还是品行,都最像他们的曾祖母。
许是这个缘故,当年莽古斯在收留丧偶的同胞妹妹时,对其女托娅更是犹如掌上明珠一般的疼爱呵护。只是这位美若天仙的女子情路多舛,不仅嫁非良人,还令的林丹汗因爱生恨,几次三番来本部滋扰生事,为她招致了红颜祸水的骂名,逼的祖父迫不得已除去了她的族名,令她有家归不得。
大玉儿对这位具有传奇色彩的姑姑多半是好奇的,对雅尔檀也很快建立了好感。两个女孩年纪相仿,一个好强,一个温吞,一个聪慧,一个娇憨,一说一笑,一来一往,自然很快就混熟了。寨桑对此乐见其成,在会盟之后,他更是打定了主意,一定要把女儿嫁去金国。
没两天,金国使臣要回东京城了,独留下了雅尔檀。寨桑让大玉儿与雅尔檀作伴,两人同吃同睡同玩,像是半路姐妹,感情越来越融洽。大玉儿带雅尔檀熟悉草原的一切后,雅尔檀开始喜欢上科尔沁明媚的天气和那如诗如画的景致。
蓝天白云之下,洁白如雪的羊群,悠然自得的牛群,四处奔走的骏马,点缀在碧绿如海的草原上,平静,和谐,而美好。
“嗳~~”雅尔檀舒服地长呼吸一口气,四处都是青草的芳香和自由的味道,让人心旷神怡。她与大玉儿嬉闹追逐了一会,就大喇喇地仰躺在草上,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享受着惬意的风,不受约束的好心情让她暂时忘记了想家的苦恼。
“大玉儿,草原真的好美哦。我以前对它的记忆都是难过的,可是现在我觉得我就是这儿的一根草,自由自在的真好。”雅尔檀伸起胳膊,厚厚的白云近的就在眼前,仿佛触手可得。大玉儿望着她打趣道,“不是草,是花。”不等雅尔檀反应,她又揶揄一笑,“而且是花痴的花。”雅尔檀坐起来作势要打她,两人花拳绣腿比划来比划去,好一会才见停。
大玉儿忽指着远处山丘向南,“你知道吗,其实草原上最美的地方,在那里。”雅尔檀顺着她的手望去,只见缓缓起伏的山丘泛着幽青,只是寻常,并未有什么特别。大玉儿又说,“往南走穿过沙漠,就可以看到大清沟了。那里四季如春,绿树成荫、泉水不息,是一个鸟语花香的人间仙境,传说那儿是菊丽玛女神永远的栖息之地。”
雅尔檀坐起身子,兴致勃勃,“那你快带我去那玩。”大玉儿摇摇头,面色略有不甘,“我小时候去过几次,但现在那儿已经成了禁忌之地。草原并非都是太平之地,这几年,兴起一帮盗匪,杀烧掳掠,无所不为。阿玛派人围剿过几次,损兵折将不说,还引来他们更频繁的滋扰。于是阿玛与诸叔伯就只好答应他们的要求,每年除了要交给他们一定数量的牛羊马匹,还要以沙河为界互不侵犯。”
“这些人竟如此猖獗?我回去就告诉姑父,请他为你们做主。姑父最厉害了,动根指头就可以号令千军万马把他们的匪窝踏平。”她这话儿多半是不切实际的,大玉儿淡淡一笑,叹道,“我要是男儿多好,就可以帮阿玛除去这一祸害。”
雅尔檀咯咯笑起来,“大玉儿,你若是男儿,那我就嫁给你。”大玉儿斜眜过来,打趣道,“嗳?若真是如此,那让你总是念念不忘的多尔衮可怎么办?”闻言,雅尔檀盘膝撑着下巴,负气道,“别提他了!我来了这么久,他连封信都没有,兴许早就把我忘了!”
在他们身后的伊勒哈忍不住开了口,“格格,你才来了半个月而已,十四爷即便是月初就写了信,也没那么快就捎过来的。”雅尔檀回头瞥了她一眼,“你再帮他说话,我就让大玉儿把你送到那个土匪窝里做压寨夫人。”
大玉儿笑了,“你若舍得,我倒可以与伊勒哈来个里应外合,拔了阿玛心中的这根刺。”伊勒哈听她说的煞有其事,求着雅尔檀说,“格格,我再也不敢了,你可千万别把我交给玉儿格格。”
雅尔檀故作沉思,然一脸认真,拍着伊勒哈的肩膀说,“你且去吧。我虽舍不得你,但说不定凭着你那三寸不烂之舌,不需动用一兵一卒,就能感化那帮匪类,换来这草原上的和平。”“格格!”伊勒哈急得都要跳起来。
雅尔檀哈哈大笑,见她还要纠缠,抓着大玉儿的手就跑,伊勒哈尾随苏末尓,一路追着她们。四个女孩像是飞舞在草丛中的彩蝶,跳跃着,欢快着,嬉闹着,仿佛一幅流动的画,描绘着草原上最盎然的春色。